[美]阿爾弗雷德·Ｍ·伯瑞吉

馬里納蠟像館關(guān)門的時間到了，門衛(wèi)在讓最后一批參觀者從前門出去。經(jīng)理正在他的辦公室里和一個叫休森的年輕人交談。

蠟像館中有一個叫“謀殺者之屋”的展廳，里面的蠟像都是那些被絞死的殺人兇手，里面彌漫著一縷恐怖的氣氛。而休森希望能在“謀殺者之屋”中過一個晚上，他想寫一篇文章，一篇令人毛骨悚然的文章，他想出名，他想借此能在一家報社謀得一份工作。

經(jīng)理答應了這個年輕人的要求，他領(lǐng)著休森來到了地下室，黑暗走廊的盡頭就是“謀殺者之屋”。

房間里的燈有意點得很暗。蠟制的兇手們站在低矮的臺座上，腳下貼著他們的姓名。當代的兇手們站在古代的旁邊。經(jīng)理指著幾個給休森看：“那個是克里彭，他看上去連只螞蟻都不會踩，不過他倒沒覺得殺人困難。那邊是阿姆斯特朗，從表面看毫無害人之心，對不？還有這位是……”

“那個是誰？”休森指著一個蠟像，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我們的明星，”經(jīng)理的聲音變輕了，“他是這里面唯一沒有被絞死的。”

這尊蠟像是個又小又瘦的男人，稀疏的胡須，眼睛很大，披著一件披風。休森說不出為何這張臉叫他這么害怕。

“他到底是誰？”他問。

“那是布爾代特醫(yī)生?！?/p>

“我好像聽說過，”休森說道，“不過想不起來是怎么回事了?！?/p>

“如果你是個法國人，你就會記得了?！苯?jīng)理說，“他嚇壞了整個巴黎。白天，他是個治病救人的醫(yī)生，夜里，他割人的喉嚨——只為了滿足惡魔般的快感，而且他總是用一把剃刀。最后他留下了一條線索，使得警方追查到他，很快他們就搜集到足夠的證據(jù)可以送他上絞架——或是送他進瘋?cè)嗽骸！?/p>

“不過布爾代特醫(yī)生比警察聰明多了。當他意識到警察緊追其后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從那時起，全世界的警察一直在找他。據(jù)說他自殺了。但是一直找不到他的尸體。自從他失蹤后又發(fā)生過幾起手法相同的謀殺案，專家們卻認為是他的模仿者干的?！?/p>

休森打了個冷戰(zhàn)：“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故事，”他坦言道，“他的眼睛好像能把你吃了。”

“這個蠟像十分逼真?！苯?jīng)理說，“布爾代特在殺人前總是用眼睛把那些可憐蟲給催眠了?，F(xiàn)場從未有任何掙扎的痕跡。”

“我好像看見他動了一下。”休森的聲音有點發(fā)抖。

經(jīng)理微笑著說：“在今夜結(jié)束以前，他的眼睛還要和你開好多玩笑呢。不過你不會給反鎖在里面。等你覺得受夠了的時候，你可以上樓，守夜的人都在樓上，那你就有伴兒了?！?/p>

經(jīng)理走了?！爸\殺者之屋”中只剩下了休森一個人，他背對著布爾代特醫(yī)生。不知為什么，他不想正視那個蠟像。

一排排的蠟像在暗淡的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活人，寂靜得讓人受不了。除了呼吸的聲音和衣服的磨擦聲，這兒什么也不動，只有沉寂。

“海底一定就像這樣吧?！彼匝宰哉Z道，并決定把這個想法寫進他的文章里去。

他壯著膽子面對著這些蠟像。只是蠟像而已，但是，他還是覺得不舒服。他知道布爾代特醫(yī)生正在身后直盯著他。那個小個兒醫(yī)生的眼睛纏著他。他極想轉(zhuǎn)過身去看一眼。

“如果我轉(zhuǎn)身去看，”他對自己說，“我就是承認自己害怕了?！?/p>

然后另一個聲音在他腦子里大聲說：“不，正因為你害怕，你才不敢轉(zhuǎn)過去看他?！?/p>

他同自己爭辯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過身去往后看。

那個可怕的小個兒醫(yī)生的蠟像突出在其他蠟像的前面，也許是因為正好有束光直接照在它身上。休森直視著那雙眼睛熬了難挨的一秒鐘，然后他趕緊轉(zhuǎn)身面朝另一個方向。

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個本子，寫道：“像呆在海底。布爾代特醫(yī)生的眼睛能催眠。蠟像在沒人看著的時候會變動位置?！?/p>

他合上本子，快速地向四周掃了一眼，他沒有看見有東西在動，不過他確信有什么動了。

等等！有人在呼吸?；蛘咧皇撬约旱暮粑暎克磷?。最后嘆了一聲，把憋住的氣放了出來。終究，他聽到的是自己的呼吸聲。還是有什么東西只是在他呼吸時才呼吸？

休森狠狠責備了自己，他必須把注意力放到平常的事情上去。昨天午飯時他聽到的笑話是怎么說來著？

他只記得一部分，不是全部。布爾代特醫(yī)生的凝視向他發(fā)出挑戰(zhàn)，要他回過頭去。

現(xiàn)在他雙目圓睜，直看進那兩只會催眠的眼睛里去。

“你動了！”他叫起來，“你動了！我看見了！”

然后他就動也不動地坐著，眼睛直瞪著前方，看上去就像是被發(fā)現(xiàn)凍僵在雪地里的人。

布爾代特醫(yī)生動了起來，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他從平臺上走了下來，然后坐在平臺邊上，面對著休森。他點點頭，說道：“晚上好?！?/p>

醫(yī)生繼續(xù)用完美的英語說著話，稍帶一點兒法國口音，“在我聽到你和經(jīng)理的談話之前，我還不知道今天晚上我會有個伴兒。除非我叫你，你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不過你聽得清楚我所說的每一個字。請不要認為我是個復活了蠟像，我就是布爾代特醫(yī)生本人?！?/p>

他停下來伸腿，然后接下去說：“對不起，我的身體有點兒僵了。讓我解釋一下。出于某種原因，我必須住在英國。今天下午我剛巧在這博物館附近，發(fā)現(xiàn)有個警察在盯著我瞧。我就隨著人群進了博物館。我一踏進這個房間，就想出了一個脫身之計?！?/p>

“我大叫了一聲‘著火了！當所有的人都沖上樓時，我取下自己的蠟像身上的披風，穿上了，再把蠟像藏到平臺背后去。然后我就站上了這個平臺?！?/p>

“站在這兒可真累。不過在沒人瞧的時候，我可以稍稍呼吸一下。有個小男孩尖叫著說看見我在動。我聽見他的父母說回家后要打他屁股。”

“經(jīng)理對我的描述并不完全正確。我還沒死，不過讓世人這么想倒也沒有什么壞處，那個經(jīng)理也不真正理解我的愛好。你瞧，在世上有各種各樣的收藏家。他們收集任何一樣東西，從錢到火柴盒。我呢，收集人的喉嚨。”

“我真要感謝今晚有這么好的運氣把你我?guī)У搅艘黄?。我不該抱怨你的脖子太瘦了，先生。如果有選擇余地的話，我決不會挑您的脖子。我更喜歡粗一點的。”

布爾代特醫(yī)生從一個暗袋里掏出一把小剃刀。

“這是一把小小的法國剃刀，”醫(yī)生評價道，“它割不太深，不過也足夠了。再過一會兒，您自己就知道了。我要像所有彬彬有禮的理發(fā)師那樣問一句：“這把剃刀合適嗎，先生？”

他站起身，走向休森。

“勞駕抬一下您的下巴，”他說，“謝謝！”

日出之后，一縷微弱的陽光從一扇窗戶射進了這間屋子，它們混雜著電燈發(fā)出的暗淡的光，為一幅已經(jīng)叫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更添一絲恐怖。

蠟像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森紋絲不動地坐在他們中間。向后靠在扶手椅背上，他的下巴揚起，仿佛在等一位理發(fā)師來給他刮胡子，他的喉嚨已經(jīng)不存在了，他的生命也不存在了。

布爾代特醫(yī)生站在自己的平臺上。他沒有動，也不能動。畢竟那只是一尊蠟像。

（摘自《西江月》2005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