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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雖亮,終究冰涼

        2014-11-27 22:36:42張衛(wèi)
        今日文摘 2014年15期

        張衛(wèi)

        她是我的小學校長。若干年后,我走進她家的客廳。

        要說呢,我已記不清校長的模樣,只依稀記得早年學校例行的朝會上,校長與我們一樣系著紅領(lǐng)巾。升旗畢,她在臺上嗓音清亮地發(fā)一聲喊:“準備好了嗎?”臺下上千少年男女齊聲回應(yīng):“時刻準備著!”雖是童音,仍有排山倒海之勢。那時校長是個干練的中年婦女。

        眼前的她已逾八旬。陽光灑進客廳,很亮堂。我給她買的百合散發(fā)淡淡的幽香。有那么一會兒,彼此打量,沒說話。讓過茶,她先開口:“你在報社做事,今天請你來,是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苯又D(zhuǎn)入正題:“我外孫遭人殺害了,好慘喲!誰能幫我伸張正義?。 ?/p>

        我心一緊。這才辨清她眉宇間的悲戚?!捌鋵嵞銈儓蠹堃驳沁^了,就是那個賣電腦的娃娃,被顧客騙出去殺了?!北阌浧饚滋烨霸趫笊玳_編務(wù)會,各部門匯報當晚擬發(fā)稿件,社會新聞部報了這條稿子。我沒太留意,見報后也只是瀏覽了一下。

        未曾想,那出悲劇竟與校長有關(guān)!

        校長的外孫姓陳,本埠一所“211”高校剛畢業(yè),離報到還有20多天,他就利用這段時間去解放碑一家電腦公司打工,不料上班沒幾天,就被一個買電腦的顧客騙出去殺了。顧客姓劉,也是年輕人,個頭不高,小陳負責接待他。經(jīng)討價還價,雙方以6000元成交一臺手提電腦,但劉稱身上只有500元,余額要送貨時付清。小陳急于收款,當天下午與劉一起趕往渝北區(qū)回興鎮(zhèn)取款。電腦城的監(jiān)控視頻記錄下兩人離開時的身影:陳身高1.87米,陽光、健碩;劉比陳矮一大截,瘦小、單薄。若真要對打,劉哪是對手——但他咋能置陳于死地呢?

        客廳很靜。寂靜中,有校長斷續(xù)的喘息。

        好半晌,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拔夷峭鈱O呀,太顧家了。他媽媽退休啦,爸爸收入也不高,他一心想幫補家用。然而就算做滿那20天,又能掙多少呢——不該去呀!”

        我清楚,電腦城的銷售主要靠提成,一般而言,20天如果真做滿了,掙兩三千塊沒問題。問題在于錢沒到手,命卻丟了——可誰又能有先知先覺,告誡小陳這份差事有危險,不能去呢?

        小陳的尸體是五天后發(fā)現(xiàn)的。那是一戶租賃房,三室兩廳,被木板隔成若干間。雖是初冬,味仍慢慢飄散出來。警方根據(jù)監(jiān)控錄像,鎖定犯罪嫌疑人的電話,最終將劉抓獲。據(jù)劉交代,他把陳騙進屋后,惡念陡升,趁對方在桌前專心調(diào)試電腦時,拿起事先準備的榔頭,朝陳的后腦勺狠狠砸去……

        辦案民警事后稱,陳的后腦勺慘不忍睹,不知有多大仇恨,才下得了如此狠手?!拔覛⑺褪菫閾岆娔X?!睂徲嵵?,劉稱陳身材太高大了,“我下手不狠點,他一反手,肯定能把我卡死……”瘦小、齷齪與歹毒,一擊放倒了高大、善良與溫和。在這個初冬的下午,兩個20多歲的年輕人,在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完成生死轉(zhuǎn)換,一個青年鮮紅的血染紅另一個青年蒼白的臉。

        有那么一會兒,校長沉浸在溫情的回憶中。外孫的小學、中學、大學,入隊、入團、考取記者等,都讓她驕傲?!八煽兒茫窒矚g體育,人人都說這孩子有出息——”話到這里,她突然頓住,盯了我半晌,問:“你說,我的教育方法是不是很失敗呢?”

        我僵著,不知咋回答。

        她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一直教育外孫要善良、誠實、正直,要相信這個社會的美好與光明?!毙iL提高了聲量:“但我沒告訴他這個社會也有丑惡,甚至有兇險。我認為他成人后自己去識別就行了,就連曾廣賢言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也沒認真給他解釋過。如今,再也沒機會了?!?/p>

        說罷,眼淚從她臉上緩緩流下。

        (李豐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責編:E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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