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泉
古意秋風[組章]
徐澄泉
沒事的時候,好想回到古代,還原成樸素的人,把古代的品質(zhì)保持三分,做一點有益的事——
居于山谷,隱于樹木。泉水照鏡,月光洗臉。風霜雨雪治病,休憩勞作養(yǎng)生。
讓貧賤的妻子,在茅屋內(nèi)外,發(fā)揮特長。
她用葛皮織布,舀米湯洗衣,桑樹上養(yǎng)蠶,竹林里喂豬,當一個勤儉持家的好主婦。
她用葛根碾粉,剝樹皮蒸粑,拾蘑菇炒菜,摘菊花燒湯,做一頓好飯菜,伺候公婆。
讓她閑暇時刻,放慢目光,一心一意關照我。
我扶犁耕田,攆狗打獵,趕著夕陽歸來,她用欣羨的表情迎接我。
我外出經(jīng)商,征戰(zhàn)沙場,頂著晨霧出門,她用憂郁的心情歡送我。
她在家,做一個勤勞的蟻后,專心繁衍后代,生三個胖小子,養(yǎng)三個乖女兒。
我在外,當一個勇敢的工蟻,努力筑巢覓食,為自家掙錢,為國家賣命。
我們都是——簡單的古人。
在一次文物展上,一個宋朝的美女,與我不期而遇。
她冰肌玉骨,沉默如金,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她亭亭于一束現(xiàn)代的輝光里,獨自幽香,有點孤單,有些落寞。
我與她對視良久,艷羨,驚異,說不出一句贊美的話。
熟悉了,就好了。她揣透了我隱藏的心情,我看清了她外露的心思——她的口,一張櫻桃小口,抿得多么緊密!不管她怎樣遮掩,還是有千言萬語,千萬縷憂傷,從她密集的冰裂紋中迸出來,悄悄寫在臉上,成為美人的雀斑。
憐香惜玉!我欣賞她淡淡的憂傷和隱隱的雀斑。她的千萬縷裂紋,在我眼里,在我心中,竟變成千條深深溝壑,萬條滔滔江河,一波一浪漫溢、洶涌,直逼——大宋王朝的深處。
英雄不問出處,美人來自何方?
我猜:這尊冰裂的宋瓷,是不是小家碧玉,來自民間?那些小小的裂紋,是不是她在草莽之中聽到的饑渴的人痛苦的呼喊?!這尊冰裂的宋瓷,是不是大家閨秀,出自官窯?那處大的裂痕,是不是那張朝廷的版圖,被重重地撕裂?!
我想:無論如何,宋朝這尊冰裂的瓷器,在參觀者眼里,都不是一件完美的藏品。
寒山本來不是山。寒山是唐代高僧和詩人。
后來寒山是山了,很多僧人和詩人,都沒能輕輕松松翻過去。
寒山寺原本就是寺。寒山寺沒有建在高山上。建在高山上的寺,都高于寒山寺。
后來寒山是山了,寒山寺還是寒山寺,高于禪林很多寺。
益州之北,巴山之西。
蜀漢名將張飛舞一柄丈八蛇矛,呼呼作響,萬夫莫敵。
古城閬中,攪得風生水起。
華光樓上小鳥驚風,嘉陵江畔蜻蜓點水。
哪有他寫的狂草瀟灑?
哪有他畫的美人好看!
只是:蜀道實在太險了。歷史的臉,比鐵還要冰冷。
一如這柄著名的如椽巨筆,任他運筆如神,一移一挪都是斗折蛇行。遙不可及的三國,被它越運越遠;張飛的身軀和頭顱,被它越運越遠。鐵漢張飛,永遠回不到他的故國了,永遠找不回他性格中溫柔的部分。
以致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這支禿筆,越發(fā)銹跡斑斑,而且腥氣襲人,寒氣透骨。
它還是張飛那管神筆嗎?
我懷疑:即使張飛本人,都不能豎提著它,寫他隨心的草書,畫他心儀的美人。
更休想:憑它,橫掃一頁歷史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