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火焰

麻 爺

□邵火焰

自從那次拜師被拒絕之后，我爸和麻爺?shù)年P系就開始冷淡起來。不是麻爺不理我爸，而是我爸不理麻爺，我爸見了麻爺就彎路，哪怕麻爺老遠就招呼我爸，我爸也佯裝著沒看見沒聽見拐到另外一條路上去了，遇到旁邊無路可拐時，我爸就會調轉頭往回走。

知道了我爸恨麻爺?shù)脑蚝?，我也開始不喜歡麻爺了。

其實，我以前很喜歡麻爺?shù)?，麻爺總說我是村里最聰明的孩子。記得很小的時候，我們一大群孩子在麻爺家的麻花店門前邊玩，我們都盯著麻爺柜臺上金黃色的麻花，喉結蠕動，吞咽著口水。

看到我們的饞樣，麻爺說話了：“你們誰想吃麻花？”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我想吃。”

“好，我出個題目考考你們，誰能算對，我獎給他10根麻花?！甭闋敵龅念}是：“假如要你們站成一條隊，你站在中間，你前面站了5個人，你后面也站了5人，請問你這條隊一共有多少人？”

他們都搶著回答道：“10人?！?/p>

就是我沒出聲，麻爺問我：“火焰，你說說一共有多少人？”我說：“11人。”

這時他們都笑我傻，說我不識數(shù)，連五加上五等于十也不知道。

麻爺去柜臺里拿出10根麻花，他們歡呼雀躍地剛準備去接，可是麻爺卻直接遞到了我的手上。他們都不服氣，說麻爺說話不算數(shù)，算錯了的反而得麻花，麻爺笑著說：“你們好好動腦筋想想，你自己不是那列隊中的人嗎？”

他們一個個低著頭想了想，這才蔫了下來。我沒有獨吞麻花，每人發(fā)了一根。麻爺上前撫摸著我的頭說：“這伢子，將來有出息?！?/p>

這年我才5歲，還沒上學呢。

7歲時上學讀書，我的成績年年優(yōu)秀，一路順風讀到了初中畢業(yè)，以全?？偡值诙暮贸煽兛既肓嗣｜S岡中學?？墒?，我家里窮，我爸拿不出錢來供我讀高中。我爸說：“高中就不讀了，去跟麻爺學做麻花吧，以后可以養(yǎng)家糊口?！?/p>

我想讀，但我爸不拿錢我也沒辦法。我爸去找麻爺，央求麻爺收我做徒弟。我爸與麻爺?shù)年P系最好，麻爺平時有空也愛到我家坐坐，經常考考我，我也愛到他店里玩玩，順便蹭點麻花吃吃。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麻爺卻堅決拒絕了我爸的要求。麻爺還在我爸面前貶低我說：“你家火焰，手腳太笨，不是做麻花的料?！?/p>

我爸回家把麻爺?shù)脑掁D告了我后，我就再沒到他麻花店玩過。

我跟我爸說我一定要讀書，不能讓人把我看扁了。我爸說：“我找人借借。”

我爸出去借錢去了，到天黑時才回，可是沒借到一分錢。我爸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一言不發(fā)。第二天我爸又出去借錢去了，但不一會兒就神色慌張地回家了，一回家就拴上大門，從懷里拿出一個紙包，打開紙包，里面是一沓理得整整齊齊的十元鈔票。我爸哆哆嗦嗦地數(shù)了一遍后說：“真是天助我家啊，這是我在竹林里的那條小路上撿的，夠我兒子一年的學費了?！?/p>

我媽插了一句話，我爸眼里的亮光頓時不見了：“這錢，我們不能昧下，想想人家丟錢的人該多著急啊。”

我爸說：“也是啊……”

最后，我爸我媽決定，等10天，10天后是我報名的時間，要是沒有失主尋找，就留著報名，就算是借，以后要知道了失主是誰，再還給人家。

我拿著那沓錢報名去了。

后來我爸去建筑隊打工，家里的經濟條件好轉了，我讀完高中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我考上大學那天，我爸辦酒，麻爺也不請自來了。我和我爸還是叫了麻爺，麻爺笑瞇瞇地答應了。

大學畢業(yè)后，我留在了北京工作。

一天，我接到我爸電話，我爸說：“你回來一趟吧，麻爺病危了，他喊著你的名字要見你。”

我連夜坐飛機趕回了家。

病床上的麻爺骨瘦如柴，奄奄一息。聽到我的呼喚，麻爺睜開了眼，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火焰啊，當初沒讓你……跟我學徒……別怨恨我啊……如果跟著我，你的一生就……”

我流著淚打斷了麻爺?shù)脑挘骸奥闋?，別說了，我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也知道當初那錢是你送的。”

說這話時，我仿佛又聞到了麻花的香味。我真真切切地記得，報名那天，拿著父親給我的那沓錢時，我聞了聞，每張上面都有一股麻花的香味。

麻爺說：“別提錢的事了……那是我自愿用那種方式送給你的……你現(xiàn)在有出息了……我就高興啊……”

我緊緊握著麻爺?shù)氖?，淚流滿面。

（原載《知音·打工文摘》2014年1月上 浙江孫興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