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琦
每段過去都經不起追問
□張 琦
時光倒流四十年。
女孩的成績很好,每回考試都是第一名。女孩的弟弟是個頑童,從不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女孩讀初二時,家人提出讓她輟學,因為家里供不起兩個人念書??摁[無果后,女孩放下了書包干起了農活。兩年后,弟弟中考落榜,放起了羊。
這一天,女孩拿著自己賣草藥換來的錢,買來了一瓶水果罐頭和一塊布料去后山找弟弟?!拔也荒顣?!”弟弟一直這樣說。但女孩硬是扯著弟弟的耳朵,把他拽到了同村的一位老師家,把布料和罐頭送給老師,請求他同意弟弟再復讀一年。
此后,女孩天天督促弟弟念書。三九天里,弟弟有不會做的題目,她就冒著寒風跑去老師家里請教,請老師把解題步驟寫在草紙上,再拿回家給弟弟看。
一年后,弟弟順利考取了一所中專。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了省環(huán)衛(wèi)局,慢慢做到了局長的位置。
這個女孩,是我的母親。而女孩的弟弟,是我的舅舅。
時光倒流十一年。
初一年級的音樂課上,一位年輕的音樂老師正講得起勁。這時候,下課鈴響了。
老師有些意猶未盡,于是問大家:“現在我放一首好聽的歌曲給大家聽好不好?”
因為是一天的最后一節(jié)課,孩子們都急著回家吃飯,于是便有幾個孩子喊“不好—”
聽了這話,年輕的音樂老師十分惱怒。在他心里,這首哀婉纏綿的《白樺林》是多么美妙,它背后的愛情故事又是多么動人??墒?,居然有人說不要聽!
于是他指著第一排的一個女孩—喊“不好”的孩子中的一個說:“你站起來!”
女孩怯怯地站了起來,她想:有這么多人喊不好,為什么偏偏讓我站起來?可她不敢說。
老師指著女孩的鼻子大罵:“閉上你的臭嘴,你這個音樂盲!”
而這個女孩,也的確變成了音樂盲。那堂音樂課后,她沒有再開口唱過歌。后來,她讀了大學,最怕的就是同學們叫她起去KTV唱歌。因為,在同學們引吭高歌的時候,她無論怎樣也說服不了自己張開嘴唱一曲,因為她早已失去了唱歌的本領。
這個女孩,就是我。
我一直覺得,舅舅應當對媽媽充滿感激,那位老師,也應當對我懷有歉意。
可事實并非如此。
春節(jié)的酒席上,舅舅和親友們推杯換盞,聊得不亦樂乎。有人提起舅舅當年考中專的事情,他便打開了話匣子:“不容易啊不容易,那時候上個學要走四五里山路,早晨五點就起床,抓起一個煎餅就上路了,那么冷的天,手腳都生了凍瘡。晚上干完活還要寫作業(yè),家里點不起油燈,就跑到院子里借著月光寫……”洋洋灑灑一席話里,絲毫沒有提及阿姐,他記得的,全是自己的努力。
假期回家探親,我在體育場附近遇見了那位音樂老師,只一眼,我就認出了他,我立刻被緊張的空氣包圍了。我以為,關于當年的那堂音樂課,他會對我說些什么??墒?。他什么也沒說,他早已經不認得我。
原來,這世界上有許多的事情經不起光陰的滌蕩,即使你看得澄明,記得清透,仍抵不住時光車輪地碾壓。在這世上,誰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誰又為誰的人生負責?也許你曾竭力幫扶的人早已將你忘卻,也許傷害過你的人多年后仍舊渾然不覺,那些年少時的傷痛,一輩子的傷口都無人問及。人生里,原本就沒有那么多“應該”。
既然世事經不起追問,何苦守著那么多的“應該”,徒然讓自己不快樂。還不如學一學老子,“為天下渾其心”,然后專注于當下的生活。你會發(fā)現,沒有那些“應該”的糾纏,生活突然間無比開闊。
(原載《才智》2013年第11期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