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嘯天

詩要這樣寫

周嘯天

前不久從手機短信上，收到一位年輕朋友發(fā)來的一首詩，題為《憑窗感建筑工人冒雪勞作》（作者何革）。讀之大悅，詩是這樣的：

一窗相隔兩重天，我沐春風(fēng)他冒寒。往日偏憐白雪美，今朝何忍用心看。

這首詩，要內(nèi)容有內(nèi)容，要形式有形式。它的內(nèi)容，還不是所謂民生疾苦-- 很難說建筑工人雪天勞作是民生疾苦，你完全可以說這是社會分工。依我看，它的內(nèi)容是一種叫做內(nèi)省的東西——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蛔髡咴趻行淖詥枴覟檫@個社會做了些什么？憑什么『我沐春風(fēng)他冒寒』？白居易說：『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觀刈麥》）就是這樣一種意識，一種叫做仁者之心、或者社會良心、或者溫柔敦厚的東西。

至于形式，如第一句的『一窗相隔』和『兩重天』，第二句的『我沐春風(fēng)』和『他冒寒』，三四句的『往日』如何和『今朝』如何，無不一唱三嘆?；蛘哒f，有唱嘆有致。得絕句法。

詩，正該這樣寫。

收到這樣的詩，那是一定發(fā)表的。編輯的職業(yè)道德只有八個字——不匿人善，為人藏拙。

雅安地震后，收到另一位年輕朋友發(fā)來的詩，這位朋友有唯美傾向。詩的題目是《熒屏睹四二○地震》，詩是這樣的：

一望蘆山盡斷煙，哀鴻遍地臥難眠。老天底事生狼藉，霜月無光照蜀川。

這首詩技術(shù)上沒有問題。如果是古人寫的，甚至可以說寫得好?？上懺诋斚?，讀者對情況太了解，感覺太隔。忍不住發(fā)回一條短信：『這是災(zāi)區(qū)人的感受嗎？』接著，又發(fā)回一條短信：『請為十三集團軍翻車而犧牲的兩位戰(zhàn)士寫一首詩吧?！粚Ψ秸f『好的』，卻終于沒有寫。我只好自己寫。剛寫下《雅安地震，十三集團軍一救災(zāi)卡車爆胎墮河，致兩戰(zhàn)士壯烈犧牲》這個題目，就想到『軍中死』三字——宋人李覯《讀長恨辭》有之； 又得到『若個生兒不動心』一句，而『不動心』三字，《讀長恨辭》亦有之。清人說『捆了好打』，為了避免『五花韻』，穩(wěn)妥一些，就步了李覯的詩

韻：

屋漏偏遭夜雨淫，震中父老倍沾襟。好男固有軍中死，若個生兒不動心！是呀，哪一個人、尤其是為人父母的人，看到軍車墜河的新聞，能夠無動于衷呢？李覯《讀長恨辭》全詩如次：『蜀道如天夜雨淫，亂鈴聲里倍沾襟。當時更有軍中死，自是君王不動心?！?/p>

小結(jié)一下：詩要說公道話、痛癢切膚的話，不要說冤枉話、隔靴搔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