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山

美食記

□王小山

鮑里斯維昂家的水龍頭里曾經(jīng)冒出過魚來，那種魚一般生在太平洋底部很深的海水里，而鮑里斯維昂住在巴黎。理論上說，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居然就發(fā)生了。

我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某天早上，我一開水龍頭，里面也隨水流出好多動物，定睛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群蟑螂。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小時工好久沒來過了。

我請的小時工姓張，我就叫他老張，50多歲了，是個神奇的家伙，從前是個廚子，還得過一個廚藝大賽的冠軍。

一個高級廚師，為什么換了行業(yè)，變成了小時工呢？而且男人做小時工，很不尋常。你也知道，這里面一定有故事。

最早，老張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廚房工作，做大廚，手下幾十個廚師，每天到了做飯時，用他自己的話說，跟打仗沒什么區(qū)別，“那他媽的就是打仗”。但不幸的是，有一天，一名食客在吃飯的時候被玻璃割傷了嘴。

那道菜是普通的水晶咕嚕肉，上好的面粉勾芡，本來相當(dāng)水靈，但就是裹著肉的面粉里，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玻璃碴子，而玻璃碴子恰到好處地割破了食客的嘴唇……一個月后，有人分析，那個食客是個碰瓷的，玻璃是他自己帶來，嘴唇流血不過是為了逃單上演的苦肉計。

但不幸的是，真相大白的時候，老張已經(jīng)被酒店開除。

所有帶星的酒店有行業(yè)通報，老張的大廚夢就此破滅，只好另尋出路，剛好有個同鄉(xiāng)幫忙，身強力壯的老張做了幾天搬運工……他忽然想通了，別的酒店不能雇傭，可以自己開店嘛。于是老張賣了房子，張羅了幾個月，開了家小飯館。

“你知道小飯館的好處嗎？”老張跟我說，還沒等我回答，他馬上說出來了，“就是成本低嘛。我自己做廚房，我老婆和小姨子做服務(wù)員，小舅子采購，連人工都省了，我想得很美。”

“那后來呢？”我問，“為什么關(guān)張了？”

老張嘆口氣，說，“沒辦法，油的問題，哪里都買不到炒菜的油，買到手的全是地溝油，別人吃不出來，我鼻子一聞就知道。大商場里的、超市里的、小賣部里的、送上門的……全是地溝油，我原來那五星級酒店的油都是國外進口的，我自己哪里進口得起。我是正經(jīng)廚師，怎么可能給客人用地溝油炒菜？”

知道后來為什么請老張做小時工了吧？他不是最好的小時工，但至少是個靠譜的人。

后來，老張不做廚師了，又改行做了水手，跟著艘貨輪免費環(huán)游世界，成了辛巴達?！白钇恋乃蛟诓ɡ嵛鱽啠崩蠌堈f，“我們在那里抓了好多鱘魚，這種魚可不常見，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我舍不得吃，就養(yǎng)在魚缸里，有幾條甚至跟我混熟了，每天早晨我一起床，它們就跟我彎腰點頭地打招呼?！?/p>

“后來呢？”我問。

“后來，有一次在歐洲，我們船長在岸上忽然出了車禍，死在那邊了?！?/p>

“我問的鱘魚?！?/p>

“船長死了，只好換船長了啊。”老張說，“新船長不準(zhǔn)我們在船上養(yǎng)魚，我只好把我的鱘魚們放生，都倒到了塞納河里。”

忽然間，我明白了鮑里斯維昂家水龍頭流出的鱘魚是怎么回事了，顯然就是老張那幾條，但我實在沒法告訴老張，他的寶貝鱘魚們，都被鮑里斯維昂做成美食吃掉了。

老張老了，成了我家的小時工，認(rèn)識他后，我再也不養(yǎng)寵物了，因為很怕他們早晚有天離開我，變成別人嘴里的美食。

（原載《文學(xué)報》2013年12月23日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