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亮
2014年3月,國家主席習(xí)近平訪問法國時,對年過八旬的法國“騎士勛章”獲得者李丹妮女士大加贊賞,稱她為中法文化交流和教育作出了杰出貢獻。事實上,這位混血美女的愛情更具傳奇色彩:風(fēng)華正茂時,她在中國與一位廈門小伙相知相戀;1955年,他們含淚別離,從此隔洋相望相思;2010年,一封情書喚醒了這段掩埋55年的曠世情緣,讓終身未嫁的她重返中國,以83歲高齡披上了嫁衣……
西湖邊的跨國師生戀
第一次見到李丹妮時,25歲的福建廈門小伙袁迪寶正坐在浙江醫(yī)學(xué)院的課堂上。作為新中國成立后首批衛(wèi)生學(xué)科的大學(xué)生,風(fēng)華正茂的他躊躇滿志。當身著連衣裙的俄文老師李丹妮款款步入教室,仿佛是飄然而至的天仙……講臺下的學(xué)生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這一天是1953年8月22日。
李丹妮是一位漂亮的混血兒,只比袁迪寶大一歲,1950年畢業(yè)于浙江大學(xué)外文系的她,精通中、英、法、俄、德五國語言,剛被浙江醫(yī)學(xué)院聘為俄文老師。
李丹妮教的這個班,學(xué)生多達120人,身為班長和俄文課代表的袁迪寶,每次俄文考試都是滿分。他的勤奮和優(yōu)秀令李丹妮印象深刻,而丹妮老師的專業(yè)精神也令袁迪寶敬佩不已。
此后,丹妮開始主動拿著字典和參考書找袁迪寶交流俄文。袁迪寶收藏的大大小小不同版本的《圣經(jīng)》,也被丹妮逐本看了一遍。相仿的蔥綠韶華,相同的宗教信仰,一下拉近了兩個年輕人的距離,袁迪寶漸漸成為丹妮老師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后來,兩人常常一起去西湖邊散步,或到寶石山上,找塊草坪坐下來談人生,談理想……一聊就忘了時辰,經(jīng)常到山下華燈初上時分,兩人才往回走。
一個飄雪的早晨,坐在教室里的袁迪寶凍得瑟瑟發(fā)抖。下課后,丹妮悄悄遞給他一個紙包。袁迪寶打開一看,是一件新織的白色毛衣。頓時,暖意和愛意,將寒冷擋在了他的心外……
1955年8月初,因為中國高校院系調(diào)整,袁迪寶所在的浙江醫(yī)學(xué)院衛(wèi)生系要并入成都華西醫(yī)學(xué)院。臨走前的幾天,聰敏的李丹妮隱約看出了袁迪寶有心事,就問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怕我知道了傷心?”
袁迪寶沉默許久,終于講出了自己的心事:原來在上大學(xué)之前,他迫于一直敬畏有加的姐姐的壓力,已經(jīng)與匆匆相識的姐姐的同事黃秀雪結(jié)婚。認識李丹妮后,袁迪寶明確地感知到,他們彼此傾慕,可與此同時,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中。所以,他一直不敢迎接丹妮熱辣的眼神。
大洋彼岸的她終身未嫁
得知意中人已經(jīng)有了妻子,李丹妮痛徹心扉,但她明白,自己沒有權(quán)利把幸福建筑在另一個女人的不幸上?!叭寗e人的幸福,這個結(jié)果我不能接受。從今天起就分手吧,我們別無選擇?!钡つ莺鴾I對袁迪寶說。
在袁迪寶離開杭州前往成都的前一天,1955年8月5日,他與李丹妮約定:“我們有什么事情就告訴我們經(jīng)??吹哪穷w金星吧,對方一定能感知得到?!钡つ輷涞皆蠈殤牙?,淚如雨下。她將提前剪下的一縷金發(fā),連同媽媽送給自己的那枚戒指交到袁迪寶手上,哽咽著說:“想念我的時候,就看看它們吧?!?/p>
1956年7月12日,李丹妮隨父母離開杭州,去了法國。她萬萬沒想到,這一走,竟要和魂牽夢繞的袁迪寶痛別55年!
1957年7月,袁迪寶從成都華西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被分配到廈門市衛(wèi)生防疫站工作。與此同時,身在法國的李丹妮也應(yīng)聘到里昂一家公司當秘書。
與丹妮遠隔重洋后,每當農(nóng)歷八月十五晚上,袁迪寶就拿著信物或丹妮的照片,到?jīng)]人的樹下,仰望著銀盤般的滿月和金星,思念大洋彼岸的她……
最初,李丹妮與袁迪寶保持著通信。在寫給丹妮的信中,袁迪寶用“敬重”這個詞,來形容他對妻子的情意:“她勤勞賢惠,一手培養(yǎng)了三個孩子。我不多的工資,要在她的精打細算下保證父親的生活、孩子的教育和成長……”
但1966年“文革”開始后,兩人的信全被退回了原處。有朋友告訴丹妮,再給袁迪寶寫信會害了他。從此,兩人音訊全無,只能將情意存在心間。
1976年10月12日,李丹妮再次往袁迪寶在廈門的工作單位寄出了一封信。此時,防疫站已經(jīng)搬走,信很快就因“查無此人”而被退回。這是丹妮保留的唯一一封自己寫給迪寶的信:“親愛的迪寶,金星又一次出現(xiàn)了,我卻已經(jīng)很久不敢抬頭望月,而思念之切又一次興起了逶迤的波濤,展開在我眼前的是你1965年5月12日的信,那似乎是我們最后一次的通信……將近十年的沉默,你還在廈禾路住嗎?遲疑了很久,終于決定給你寫這封短短的信,但愿你能收到它……此愿如能實現(xiàn),那我今生還需盼望什么別的更大的幸福呢?”
在法國,丹妮一直沒有戀愛結(jié)婚。經(jīng)常有人問她,你這么美麗又有才華的女孩,怎么會沒有戀情呢?她說,自己的戀人遺落在了中國,除了他,她無力去愛任何人了。
半個世紀后的牽手
1985年,李丹妮到里昂的中法大學(xué)教中文。在53歲時,她如愿獲得了漢學(xué)博士學(xué)位。此后多年,李丹妮義務(wù)包攬了許多中國學(xué)生赴法國留學(xué)的事務(wù),如買機票、辦居留證和醫(yī)療保險等。
為了表彰李丹妮對中法教育交流作出的杰出貢獻,1992年,法國政府授予她“騎士勛章”,并為她出版?zhèn)€人傳記《混血兒》。
1994年10月,袁迪寶的妻子患牙齦癌,離開了人世。
妻子去世后,袁迪寶在廈門市獨自生活了13年。其間,身邊的人都勸他再找一個老伴,但他拒絕了,他說自己還有一個親人在法國。
2010年春節(jié),兒媳無意中聽說了袁迪寶年輕時與俄文女教師的那段情緣,就鼓勵公公:“您應(yīng)該再給丹妮阿姨寫封信試試?!?/p>
于是,袁迪寶懷著一絲渺茫的希望,連續(xù)寫了五封內(nèi)容相同的中英文信件,中文的寄給李丹妮,英文的則寄給她的親戚和鄰居們。他想,這樣丹妮即使不在原址住,或許親鄰也會將信件轉(zhuǎn)交給她。
不料,奇跡真的發(fā)生了。信件寄出半月后的4月17日,袁迪寶雙手顫顫巍巍地接過了一封法國回信,里面是三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夾著一張彩照。他端詳著照片上的人,再看看那熟悉的中文筆跡,不禁老淚縱橫……
袁迪寶這才得知,丹妮在法國一直是孑然一身?!拔颐刻焐衔缛ソ烫米鰪浫?,中午在教堂用飯,之后回家,下午便不再出門。等我有天生活不能自理,我會選擇到修道院終老?!钡つ輰懙?。
看到“修道院終老”這幾個字,袁迪寶內(nèi)心一陣疼痛,于是他去信:“我日夜思念著你,我們要重生!如果愿意,你來廈門吧,我的兒、媳、孫一定會把你當媽媽、奶奶尊敬的?!?/p>
2010年9月18日,廈門機場,袁迪寶捧著55朵玫瑰,他的三個兒子各捧著一束鮮花,在國際到達廳翹首張望。走向出口的李丹妮,心情萬分激動。雖半個世紀未曾謀面,兩位耄耋老人還是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對方,含淚相擁在了一起……
丹妮到中國的第三天,就與袁迪寶手牽手到民政局辦理了結(jié)婚證。9月26日,兒孫們?yōu)槎吓e辦了隆重的婚禮。雖然兩人錯過了自己最好的年華,但所幸能在相識相戀57年后,有機會一起終老。
婚后的日子充實而甜蜜。丹妮會做些備課的工作,廈門大學(xué)法語系的一些學(xué)生,每周會到她家參加丹妮奶奶主持的“法語角”活動;袁迪寶的工作,則是編輯和潤色妻子的法文傳記《混血兒》的中文譯稿。孩子們也都對丹妮十分孝順。
吃過晚飯,老兩口會在美麗的環(huán)島路上相攜散步,在海風(fēng)中唱起當年的歌——《當我們還年輕》:“當我們還年輕,在美妙的5月早晨,你曾說你愛我……”
(摘自《時代郵刊》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