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　宋濤　洪露茜

充滿喜感的演藝界人士

曾經(jīng)獲得“中國首善”榮譽，自稱捐款超過14億的陳光標先生出現(xiàn)在他的大約七十平米掛滿獎狀、獎牌、勛章和紅色錦旗的榮譽陳列室的時候，并沒有電視上的神采奕奕，相反他聲音低沉顯得很疲憊。“從美國回來就沒有倒過時差，昨天晚上一直接待客人到三點才睡?！?/p>

幾個月前美國之行的喧囂還未消散，陳光標成功吸引了包括《紐約時報》、CNN、BBC等國際重量級媒體的目光，回國后媒體報道鋪天蓋地。

他很認真地說：“我決定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下半年要低調(diào)做生意。”不過他似乎難以抗拒媒體的邀約，在記者了解的幾天之內(nèi)至少有三家媒體采訪了他。

騰訊網(wǎng)焦點人物欄目推出了一個火爆的視頻，名為《十問陳光標》。與陳光標對話的記者譚人瑋在主持人手記中說，他們決定拋出陳光標遭受質(zhì)疑最多的十個問題，來聽聽他自己的解釋。

“陳光標究竟是個什么人？令人充滿了好奇。他是個慈善家嗎？或者說，是個正經(jīng)的、大家想象中的慈善家嗎？好像算不上?！弊T人瑋說，“近年來的高調(diào)行為藝術(shù)秀更讓人幾乎要把他當成充滿喜感的演藝界人士?！?/p>

在接受采訪時，陳光標條件反射似地屏蔽掉了在美國發(fā)生的一切令他不舒服的記憶?！斑@次美國之行很成功，我非常滿意美國媒體對我的報道。”他這樣對記者總結(jié)說。

這是陳光標第二次和紐約這個大都會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上一次是半年前，他在國內(nèi)一家報紙上發(fā)表評論《我收購紐約時報，別當笑話聽》，隨后在全國人民的矚目下赴美收購。不過，《紐約時報》對于陳光標的收購計劃并不感冒，該報的一名女發(fā)言人甚至表態(tài)稱，該公司“不會對謠言置評”。

陳光標最近一次美國之行的主題，已經(jīng)不再是《紐約時報》。不過他似乎和《紐約時報》保持了良好的廣告合作關(guān)系。他在6月16日的《紐約時報》A15版刊登了整版廣告，這則廣告分為四個部分，中英文對照，分別關(guān)于自我形象、中美關(guān)系、南京青奧會和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陳光標對廣告的設(shè)計和文案非常得意，他花了兩天時間才琢磨出來，“第一個什么第二個什么都是我自己設(shè)計的，人家說我有什么智囊團，瞎說，都是我自己。”

其中，最吸引人的莫過于第一個大標題——“中國大好人攜手美國著名慈善機構(gòu)尋找1000名美國窮人及流浪漢餐后每人領(lǐng)取300美元”。

搞砸了的紐約秀

一個星期以后，按照廣告上刊登的時間和地點，流浪漢們?nèi)缂s而至。午宴的地方風景怡人——紐約中央公園的船塢餐廳。

臨近中午，大部分的流浪漢立刻失望了，他們沒能被允許進入船塢餐廳吃午飯，因為陳光標臨時將名額從1000減為250人。一個流浪漢和他的幾個朋友凌晨一點就到達公園等候，結(jié)果被告知沒有邀請函不能入場。

自發(fā)前去的流浪漢發(fā)現(xiàn)能夠進入現(xiàn)場的人早就安排好了。和陳光標合作的紐約救援會（New York City Rescue Mission）用大巴拉來了250名流浪漢——他們才有資格去吃陳光標的免費午餐，以及領(lǐng)取那誘人的300美金。

心煩的不只流浪漢們，還有被要求早早到達的志愿者，其中有很多是中國的留學生。在主辦方的通知郵件中這樣寫道： 9點15分必須準時集合，而前60名到達的將會得到名牌服裝、書包和腰帶。

紐約大學的研究生雷磊特意提前抵達，“名牌衣服其實是國內(nèi)的普通雷鋒裝，連牌子都找不到?！?/p>

多出來的志愿者因為沒能穿上“名牌服裝”，被要求離開，組織方稱：沒有領(lǐng)到衣服就無法繼續(xù)進行志愿活動。志愿活動主要包括和陳光標合影，合唱《學習雷鋒好榜樣》——這兩項沒有“名牌服裝”是不能完成的。

紐約船塢酒店從來沒有這樣混亂的場面，可以用雞飛狗跳來形容。穿著軍綠色全套雷鋒裝的志愿者和心急如焚的流浪漢們在飯店門口排成了兩列長長的隊伍，他們已經(jīng)在門口等了將近四個小時。雷磊告訴記者：“除了和陳光標有過短暫的接觸以外什么也沒干?！?/p>

午宴直到下午一點才開始。陳光標不急不慢地發(fā)表演講、表演漏洞明顯的魔術(shù)，最后和一個黑人歌手合唱了一首《we are the world》，“我把英文標成中文的諧音，練了兩天，”陳光標對記者說。他在表演的時候第一個音節(jié)沒跟上，慢了一拍。

陳光標信誓旦旦地宣布：“我今天給流浪漢每人300美元?！痹掃€沒說完，流浪漢們激動地吹著口哨、鼓掌，陳光標停下來享受掌聲。

但高潮很快褪去，紐約贊助會的代表突然告訴流浪漢們：“現(xiàn)場不會發(fā)錢?！?/p>

會場立刻亂成一鍋粥，幸虧陳光標和流浪漢之間隔著一層保安，流浪漢們揮舞手掌幾乎要撲到陳光標身上：“把錢拿出來！”

陳光標說：“大家先去救援會，在那兒把錢給大家?！?/p>

流浪漢們又折回到紐約救援會門口，排起了長龍。他們并沒有等來發(fā)錢的慈善家，紐約市救援會的公關(guān)Michelle Tolson出現(xiàn)并發(fā)表了一篇聲明，稱：“本會的立場是不給流浪者發(fā)放現(xiàn)金?！?/p>

“根據(jù)陳光標與紐約救援會的協(xié)議，我們負責的部分就是把250人帶到船塢飯店。我們告訴他不能直接給流浪人員錢，如果他要給錢的話我們就拒絕把人帶到飯店?！盡ichelle對記者說，“他后來決定給錢這件事跟我們的協(xié)議無關(guān)?！?/p>

Michelle的聲明加劇了流浪漢們的憤怒，有的人為了拿到300美元放棄了庇護所的床位，有的甚至舍棄了工作?！盎旧衔覀兂闪艘粓鲈p騙的受害者?！币晃涣骼藵h生氣地說。

一切還未結(jié)束，回國后，陳光標發(fā)現(xiàn)午宴上，一位來自中國全球合作基金會的主席Patrick Donohue授予他的“世界首善”證書是假的。

7月7日，陳光標以一個受害者的姿態(tài)，向外界宣布，自己被一個假冒聯(lián)合國的虛假機構(gòu)騙了3萬美元，買了一張沒有效力的證書?！拔乙荑磋窗?萬美元退還給我，不然我會選擇報警，他們這是詐騙?！敝荑磋词窃摍C構(gòu)負責與陳光標聯(lián)系的人。

過了幾天，陳光標又表示不再追究，愿意私了。網(wǎng)友懷疑這是陳光標自編自導博人眼球的一個手段。

“盈江”變成“鷺江”

2011年，云南盈江拉勐村遭遇了地震，一時間全村兩百多戶人家的房屋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毀，四五百人只能呆在屋外的空地上。

當時村民小組組長是一個來自傣族的小伙金小四，他為了搶救村民家里值錢的東西，忙得天昏地暗。有人告訴他有個叫陳光標的人來發(fā)錢了，每人兩百。

金小四得到消息后跑到空地上，村民們奔走相告，很快四五百人就召集在了一起。兩百塊錢如約而至，鄉(xiāng)親們對著陳光標流下了感動的淚，“在我們最需要錢的時候他來到我們身邊發(fā)錢給我們。在那個時候，根本不可能有一個人拿這么多錢給村里人?！?/p>

現(xiàn)場村民情緒波動起伏，有人起哄把鄉(xiāng)親們把手里的錢都舉起來，和陳先生合影，也有另一種版本說陳光標讓大伙都把手舉起來，這樣可以看到有誰沒有拿到錢。究竟為什么舉錢，金小四已經(jīng)記不清了。不過這張災民手舉百元大鈔擁護在陳光標周圍的照片被媒體刊載以后，迅速成為網(wǎng)絡(luò)熱圖，并被網(wǎng)友們攻擊為“暴力慈善”。

在照片中，金小四站在陳光標的左側(cè)，表情茫然地舉著錢，十分醒目。“當時拍了很多照片，以為就像一個人去外地旅游要拍照回去和家人分享，哪里知道會傳到網(wǎng)上。”

金小四的苦惱不止這張讓他覺得被侵犯隱私的照片，還有一所至今仍未兌現(xiàn)的希望小學。

陳光標去盈江發(fā)錢的一個月之后，參與錄制湖南衛(wèi)視《背后的故事》，節(jié)目開始沒多久，主持人便詢問了由舉錢照片引發(fā)的關(guān)于陳光標暴力慈善的問題。該節(jié)目以一貫的溫情牌路線，讓陳光標和金小四通電話，打這通電話的時候金小四正在村里忙著災后復原的活計。

“那個時候我還沒看過那張照片，也不知道照片傳到網(wǎng)上，我們村里沒有電腦，網(wǎng)線都還沒通過來?！苯鹦∷恼f。

電話里，金小四對陳光標充滿感恩：“聽到陳光標先生的聲音非常感動，非常謝謝你，陳先生，為我們?yōu)膮^(qū)做了那么多的事情?！?/p>

陳光標笑著回答：“我還準備給你們盈江你們家鄉(xiāng)那地方捐一所光彩希望小學?！?/p>

金小四連說兩個謝謝，“如果來到盈江希望能見到陳先生，能跟你說說心里話，希望有這么一天?！?/p>

打完電話以后，金小四興奮地告訴同村的村民們，“上次給咱們發(fā)錢的陳光標又要給我們村建學校啦。”

時間滴滴答答過了幾個月，村民們不時跑去問金小四：“你說的學校什么時候建好？”

“我們家族是土司的后代，在村里很有威望。老百姓整天都在問我，我感到很尷尬，好像是被人騙了?！苯鹦∷牡钠胀ㄔ挷缓?，生氣的時候咬字更加用力，“因為大家都說他要建這個學校，陳光標說到就能做到。最后，沒！一晃就是三年，不然你別講出來，說了就要把它做到。”

某衛(wèi)視的節(jié)目組找到金小四，問金小四可不可以參加一期陳光標的節(jié)目錄制，金小四同意了。

在節(jié)目現(xiàn)場，金小四站在臺上第二次見到了陳光標，也對他說出了心里話：“陳先生你2011年在湖南衛(wèi)視的一個節(jié)目里答應(yīng)捐給盈江一所希望小學，到現(xiàn)在還沒有兌現(xiàn)，如果沒有建的話，我們那邊的老百姓是非常淳樸的，希望你在電視上講明?！?/p>

陳光標的回答讓金小四措手不及，“我不是說盈江，我是說鷺江。鷺江的小學已經(jīng)建好了，你要照片我可以提供給你。你馬上給湖南衛(wèi)視那個節(jié)目調(diào)過來，如果我說的是盈江，兩個月之內(nèi)我立馬把希望小學建好。”

金小四有點蒙：“那很抱歉，可能是老百姓的誤解?！?/p>

沒有他應(yīng)付不來的問題

節(jié)目錄制了整整五個小時，節(jié)目組為了顯示節(jié)目的平衡，請了大半嘉賓對陳光標指責，被他一一化解。

類似的情況也在前文提到的《十問陳光標》的錄制過程中出現(xiàn)。據(jù)譚人瑋講述，當天陳光標拿了一張轉(zhuǎn)賬支票來，上面寫著給騰訊網(wǎng)新聞中心財務(wù)部的1200萬元捐款保證金。他說每個質(zhì)疑，只要他回答有一個不實事求是的，就給一百萬。在接下來的訪談里，陳光標也不停地以一百萬為最小單位，作為一個問題的保證。

“很遺憾，即使是這張?zhí)ь^寫錯的支票，我們也沒能留下來，因為到最后發(fā)現(xiàn)，似乎沒有他應(yīng)付不來的問題。”譚人瑋說。

在和金小四對質(zhì)的節(jié)目錄制之前，陳光標心情似乎很好，幾乎可以用盛裝形容。質(zhì)地精良的白色襯衫，剪裁考究的黑色中式外套，左上方口袋上手帕恰到好處地露出白色一角，他手持話筒正在排練出場曲目《we are the world》，自從他美國歸來這首歌打上了深深的“標哥”印記。

“怎么樣？今天看著還行吧?！标惞鈽藢τ浾哒f。幾天前，因為沒有準備合適的衣服以及吃飯之后挺起的肚腩，陳光標差點拒絕攝影師的拍攝。

“慈善家就要有形象。慈善家到哪兒，對公眾的形象你不能說是歪眉愁臉的，肚挺腰粗的。因為我是一個企業(yè)家也是一個慈善家，那展現(xiàn)給人們的就要像?！标惞鈽藫淖约壕衩婷膊缓?，又讓助手找了一條濕毛巾擦臉。

形象不止于陳光標對自身衣著的考究，他用于辦公地方的裝潢和他的衣服一樣華麗精致。他偏愛金色，紅色木質(zhì)座椅上綁著龍圖騰樣式的金色靠墊，座椅精雕細琢，價格不菲。光潔的桌面上有一疊今年4月陳光標在哈佛中國論壇上的講稿——這是北美地區(qū)華人論壇里資歷最老影響力最大的論壇，陳光標作為一個小型座談會的演講者出席。

“他用了自己做的PPT，字體、顏色和排版很丑，肥碩而又鮮紅的漢字充斥著整個屏幕，再加上他相聲演員一樣的笑容和肥胖的身材，我產(chǎn)生了一種自己在德云社劇場的錯覺。”一位參加論壇的留學生對記者說，“他甚至在哈佛論壇上唱歌?！?/p>

唱歌是陳光標引以為豪的技能。他計劃今年下半年出一張專輯，自己寫詞找人編曲，“一定要拍MV，我當導演、演員。”

陳光標習慣一邊說話一邊摩挲左手腕上的佛珠，“這是星云大師開過光的，避邪避小人，”他頗有些神秘，“佛珠夜里面還會發(fā)出刺啦刺啦的聲音?！?/p>

聲稱自己已是佛教徒的陳光標很后悔年初收購《紐約時報》的時候忘了一件決定收購成敗的大事——念佛加持?！澳莻€時候忘了念佛了，如果念念佛再加持加持，暫時不要把風聲放出去，希望還是很大的?！?/p>

“現(xiàn)在還在談，不過不是以我的名義，而是以我朋友的名義在談。”陳光標不愿意透露更多。

陳光標心中的佛種類較多，“雷鋒、孔子、孟子、馬克思、列寧都是我的佛?！碧崞瘃R克思、列寧陳光標很興奮，自稱從初中開始讀《資本論》迄今已看過不下10遍，隨后起身從書柜里拿出一本《列寧專題文集》翻開，“我看了好幾遍，連注釋都看。”書嶄新沒有一絲褶皺。

“你是左派？”

“什么叫左派？”陳光標的表情一臉迷惑。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