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律

最幽默、最不可能成功的人

古諺稱：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因此我們在分析一個成年人的行為邏輯時，總傾向于回溯其童年時光，間或伴著深奧的星盤分布，事后諸葛亮般大徹大悟地指出，“瞧，就是因為當時這樣?！?/p>

就羅賓·威廉姆斯而言，其太陽巨蟹的星盤暫且不論，我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媽媽的枕邊笑話以及童年時接觸的喬納森·溫特斯怪誕節(jié)目，確實對將其塑造為一個未來的脫口秀明星和電影演員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羅賓·威廉姆斯1951年7月21日出生于芝加哥，父親羅伯特是福特汽車的高級職員，母親勞麗是法國人。就像我們業(yè)已熟悉的電影中的美式周末，浪漫的法國媽媽無緣無故做起夸張搞怪的動作，講令人捧腹的高級笑話，嚴肅的銷售經理爸爸手握啤酒陷在沙發(fā)里，看著棒球聯賽和粗俗的脫口秀，發(fā)出高分貝的笑聲。幸運的是，小羅賓跟著爸爸，邂逅了有些粗俗卻也充滿小機靈的《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并有了最初的熒幕偶像——喜劇演員喬納森·溫特斯（Jonathan Winters）。電視里那個家伙，既會講關于瞄準松鼠睪丸的“家長可控級”葷段子，又能拿一根棍子變出魚竿、長矛、甲蟲觸角和高爾夫球桿。

這些惡作劇對小羅賓的影響大極了，我們可以在他成名后的脫口秀里聽到無數F開頭的英文著名動詞，也能在他的電影和電視作品中，看到一個咋咋呼呼沖入秩序社會的搗蛋鬼?？稍趯W校，胖墩墩的他從不是招人待見的小伙伴。沒有同學愿意和他玩，羅賓開始試著用不同的聲音說話——像《早安，越南》里那位自問自答的電臺DJ艾德里安——就為了自娛自樂。畢業(yè)紀念薄里的成績還算不錯，羅賓被同學投票評為“最幽默的人”和“最不可能成功的人”。

后來，正如人們看到的，他成功了，而且是以幽默的方式。1974年，從紐約茱莉亞學院畢業(yè)后，23歲的羅賓跑去《歡樂時光》（Happy Days）第一季片場，為Mork一角試戲。制片人蓋瑞·馬歇爾讓他坐下，羅賓立即頭倒立在椅子上。面試通過，馬歇爾雇傭了他，并稱這家伙是試戲時惟一的外星人——與奧巴馬發(fā)表悼詞所稱的“獨一無二的外星人”完全一致。

“被長大”的外星孩子

“他以外星人的身份來到我們的生命中，”顯然，芝加哥人奧巴馬也深深喜愛著羅賓從1978年開始、在電視劇《莫克與明迪》（Mork & Mindy）中扮演的外星人角色。

1981年，這部喜劇拍到最后一季（第四季）時，羅賓的童年偶像喬納森·溫特斯受邀前來，扮演他那越長越年輕的兒子。聽聞羅賓喜歡彩色微型軍事模型，喬納森贈送了他4個拿破侖時期的軍妓模型，都沒穿衣服，擺著各種淫蕩的姿勢，還附有一張紙條，寫著“為了你的軍隊”。

在一場一戰(zhàn)背景的諷刺片段中，羅賓也加入進來。這在羅賓自己看來有些“班門弄斧”，他注意到，喬納森的幽默細胞是與生俱來的，“有個文青問他怎樣才能進入演藝圈，喬納森答道，‘你知道電影公司都有個大門吧？你把車開進來，能開到片場，你就進了演藝圈?！?/p>

在喬納森的妻子艾琳眼里，這個老家伙的演藝圈生涯著實不易，“他艱難地度過了兩歲那年，因為那一年持續(xù)了20年！”

同在圈內的外星人羅賓·威廉姆斯，童年的某一階段或許也被無限拉長了。我們不能說愛電玩和玩具兵的大人就是長不大的孩子，事實上，大導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在1996年的電影《家有杰克》（JACK）中，反倒迅速催長了他。片中的杰克患有罕見的早衰癥，有著比常人快4倍的成長速度，這意味著年僅10歲的他不得不以40歲中年大叔的體態(tài)，去學校與別的孩子一道學習、游戲和考試，也意味著沒人會和這個“怪蜀黍”玩耍。等到小伙伴們初中畢業(yè)，他已是老年人了。一個理解并接納了杰克的同學在紀念本上寫道，“他像一個完美的大人，內心依然童貞幼稚無邪，他言行一致，不矯揉造作，比那些年長的大人更知道如何去做一個優(yōu)秀的好朋友?！倍芸嗽诋厴I(yè)典禮上的發(fā)言，則更像人生總結和告別，“在快要結束人生之際，我希望珍藏所有美好的時光，忘掉所有的不愉快。我們會開始想象未來，思索我們大了會做些什么。10年之后，我們會變成什么樣子呢？不要憂慮這些，到最后，誰的日子也所剩不多，因為人生稍縱即逝?！?/p>

嗜酒的心靈船長

1987年，在巴瑞·萊文森執(zhí)導的《早安，越南》里，對那位駐越美軍電臺DJ的多面詮釋，將羅賓·威廉姆斯從早前《大力水手》、《幸存者》和《莫斯科先生》這樣的鬧劇形象里拖了出來，在喜劇必備的跌宕套路中，他被賦予了一個在保守環(huán)境中以卵擊石的勇敢形象，也因此雕琢出經典喜劇同樣與生俱來的悲劇宿命。

他幸運地沒有成為亂哄哄的后來者本·斯蒂勒，卻成為隨后一系列“走心”名作里的心靈導師。對影壇影響最大的，當屬《死亡詩社》和《心靈捕手》。前一部戲里，他是帶領貴族學校畢業(yè)班男生沖破保守教條的文學老師約翰·基汀，是引領學生追尋生命意義的惠特曼船長；后一部中，他是幫助問題少年威爾發(fā)掘自身數學天賦的心理學教授尚恩。加上《無語問蒼天》中幫助昏厥患者倫納德·洛（羅伯特·德尼羅飾）的腦科醫(yī)生、《心靈點滴》里扮相滑稽的精神病醫(yī)生，他的治愈系大叔形象深入人心。

美國心理學家甚至花幾年時間找出世界上最讓人悲傷、歡愉、惡心、恐懼的電影片段，其中最讓人歡愉的部分，就包括羅賓·威廉姆斯的現場表演。

一時間，他的銀幕形象被外化到了現實生活當中。北京電影學院1989屆師生在那個幻滅的歲月，將羅賓·威廉姆斯也加冕為“我的船長”，《死亡詩社》在北太平莊洗印廠放映時，觀眾集體跺腳叫好；1993年，斯皮爾伯格在拍攝《辛德勒的名單》時，經常給威廉姆斯打電話，開著免提，讓他給演員們講笑話，以此鼓舞大伙沉浸于壓抑劇情里的精神；1995年，《超人》的男主角克里斯托弗·里夫騎馬時摔傷頸椎，羅賓去醫(yī)院探病，穿著整套外科醫(yī)生手術服，滿口俄羅斯口音，戴著醫(yī)用口罩，他取下面罩后，抑郁寡歡的里夫第一次狂笑起來；1998年，在憑借《心靈捕手》得到奧斯卡最佳男配角后，羅賓給德語版中為他配音的皮爾·奧古斯汀斯基送去一尊小金人復制品，并附上紙條“謝謝你讓我在德國那么出名”。

無論怎么看，羅賓·威廉姆斯都已經成了世人眼中的良師益友和心靈導師，可與此同時，他也是個糟糕的癮君子，直至1983年大兒子出生，他才與酒精、可卡因暫別。不過，強撐了整20年后，他在寒冷的阿拉斯加又重新酗酒……

他還去了明尼蘇達接受戒酒治療，而患抑郁癥多年、情緒消極悲觀的事實，也在他去世后，被身邊好友一一憶起。

寵愛女兒的游戲宅男與運動達人

“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曉我們將永生相連，我為你走遍千山萬水，踏遍艱難險阻，成為了英雄，拯救了你的王國。”“爸爸，醒醒！你又把我搞混成公主了吧？”

這場景出現在2011年，羅賓·威廉姆斯攜女兒去任天堂公司，給“塞爾達傳說”系列最經典作品《時之笛》在3DS平臺復刻版拍攝宣傳廣告。這個眾所周知的電玩迷，從1987年開始，就是“塞爾達傳說”首作的鐵桿粉絲，甚至將兩年后出生的女兒命名為游戲主人公塞爾達公主。而廣告宣傳片中那位踏千山行萬里的勇士，自然就是闖迷宮、收道具、打敗魔王救出公主的勇者林克的代言人——父親羅賓·威廉姆斯。

《魔獸爭霸》、《戰(zhàn)地》、《半條命》系列都一直是他的最愛。他頻繁參加游戲廠商的宣傳活動，在加州安納海姆的暴雪嘉年華上，他現場解說魔獸；在E3游戲展上，他受Maxis創(chuàng)始人威爾·萊特（Will Wright）的邀請，為玩家演示游戲《孢子》，并在過程中打趣說：“這游戲能讓鴨嘴獸變得好看?！彼呐枷?，也從喜劇演員喬納森·溫特斯變成了3D射擊游戲開山祖師爺《DOOM》的制作人卡馬克。

除了游戲宅男，羅賓竟還是一名狂熱的體育愛好者，是羅杰·費德勒、莎拉波娃和新西蘭全黑橄欖球隊隊員Jonah Lomu的超級粉絲。他與桑普拉斯切磋過接發(fā)球，“皮特發(fā)的球像風一樣在我身邊飛過”；他興奮于莎拉波娃打球時的嘶吼，“有點像電話性愛”；他專程飛赴新西蘭，讓Jonah送上簽名的11號球衣。

可是，游戲宅男+運動達人的無敵外掛，怎會患上可怕的抑郁癥呢？

還是說回羅賓最初的熒幕偶像喬納森。喬納森的車有殘疾人牌照，一次從停車場車位上走出來后，一個女人多嘴道：“我覺得你沒有殘疾?！眴碳{森回答：“夫人，你能看到我的內心嗎？”

那么，科波拉、德尼羅、卡馬克、費德勒等一眾圈內外好友，以及更多的游戲迷和影迷，又有誰能看到羅賓的內心呢？更親近許多的前后3任妻子以及3個孩子，他們又真懂得老爸的內心嗎？

2009年，在電影《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中，羅賓飾演的父親蘭斯克·萊頓曾這樣一段自我告白：“我曾以為一生最糟糕的，莫過于孤獨終老，其實不然。一生中最糟糕的，是離世時身邊圍繞的盡是那些讓你感到孤獨的人?！?/p>

我們無從知曉羅賓窒息前有著怎樣一種孤獨。他生前的最后文字，是發(fā)在照片分享應用Instagram上、給女兒塞爾達的生日祝福，在一張與5歲女兒的舊照下，羅賓深情地寫道，“塞爾達·端·威廉姆斯生日快樂！雖然你已經25歲了，活了1/4世紀，但你仍然是我的小寶貝女兒。愛你！”不過，頁面上并沒有公主女兒的回復。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