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金
在洛陽小小的文化圈里,我抽煙的名氣大過詩名。每逢開會或者朋友聚會,美女們幾乎都躲得遠遠的:“這個煙鬼,又來熏人了?!蔽揖托χ{(diào)侃說,抽煙能通神呀。不過調(diào)侃歸調(diào)侃,煙確實不能多抽,任何東西都要有個度。以前一天三包煙,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減到每天兩包。有朋友勸我,還是戒掉吧。我反駁說,那怎么行?一輩子就這點喜好,戒掉了,活著還有什么勁?其實是在給自己打氣,尋找借口。
單位有位領導很灑脫,也有情趣,經(jīng)常叫我“金爺”,在圈子里給我留下這樣一個“名頭”。其實,朋友們到一塊,他總是會身體前傾,垂手,左肩前躬,依次道一聲“王爺”“張爺”或者“朱爺”,以示尊敬,實乃拿清代禮儀調(diào)侃取樂。每當此時,大家都會哈哈一笑,氣氛達到高潮。他也是一個資深煙民,但他只喜歡抽外煙,說專業(yè)了就是那種混合香型的。而我是抽不慣這種煙的,我只抽國產(chǎn)的,并且多數(shù)時候只認一種牌子,黃金葉?!敖馉敗边@個名號,按我自己的理解,不僅是指我名字中的“金”字,更暗含了我?guī)资瓿椤包S金葉”的情結(jié)。
說實話,在夜深人靜時寫作,煙是少不了的東西。在緊張、亢奮的思維中,一根煙可以緩解繃緊的思緒,頓覺神清氣爽,天高地闊。說得玄點,天地人神一柱煙,都會來到你身邊,三界都通了。激動興奮之余,還要朗誦一番,抑揚頓挫,高聲大氣,有時會惹得鄰居們煩惱,猜測此君莫非一瘋子?當然,這種情況只出現(xiàn)在“金爺”還單身的時候。
提到瘋子,我就想起了過去的一個同事。
我抽煙算是起步較晚的,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之后才開始。當時,我被分配到洛陽一所鐵路技工學校教書,住的宿舍樓就是那種全國都一樣的筒子樓。筒子樓給我的印象就是陰暗、雜亂。
那時,我的鄰居是一個教語文的孫老師。他們?nèi)宜目跀D在一間不足10平米的宿舍里,平時做飯都在過道中。至今我記得他是煙不離手,手不離口,并且經(jīng)常自言自語。我起初感到很奇怪,這也是學校的老師嗎?后來聽同事說他是個神經(jīng)病,已經(jīng)停職了,經(jīng)常要去白馬寺精神病院檢查治療,我才恍然,開始對他敬而遠之。
有一年冬天,大雪初霽,陽光正好,學生和教師們剛做完課間操,三三兩兩地在教室門前曬暖、閑聊。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一個屋檐下,孫老師正一個人躲在那里抽煙。當時,我一怔,似乎感到了他內(nèi)心深深的陰郁和孤寂,不由得走過去問他:“老孫,你在這屋檐下做什么,也不去曬曬暖?”
“我怕陽光打在我頭上。”他抬頭看了我一下,低聲說。
這句話像一只燃燒的煙蒂燙了我一下。我感到震驚極了,以至于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仍記得清清楚楚,包括他那帶著神經(jīng)質(zhì)的語調(diào),他那充滿絕望和疲憊的灰暗的眼神。我一下子僵在那里,久久無言以對。那時,他經(jīng)常一個人像幽靈一樣在校園內(nèi)游蕩、閑逛,沒人搭理他。
以后很多天,老孫這句話都一直盤桓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好像窺見到了他內(nèi)心那深不可測的灰暗世界,好像有點理解了他。從此,我不再對他另眼相看,也不再刻意地繞著他走。有時路上相遇,我會主動掏出煙,讓給他一支。他每次接過我遞給他的煙,都會將煙拿在手上,翻看一會兒,同時自言自語地嘟噥著:“黃金葉?好煙……”但是眼睛連看也不看我,點上煙就匆匆地走了。(編輯/雨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