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顯

臣對：臣聞自古有志者少，無志者多。有志者立志在己，無志者立志在

人。惟立志在己，是以困其身而不易其志，窮其志而不易其操，愈頓愈起，愈挫愈堅。時至有行，卒能大有為于世，上足以致君8，下足以澤民9。今之君子則不然，遇窮困而失其身，遇患難而失其所守，惟務(wù)茍免，靡所不為，何畏乎人神哉！

臣伏讀制策曰：“聯(lián)稽古名世者，惟敬事而畏人神，趨事以歷知，涉難以立志，日運(yùn)不息，歲運(yùn)不已。雖在寢食，未嘗忘其所以，由是大輔人君，福臻黎庶。所以名世者，為此也?！背贾衔?0以為人能立此之志，然后能行此之志。稽之于殷，則伊尹其人也11；見之于周，則太公其人也12。下此則蕭、曹、韓、彭之興漢13，莫非有志之士，而盡致君澤民之術(shù)，以成萬世之勛者，而上位皆得其人矣。惟陛下聰明睿智，允文允武14，龍興以來15，內(nèi)任韓國公16，以居相位，是猶殷之有伊尹也，漢之有蕭何也。外則寧武王、開平王以主將權(quán)17，是猶周之有太公也，漢之有韓、彭也。天下一家，兆民奠安，皆上位明睿所照以致用人之效也。臨御于茲18，十有八年，首誅楊憲19，繼討胡陳20，掃除奸邪，肅清朝政，罷中書以杜權(quán)臣之源，升六部以明卿職之典，設(shè)通政以防奎蔽，崇監(jiān)察以嚴(yán)彈劾21，任無不能，政無不舉，皆上位哀衷獨(dú)斷22，而得知人之術(shù)，而尤孜孜以得人為念，恐民之不得其所，天下幸哉！臣知上位得人于前，而未得人于后；得人于內(nèi)，而未得人于外。

臣伏讀制策曰：“聯(lián)自代元，統(tǒng)一華夷，官遵古制，律仿舊章，孜孜求賢，數(shù)用弗當(dāng)。其有能者，委以心腹，多面從而志異；純德君子，授以相位，但能敷古，于事束手；中才下士，廉恥無知，身命弗顧，造罪淵深，永不克己，彰君之惡。若非直賢至圣，亦莫不被其所惑，若此無已，奈何為治？”臣知上位既得人心以平天下，欲求得人以安天下。詔賢之詔，不一而下；賢才之舉，不一而足。禮賢無不厚，任賢無不當(dāng)。然面從而志異者，以其立志不堅而易以動也。往來朝覲23官員，濁者有之，清者亦有之；貪者有之，而廉者亦有之，一體問贓24，法出武衛(wèi)，及至窮究，悉皆軍士鞭捶之余，未有無贓之官，遂使?jié)嵴摺⒇澱咦锊患又?，而廉者、清者罪不加輕。及蒙寬恩釋使復(fù)任，然其納贓25，只憑前詞，其貪者、濁者納贓易于反掌，其清者、廉者納贓致育妻子，甚者窮而取給于民，卒使貪濁者詈及于清廉26，清廉者悔不及于貪濁。積年，其人才之出仕者則數(shù)之27，由某也廉而賠贓反多，某也貪而賠贓者反少，至今取為口實，失其本心，喪其廉恥，務(wù)其茍且28。效其忠節(jié)者，幾何人哉！

伏讀制策曰：“爾諸文士，雖在建學(xué)之秋，未博乎庶典，但能條陳可否，則知利鈍。既承聯(lián)命，悉乃心力，志根名世，在斯始舉，必如聯(lián)意。”臣愚戇，伏愿上位當(dāng)平定之久， 舉之秋29，重名爵，嚴(yán)黜陟30，實刑賞，以立天下之志。夫糾察者，耳目之所在，貴朝之公者、能者以任之；布政者，方面之所系31，貴朝之寬大長者以任之，然后使之互察其府、州、縣貪廉能否，無得相通，各聞于上32，以憑黜陟，仍三歲御史一巡，問民之疾苦，則人勤于為善以守己，以安其民，以效忠于上矣。

惟上位急求直言，臣不敢隱。臣謹(jǐn)對。

注 釋：

1.稽古：考察古代。名世，聞名于世。

2.臻：到。黎庶，民眾。

3.委：托付。心腹，衷情。

4.敷：鋪排，施行。

5.克己：克制私欲。

6.彰：暴露。惡（wù），人君的憎惡之處。

7.利鈍：事情的種種結(jié)果。庶典，眾多典章。

8.致君：報答人君。

9.澤民：施恩民眾。

10.上位：高位，此指皇帝。

11.伊尹：商初大臣，助湯滅夏桀。

12.太公：呂尚，俗稱姜太公，輔佐周武王滅商有功，后封于齊。

13.指蕭何、曹參、韓信、彭越。漢初蕭、曹相繼為相，韓信為軍事家，彭與劉邦滅項羽于垓下。

14.允：符合（文武兩手）

15.龍興：龍，皇帝；興，立國。

16.韓國公：明初宰相李善長。

17.寧武王、開平王：明代藩王封號。

18.臨御：執(zhí)掌朝政。

19.楊憲：明初宰相，因?qū)?quán)被殺。

20.胡陳：胡惟庸，明初宰相，因?qū)?quán)被殺。朱元璋興大獄，牽連三萬人。陳亮，明初宰相，受“胡獄”牽連被殺，從此，我國自秦漢開始實行的宰相制度即被廢除。

21.中書：在內(nèi)閣設(shè)置的官位，掌撰擬、記載，翻譯諸事。六部，明太祖廢宰相，六部直接對皇帝負(fù)責(zé)。六部以吏、戶、禮、兵、刑、工各部的總稱。通政，廣開言路。崇，推重。彈劾，檢舉官吏的過失或罪行。

22.宸衷：帝王內(nèi)心。獨(dú)斷，獨(dú)立判斷。

23.朝覲（jìn）：朝見君主。

24.一體：全體。問贓：審問貪贓受賄之罪。

25.納贓：交付贓款。

26.詈（lì）責(zé)罵。

27.人才之出仕者：定語后置，走上仕途的人才。數(shù)，列舉罪狀。

28.口實：把柄。本心，本意。務(wù)其茍且，一定淪落為茍且從事之輩。

29. 舉： “香”的異體字。指稻谷成熟時的香味，舉，騰發(fā)。秋，時期。指太平盛世。

30.黜陟（chù zhì）：官員降免升遷。

31.布政：施政。方面，方方面面。系，關(guān)聯(lián)。

32.各聞于上：各聞之于上，各使之聞于上，各是他們分別被皇上聽到，即分別向皇上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