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很多人都說:現在有了點名氣的人,都不好好干自己的本行,流行跨界,賺粉絲的錢。錘子手機的“情懷”營銷做得風生水起;《小時代》也在質疑聲中一路高歌猛進,屢創(chuàng)票房佳績;韓寒的《后會無期》還未上映就已經讓粉絲心癢難搔;連一貫主張理性的“羅輯思維”自媒體,也賣起了“真愛”月餅。這是一個粉絲經濟大行其道的時代。
人是理性的動物,這是經濟學的基本假設。而心理學家對此早有質疑,他們發(fā)現即使在最簡單的購買行為中,人們也常常作出非理性的決策。在粉絲經濟里,這種例子屢見不鮮。比如,購買一張電影票,從理性決策的角度講,成本是一定的,收益則取決于對電影本身的預期,所以無論沖著劇情、沖著特效、沖著明星,哪怕是沖著坐在電影院里喝可樂吃爆米花而掏錢買票的行為,都可以算作某種程度的理性。而非理性則類似于:“《后會無期》我一定要買票看三遍,就因為不想讓它的票房比《小時代3》低!”
這種非理性的購買,常常可能引發(fā)爭論。一邊是無怨無悔的粉,一邊是痛心疾首的黑。無論是對《小時代》思想立意的批判,還是圍繞錘子手機產能的爭執(zhí),其實最終敗下陣來的都是理性的旁觀者——買東西的人,反正錢已經掏了;賣東西的人,盼望吵得越兇越好。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旁觀者看不慣也沒辦法,只好憤憤地說“腦殘粉”“低智商稅”。但腦殘和低智商只是在宣泄不滿的情緒,并不是在解釋這種行為背后的原因。
粉絲里也常常會有聰明人,他們在專業(yè)領域上非常出色,同時也是狂熱的影迷、歌友、追星族,愿意為自己的偶像付出一切。他們管這種狀態(tài)叫做“入坑”,相應地也就有“出坑”?!叭肟印钡那猩砀惺苁牵骸爱敺劢z的時候,感覺特別好?!彼麄兊男睦硇枨蟊粷M足了。
第一層被滿足的需求,是社交屬性上的。成為一個人的粉絲,意味著融入了一個龐大的集體。集體給人以支持,它淡化了每個人的個性符號,強化了群體內部的共同屬性。在微博上,很多羅永浩的粉絲將頭像換成了錘子手機的LOGO。這讓置身其中的人產生強烈的認同和自豪感,仿佛在說:“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員,我并不孤立?!毙 拔摇辈灰娏耍《氖且粋€更強大、更有影響力的大“我”。這可以填補一些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空虛。
不止如此,“入坑”之后,還會與偶像建立一層更親密的情感聯結。心理學家溫尼科特認為:粉絲喜愛某個明星或電影,是將其視為成長中的過渡性客體,他們對明星的喜愛近似于玩耍時的專注和幻覺,“充當了粉絲的自我和外部客體世界之間溝通的橋梁”。所以,粉絲對偶像的感情,比“崇拜”“欣賞”“愛慕”更加深刻和強烈。那是一種心理意義上的親密關系,近于親子之間,或伴侶之間的依戀。這種依戀雖然是單向的,但它又比單戀的感覺更甜蜜,因為偶像不會拒絕粉絲的依戀,反而時不時地給粉絲一點回應,讓他們嘗到一點甜頭。這就足以讓粉絲死心塌地地認為:自己與偶像之間存在牢不可破的聯結。
有了這種聯結,進一步地就會產生認同,偶像就成為“自己”的一個化身,偶像的人生價值,也包含著“自己”的一份榮耀。就算偶像做得不好,粉絲也會爭先恐后地為他辯護:“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嗎?”
所以越來越多的偶像學會講故事。故事里他們夢想過,反叛過,努力過,放棄過,愛過,恨過,痛苦過……這些經歷我們每個人都有,所以很容易在情感上產生共鳴,從而省時省力地爭取更多的支持(而不只是靠才華或成就)。很多選秀場也就慢慢辦成了“故事會”。
由此,我們就可以看出粉絲經濟的社會土壤:一個孤獨、空虛、個體無限渺小的時代,人與人的距離太遠,遠到每一點關系都彌足珍貴。我們內心深處的情感無處寄托,只好送給素不相識的偶像。把他捧到無限高,就好像我們自己也放大了一樣;幫他實現夢想,就好像我們自己的價值也實現了一樣。所以真正最值錢的商品,其實是感情。在這個時代,真正的感情花多少錢買也不算貴,何況還附送一部手機或者一張電影票呢?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4年第29期 圖:廖新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