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明

（阿壩師范高等?？茖W(xué)校，四川 汶川 623000）

《左傳》是我國最早的一部編年體歷史巨著，不僅記載了250余年間列國在政治、軍事、外交、文化、禮俗等方面的重大活動，而且輯錄了許多有關(guān)春秋以前的歷史事實，是研究先秦歷史和文化的重要資料?！蹲髠鳌酚涊d了“烝”、“報”等關(guān)于婚姻的丑惡現(xiàn)象，本文對這些現(xiàn)象作分析，探求其原因與性質(zhì)。

“烝”指子與生母之外的父之妻妾同居，“報”指侄與叔父之妻妾同居［1］57。根據(jù)漢人的解釋，“上淫曰烝”、“淫季父之妻曰報”?！蹲髠鳌酚涗浟宋寮盁A”、一件“報”的事件。

《左傳·桓公十六年》：“衛(wèi)宣公蒸于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之娶于齊，而美，公取之，聲壽及朔。屬壽于左公子，夷姜縊?！保?］

《左傳·閔公二年》：“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蒸于宣姜，不可，強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2］

《左傳·成公二年》：“楚之討沉夏氏，莊王欲納夏姬……王以予連尹襄老。襄老死于必，不獲其尸，其子黑要蒸焉。”［2］

《左傳·莊公二十八年》：“晉獻公娶于賈，無子，蒸于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保?］

《左傳·僖公十五年》：“晉候之入也，秦穆姬屬賈君焉……晉候蒸于賈君?！保?］

《左傳·宣公三年》：“文公報鄭子之妃曰陳為，生子華、子臧。 ”［2］

烝、報不是春秋公認的婚姻制度，之所以發(fā)生此類事件，究其原因，既有社會文化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又有個人心理因素的影響。

一、原始風俗的延續(xù)和影響

原始社會幾乎無正式婚姻，正如《列子·湯問》所說的：“男女雜游，不媒不聘?！保?］137《淮南子》說：“男女群居雜處二無別?！保?］315“游”即兩性之間的自由結(jié)合；“媒”指婚姻中的正式中介角色，而“聘”則指兩性結(jié)合經(jīng)過的正式社會程序。在原始群的早期階段，每個女子屬于每個男子，每個男子屬于每個女子，如《呂氏春秋·恃君覽》中想象的：“昔太古嘗無君矣。其民聚生群處，知母不知父，無親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別，無上下長幼之道?！保?］199《周禮·地官》：“仲春之月，會合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保?］205《詩經(jīng)》中有十余篇涉及這種風俗，《詩經(jīng)·鄭風·溱洧》：“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菅兮！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菅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詢紆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保?］129周時在特定的日子舉行男女相聚，進而選擇情人。值此時節(jié)，男女雜沓，狂歡極樂，自由結(jié)合。除洧水和溱水等諸水邊外，男女聚合之所的名稱也大不相同，《墨子·明鬼》中說：“燕之有祖，當齊之社稷，送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8］172民歌揭示的是民間生活，但貴族突破禮法的約束，在開放寬松的風氣中形成對兩性關(guān)系的開放態(tài)度。

春秋時期，婦女們對擇夫無從一而終的倫理規(guī)范，因而女子嫁幾個丈夫是比較正常的，《左傳·桓公十五年》載：“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2］可見當時的婦女婚嫁是比較自由的。這種男女自由結(jié)合派對的習(xí)俗在戰(zhàn)國時期仍可見一斑，《戰(zhàn)國策·齊策》載：“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騿柮蠂L君曰：‘為君舍人而內(nèi)與夫人相愛，亦甚不義矣，君其殺之。’君曰：‘睹貌而相悅者，人之情也。其措之，勿言也?！保?］116可見當時貴族中的婚外相通之事比比皆是，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便出現(xiàn)不規(guī)范的亂倫禁忌，這是不足為奇的。

二、婚姻禮制下的事件男主人公道德自制力弱

在原始社會男女雜交的無婚制習(xí)俗運作下，其致命缺點日益明顯，其原因正如《禮記》所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內(nèi)官不及同姓，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同姓不昏，慎不殖也”，“天地合，而后萬物生燕之有祖，當齊之社稷，送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焉。夫昏禮，萬世之始也。取于異姓，所以附遠厚別也”［10］322。隨之男女之防的道德戒條便產(chǎn)生。《儀禮·士昏禮》規(guī)定了一套完整的婚嫁禮儀，如“下達”、“問名”、“納吉”、“請期”、“告期”、“迎娶”等?！对娊?jīng)·豳風·伐柯》說：“娶妻如何？匪媒不得。”［7］215可見在周或周以前就已經(jīng)存在媒妁婚?！抖Y記·曲禮》載：“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幣，不交不親。”［10］14如果沒有媒妁之言，無媒而嫁的女子在婚后就有可能受到相當不公正的待遇，《左傳·成公十一年》記：“聲伯之母不聘……生聲伯而出之。”因為沒有媒人行聘，聲伯的母親在生了兒子以后被趕出了夫家。另外，《左傳》中還有因為兩家共聘一女引發(fā)的糾紛，據(jù)載：“鄭徐吾飯之妹美，公孫楚聘之矣，公孫黑又強使委禽焉。”這是兩家爭一女的歷史記載，公孫楚和公孫黑都想娶鄭徐吾犯的妹妹，雖然是公孫楚先下的聘禮，但鄭徐吾犯惹不起公孫黑，沒辦法，只好把矛盾往上推，狀告到子產(chǎn)處請求判決，子產(chǎn)以先聘為定的原則，將其妹嫁給公孫楚。《左傳》中有許多迎、逆的婚娶事，如《桓公二年》載：“凡公女嫁于敵國：姊妹，則上卿送之，以禮於先君；公子，則下卿送之。於大國，雖公子，亦上卿送之。於天子，于諸卿皆行，公不自送。於小國，則上大夫送之?！保?］如果不符合則視為“非禮”。

既然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有了一套比較完備的婚嫁儀式，那么不符合婚制現(xiàn)象便受到當時的批評，正如《左傳·襄公二十八年》中子產(chǎn)批評蔡景侯說：“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者恒有禍?！保?］可知在當時這種父親烝兒子妻的事是不合禮制的，是受到批評的。這種父娶子妻的丑惡事情，有的像急子那樣忍氣吞聲了，最后被父親所殺；有的則奮起反抗，就會發(fā)生子殺父的流血悲劇，《左傳·襄公三十年》：“蔡景侯為大子般娶于楚，通焉。大子弒景侯?！保?］這種父奪子妻的事情在后世偶有發(fā)生，如唐玄宗將兒媳楊玉環(huán)封為貴妃。究其原因，無非是當事者在愛慕女色心理的驅(qū)動下，不顧婚嫁禮儀的約束，不顧世人的鄙視。

兄妹亂倫，更與當時乃至后世的“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內(nèi)官不及同姓，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同姓不昏，慎不殖也”等先進的生育觀相悖，從中可以看出其人的道德是多么敗壞?！肚f公二年》載：“二年冬，夫人姜氏會于齊侯于禚，書，奸也?！保?］一個“奸”字，便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對兄妹亂倫之事是多么鄙薄。如《左傳·哀公十一年》載，衛(wèi)太叔急出奔宋，“衛(wèi)人立遺，使室孔佶”。遺是衛(wèi)太叔疾的弟弟也?？踪ナ强孜娜伺?，疾子妻也。當衛(wèi)太叔急從衛(wèi)國逃跑后，衛(wèi)國的人就把他的妻子孔佶嫁給他的弟弟，這是弟弟娶嫂子的例子。《公羊傳·昭公三十年》載，邾婁顏被人所殺，“顏夫人者，嫗盈女也，國色也，其言曰：‘有能為我殺殺顏者，吾為其妻?！逍g(shù)為之殺殺顏者而以為妻”［2］。叔術(shù)是邾婁顏的弟弟，當邾婁顏被人殺了之后，他的妻子顏夫人為了報殺夫之仇，就提出誰為她的夫報仇便嫁給他，結(jié)果邾婁顏的弟叔術(shù)為哥哥報了仇，她便以嫂嫁給了小叔子。這種弟娶兄妻的事情，即現(xiàn)在民俗中的“叔接嫂”，無論在當時還是現(xiàn)在都存在，這與那些道德敗壞的人不可相提并論。

這些都表明在春秋或春秋以前，在華夏大地上已經(jīng)有了一套完備的婚禮制度，并且得到了人們的認可和執(zhí)行。那么《左傳》中“烝”、“報”的現(xiàn)象就與當時婚姻倫理道德相悖，是個人道德自制力差的結(jié)果。

三、男主人公貪好女色

衛(wèi)宣公上烝他的庶母后，生了急子，在急子長大后，他又將年輕貌美的太子之妻半路攔截，使兒媳變成夫人，究其原因，一個“美”字。而之后的夷姜自縊，則可能是羞愧難當吧。自己被庶子烝，本來就有羞愧之感，再加上親生兒子之妻被丈夫半路所截，丈夫被美色所迷，自己陷入了痛不欲生的地步，于是自縊而亡。從中可看出衛(wèi)宣公貪戀女色、喜新厭舊的心理。蔡景侯把兒媳搶奪為自己妻，雖然子產(chǎn)有“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者恒有禍”的預(yù)言，但蔡景侯依然我行我素，最后被兒子所殺。試想是什么原因使蔡景侯奪兒子之妻，很明顯是一個“美”字。鄭文公為了“報”叔父子儀之妻陳為，不惜殺掉兩個兒子，把其余都驅(qū)逐出國。究其原因，如果是為了獲得政治上的功利，那么一個小小的陳國顯然對其統(tǒng)治并無多大幫助。我們看鄭文公以后的作為即可清楚，他在“報”陳為之后，又娶于江，娶于蘇，見賤妾燕姞就“與之蘭而御之”（宣公三年），可知，鄭文公是對有姿色的女子有極強占有欲的人，而且，他對女色的追求勝過對子嗣的關(guān)愛。當襄老死于必的時候，他的兒子黑要卻蒸于他的妻子夏姬，《左傳·宣公九年》載：“陳靈公于孔寧、儀行父通于夏姬，皆衷其衵服，以戲于朝?！保?］可見，夏姬的美貌與風騷以至于國君和兩大臣在朝堂上炫耀他們的魅力和本事。后來，在夏姬家飲酒作樂，并且羞辱夏姬的兒子夏征舒，引出了夏征舒殺死陳靈公，引發(fā)楚人征討并殺死夏征舒，于是襄老娶了夏姬，襄老死后，其子黑要又蒸于夏姬?？梢娝麄兪嵌嗝磹酆门?。晉獻公先娶于賈，無子，便蒸于他父親的妾齊姜，后來不顧被叔向稱為“尤物”的美女驪姬，之后的事情就與衛(wèi)宣公如出一轍，可見他是多么好色?！蹲髠鳌の墓辍份d，公子鮑美而艷，襄夫人欲通之，而襄夫人是公子鮑的祖母，那么“通”的原因是公子鮑的美而艷。兄妹亂倫，如齊侯和他妹妹姜氏亂倫，在魯桓公死后仍有多次約會，這難道不是追求美色而不顧當時禁忌的例子嗎？綜上所述，我們可知這些有“烝”、“報”的人，都有好色無度的共同特點，都輕視社會道德而荒淫好色。這些好色無度的人在歷代都不乏其人，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商賈百姓，在歷代記載中比比皆是，可謂蔚為大觀。

綜上所述，春秋時期已有一套比較完備的婚嫁制度，但是在大多數(shù)人遵守這種婚嫁制度的情況下，仍會出現(xiàn)一些好色之徒不顧社會輿論的譴責和約束，依舊我行我素地突破婚嫁的“藩籬”，做出一些違背社會婚姻倫理道德的荒謬事，而且大多為赫赫的國君和為人典范的大夫，在好色心理的驅(qū)動下，不惜采取一切違背常理的手段滿足自己的私欲。《左傳》中的“烝”、“報”現(xiàn)象不是當時的婚姻制度，而是原始自由組合派對的遺風，是春秋禮崩樂壞的一種體現(xiàn)，是好色之徒道德敗壞、心理存在缺陷的表現(xiàn)，受到當時大多數(shù)人的唾棄。

［1］陳筱芳.春秋婚姻禮俗與社會倫理［M］.成都：巴蜀書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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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楊有禮.淮南子［M］.開封：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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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漢）劉向.戰(zhàn)國策［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2.

［10］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