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親手掂掂蘭考‘三害的分量”

扎根大地，方知風雨歲寒；扎根群眾，方知煙火五味。焦裕祿體察蘭考“三害”的分量，憑的是自己親手掂量。這種掂量，源自對一方水土的深沉的愛，源自一名黨員領導干部求真務實的作風。親手掂量，讓他與百姓感同身受，也讓他把名字刻進人民心里。

焦裕祿帶領治“三害”調(diào)查隊騎自行車出發(fā)了。

視野中看到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荒沙地。他們看見路邊幾個社員在整地。焦裕祿問：“這個村子叫啥？”

除“三害”辦公室主任卓興隆說：“叫野莊頭，是儀封公社的?！苯乖５撜f：“咱們過去看看?！币恍腥俗哌^去，看見地里蓋著一層淤沙。焦裕祿問：“這塊地沒種麥子嗎？”一個社員回答：“種了，去年雨水大，麥苗長得還不賴。誰想到返青時刮了一場風，麥苗全讓風沙打死了。”焦裕祿蹲下去，用手撥開厚厚的沙土，看見了枯死的麥苗。他拔下一株，小心地放在手心里，雙眉緊鎖。

一個老人說：“咱這一帶的村子是老風口了。常莊、徐莊、野莊頭，三個村一頭牛。繩耙犁套全沒有，大道也是獨車溝?！?/p>

調(diào)查隊登上黃河堤，在黃沙漫漫的黃河故道尋找風口沙路。一陣風沙起來了，沙塵如黃龍在大地上翻滾。焦裕祿用手一指，大聲問：“現(xiàn)在起風的是什么地方？”

卓興隆說：“黃河灘！”

焦裕祿問：“哪一個村子？”

卓興隆說：“朱庵村。”

焦裕祿又問：“這風沙會落到哪兒去？”

卓興隆說：“這不清楚?！苯乖５撌种柑炜?，畫了一個大大的弧形：“你們看，風有風路，沙有沙路，水有水路，人有人路。一點都不亂。這風向沙路的規(guī)律，我們必須弄個清楚！”

他們順著風沙游走的方向窮追不舍，又一陣疾驟的風沙撲來，焦裕祿和大家只好把自行車平放在沙地上。

查看地里的莊稼，焦裕祿發(fā)出痛心的驚呼：“這一邊刮平了，那一片連根都拔了！”

他對身邊的技術(shù)員說：“這兒是個風口?！彼诤魢[的黃風沙暴中，定定地看著這個風口。肝病卻又一次劇烈地發(fā)作了，他疼得站立不穩(wěn)，只好蹲在地上。

卓興隆扶住他：“焦書記，咱別往前走了?！?/p>

焦裕祿問：“為啥？”

卓興隆說：“這么大的風沙，你的身體吃不消啊?！?/p>

焦裕祿說：“沒事，頂一頂就過去了?！?/p>

卓興隆說：“要不讓忠修陪你回去，我?guī)д{(diào)查隊往前走，查完了寫個材料讓你看?！?/p>

焦裕祿搖搖頭。卓興隆見他不放心，又說：“還有水文隊的資料，調(diào)出來你看看，也能掌握一些基本情況?！?/p>

焦裕祿說：“吃別人嚼過的饃沒味道！走吧，我能扛得住?！弊颗d隆眼睛倏地一亮：“吃別人嚼過的饃沒味道！焦書記，你這句話簡直就是格言吶?！?/p>

焦裕祿問：“興隆，你聽沒聽說這樣一句話——‘沙丘一搬家，莊稼沒了媽？”

卓興隆說：“聽說過?！?/p>

焦裕祿又問：“你知道全縣有多少個這樣的沙丘嗎？”

卓興隆說：“現(xiàn)在還沒完全統(tǒng)計出來。”

焦裕祿說：“要根治‘三害，必須查清它的分布情況，還是剛才那話，不能只吃別人嚼過的饃，我要親手掂掂蘭考‘三害的分量！”

“跟上我這個當縣委書記的，咱家里的人都得受委屈”

焦裕祿對待子女近乎苛刻的要求，所體現(xiàn)的不僅是個人的清正廉潔，更是共產(chǎn)黨員這個響亮稱謂的集體形象。在社會生活更加豐富多元、市場化思維更加深入的今天，焦裕祿永遠是一面光鮮明亮的鏡子。

焦裕祿的大女兒焦守鳳初中畢業(yè)了，有好幾個單位送來了招工表，有勞動局、教育局、氣象局、衛(wèi)生局、工業(yè)局、工商局，都是縣直屬的好單位。

焦裕祿說：“為什么有這么多單位給咱閨女送招工表？守鳳，你問問你們同學，有沒有人把招工表送到他們家里去的？”

守鳳老實地回答：“問了幾個同學，她們都發(fā)愁得不行，找不到工作的單位?！苯乖５撜f：“那為什么你剛一離開學校，就有那么多的招工表送到家里來？你和你的同學都在發(fā)愁，別人發(fā)愁找不到工作，你發(fā)愁選不準工作？為什么這些好單位都看中了你？那是因為你爸爸是縣委書記。不信你等著，還不知有多少單位來送招工表?！?/p>

下午，焦裕祿把送了招工表的單位負責人叫到他辦公室里來。屋里坐了五六個單位的領導干部，焦裕祿給大家敬了煙、倒了水，然后說：“這幾天我下鄉(xiāng)，家里收到了不少招工表，是你們這幾家單位送的，我先向你們表示感謝。”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焦書記要說什么。焦裕祿說：“我女兒守鳳，初中畢業(yè)，學習成績一般偏下，沒考上高中，可是竟有那么多機關、單位都看好她，把招工表送到家里。我也不說別的，就是想表達對你們的謝意。再有，我這女兒從小沒補上勞動這一課，你們這些單位，工作她怕是不能勝任。我還是安排她去一個能補上這一課的地方?！?/p>

守鳳知道了，質(zhì)問：“憑什么呀爸？”焦裕祿說：“就憑一條，你是縣委書記的女兒?！笔伉P說：“縣委書記的女兒怎么啦？爸，我從小穿的衣服是同學中最破的，我這縣委書記的女兒，就該誰也不如？”焦裕祿說：“你是縣委書記的女兒怎么啦？就該高人一等？跟上我這個當縣委書記的，咱家里的人都得受委屈?！?/p>

焦守鳳有一回上街，看到了縣郵電局招考話務員的公告，她去報了名，竟然考上了。她報名表上家長一欄填的是媽媽徐俊雅的名字，壓根沒提爸爸一個字。那天，焦裕祿要長途，正好守鳳讓師傅帶著值班，爸一拿聽筒，接轉(zhuǎn)電話的竟是女兒守鳳，吃驚了好半天。

守鳳心想：這可是我憑自己能力考上的，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焦裕祿下鄉(xiāng)剛回到家，守鳳下班回來了。她穿著一身郵電職工的制服，顯得很精神。守鳳問：“爸，你看我穿這身制服怎么樣？”

焦裕祿問：“守鳳，你去郵電局上班怎么不告訴我一聲？”

焦守鳳說：“爸，上哪兒去告訴你啊，你一走十來天不回家。這回真的不是什么后門，是我自個兒考上的。我們同學里就考上了我和小娟?？纪暝嚠敃r就宣布結(jié)果，第三天就上班，我來不及告訴你嘛?！?/p>

焦裕祿說：“你自己能考上，證明了你的能力?！笔伉P說：“我們還有3個月的試用期呢?！苯乖５撜f：“我還沒說完，證明了你的能力，但這個工作暫時還不適合你?！笔伉P嚇了一跳：“爸，沒問題，我自己挺愿意做的?！苯乖５撜f：“我已經(jīng)跟你們郵電局局長談過了，我給你安排了一個更適合你的工作，明天爸帶你去上班?！?/p>

徐俊雅問：“安排哪兒了？”焦裕祿說：“咱們縣食品廠?！毙炜⊙胖绷耍骸胺胖煤玫泥]電局不干，讓孩子上食品廠干啥？”守鳳說：“我不去！”焦裕祿說：“咱們家的孩子必須要把生產(chǎn)勞動這一課補上。守鳳你到了食品廠以后，會覺得更有意義，也更能實現(xiàn)你的人生價值?！笔伉P說：“我不去！我才不去那個破食品廠呢！”說完趴到床上哭了起來。

第二天，焦裕祿帶著女兒進了縣食品加工廠大門，并將她安排在最苦最累最臟的醬菜組干活。焦裕祿對廠長說：“你們不要以為她是我的女兒，就要另眼看待。應該讓她在最艱苦的地方鍛煉，在思想、工作上對她嚴格要求，這對她的成長有好處。”

焦守鳳進了醬菜組，她每天的工作是往縣城里各門市部送醬油。如果說食品廠最艱苦的班組是醬菜組，那么送醬油則是醬菜組最累的活兒，也是整個食品廠最辛苦的工作。縣城里有十來家門市，擔著四五十斤的醬油桶走街串巷，一天下來，骨架都要散掉了。守鳳一個剛出校門的小姑娘，擔了一天醬油桶，肩膀就壓腫了。除了身體吃不消，她還要應對各種各樣的詢問與目光，這更是讓她難堪。

守鳳這孩子也真爭氣，除了挑著擔子走街串巷送醬油，推磨、洗辣椒、挑水，凡是臟活累活搶著干。廠里工人都說：“這妮哪像是縣委書記的閨女，專揀別人不愿干的活兒，身上的汗比誰都多?！?/p>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歲月崢嶸，苦難輝煌。在艱難困苦面前，最需要的就是一種精氣神，一種一往無前、永不退縮的精氣神。焦裕祿身上所體現(xiàn)的恰恰是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人鮮明的精神特質(zhì)。這種精神特質(zhì)曾經(jīng)讓我們敢于向強敵亮劍，曾經(jīng)讓我們挺起胸膛，捍衛(wèi)尊嚴。今天，我們遇到的矛盾困難可能和過去發(fā)生了很大改變，但這種精氣神永遠是我們追求進步、實現(xiàn)夢想的底氣所在。

程世平剛起床，正刷牙，焦裕祿來了。程縣長示意他坐，漱了口，過來：“怎么起這么早？”一看焦裕祿的眼睛，程世平嚇了一跳：“老焦，你一夜沒睡？眼睛全充血啦?！?/p>

焦裕祿把一沓紙推在程世平面前：“老程，你看看這個?！?/p>

程世平問：“什么？”

焦裕祿說：“請調(diào)報告。昨天組織部長給我的，這些干部都是想調(diào)出蘭考工作的，有10多個?！?/p>

程世平說：“蘭考這幾年連續(xù)受了這么大的災，群眾沒了信心，干部也是人心浮動。特別是這場大水，又把人們心里剛剛燒起的一點點火苗兜頭澆滅了?！?/p>

焦裕祿翻開一張紙：“你再看看，這是一個干部寫的打油詩，叫《十二愁》?！背淌榔浇舆^來，念道：“吃也愁，穿也愁，住也愁，燒也愁，前也愁，后也愁，黑也愁，白也愁，進門愁，出門愁，愁來愁去沒有頭?！?/p>

他放下紙：“這種情緒很有代表性啊，一些干部真是讓這頂‘愁帽子壓得爬不起來了?，F(xiàn)在形勢確實很嚴峻啊，人說按倒葫蘆起來瓢，咱蘭考是葫蘆還沒按倒，瓢早起來了。治風沙、鹽堿剛開頭，這洪水又鬧騰上了。這幾天災民潮又起來了?！?/p>

程世平說：“當前還是得穩(wěn)定干部隊伍啊。你說得對，干部不領，水牛掉井。可是現(xiàn)在很多基層干部在大災面前腿軟了，氣短了，我就聽見一個干部說：‘焦書記說爭取三五年改變蘭考面貌，照我說，十年也不中！”

焦裕祿說：“災害面前，干部思想產(chǎn)生波動也是正常的?！Ю镒龉?，為的吃穿，他在這里工作，衣食無著，能安心嗎？所以說堅定干部的信心非常重要。還是那句話：沒有抗災的干部，就不會有抗災的群眾?！?/p>

救災干部大會正在舉行。干部們情緒低落，一個個雙手捧頭，不作一聲。焦裕祿說：“今天參加這個救災大會的，都是公社、大隊、生產(chǎn)隊的主要干部，大伙先說說，談談對救災的建議也行?！?/p>

提議再三，仍無人發(fā)言。焦裕祿說：“說吧，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辈恢l帶頭啜泣起來，這一下引得全場一片啜泣之聲。

焦裕祿走上講臺，面帶笑容：“你們不說，你們不說我可要說啦！同志們，這幾天，我在各公社轉(zhuǎn)了一遭，形勢大好??！”

大家齊齊一怔，一個個抬起頭來。焦裕祿說：“但是，有的干部在這大好形勢面前嚇破了膽，躺倒就哭。可是哭有啥用？天還是要下雨，地還是要積水。對不對？要是哭能管用的話，我這個縣委書記帶頭哭。”

他伏身在桌上，“啊……啊……”地作大哭狀。

會場氣氛立刻為之一改。人們轉(zhuǎn)悲為喜，哄堂大笑。焦裕祿說：“哭是懦夫的行為，不是蘭考男子漢的形象！不是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社會主義農(nóng)村干部的形象！”

8月27日，焦裕祿主持召開了蘭考縣勞動模范大會。

在這次群英會上，焦裕祿亮開嗓門講道：“蘭考歷年來最致命的，就是內(nèi)澇、風沙、鹽堿這‘三害，每年有40萬畝莊稼受災，10萬到20萬畝莊稼顆粒無收。有20萬群眾缺糧，每年國家供應糧食不下2000萬斤，眼下還有1萬多人在外謀生?！Σ怀?，蘭考就永不可能擺脫貧困。”

他高高舉起右臂：“我們這個群英會，也是個誓師會。全縣都要學習韓村的精神、秦寨的決心、趙垛樓的干勁、雙楊樹的道路，像韓村人那樣大災壓不垮，像秦寨人那樣，土地爺?shù)哪c子也敢掏出來晾晾，像趙垛樓人那樣憋足了勁和‘三害斗爭，像雙楊樹人那樣堅定不移地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同志們，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他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一個人如果心中裝著更多人的冷暖，那么他的生命就將變得更加厚重而綿長。焦裕祿強忍病痛、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面色灰青的形象，深深印刻在人們心里。不是他不懂得熱愛生命，恰恰是因為他飽含對萬千百姓蒼生的愛?！半m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在他身后，百業(yè)正興，生機蓬勃……

1963年12月28日，蘭考縣第四屆人民代表大會召開，焦裕祿所作的《形勢報告》讓全縣人民為之精神振奮。

代表們望著主席臺上的焦書記，百感交集。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面色灰青，一年光景，人瘦了一圈兒。代表們落淚了。這一串串數(shù)字背后，是他們的好書記日以繼夜的操勞和篳路藍縷的開拓，為了除“三害”，他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1月26日那天，焦裕祿在開封地委參加會議，犯了肝病，疼得從椅子上跌下來。張申書記命令他住院治療，他悄悄從醫(yī)院溜了號。一個老中醫(yī)給他開了個方子，焦裕祿看到每服藥那么貴，舍不得買，縣委的同志背著他取了3服。他說：“咱蘭考是個災區(qū)，群眾生活很苦，這么貴的藥，我哪能咽得下去？”3服藥吃完，他執(zhí)意不再服第4服了。這幾天，肝疼得越來越勤，也越來越厲害，辦公室他經(jīng)常坐的藤椅上，早頂出了一個大洞。在家里，他更是隨手找到什么就拿來做止痛的器具，笤帚、刷子、茶缸蓋、鋼筆桿，這些東西經(jīng)常放在屋子里他能拿得到的地方。

妻子徐俊雅端來水盆，問：“老焦啊，你又疼了？”焦裕祿扮出笑臉：“沒事?！毙炜⊙拍眠^桌上被咬斷的煙嘴，焦裕祿掩飾說：“煙癮大，這煙嘴不結(jié)實?！?/p>

徐俊雅從他被窩里摸出一個茶缸：“這又是你藏在被窩里的吧？疼了用這個頂著？老焦啊，你要疼得厲害，我去找醫(yī)生給你打一針吧？”

“深更半夜的，吵醒人家多不好，沒多疼啊，你睡吧。”徐俊雅哭了：“你不看看你瘦成啥樣了。鐵打的人也要歇一歇，有病的人，哪有不治病的？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疼自己?！?/p>

焦裕祿說：“反正睡不著，不如做點事情，還能把疼痛忘了。這樣也好，工作的時間反倒多了。還有篇文章得趕一趕，省委領導同志認為咱蘭考除‘三害搞得很好，讓《河南日報》給蘭考搞個專版。咱們正好借這個機會給群眾鼓勁呢！”

徐俊雅往桌子上一看，攤開的稿紙上寫了一個文章的標題《蘭考人民多奇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