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一一
2014年11月10日凌晨,高倉健因患惡性淋巴瘤,在東京一所醫(yī)院逝世,享年83歲。時隔一個星期才公布消息。因為他希望漸漸消失在人間。
高倉健生前有遺言,死訊在密葬完成一周后公布,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墳墓建何處?生前他自己選了兩處:一是神奈川縣鐮倉市的鐮倉靈園。一是他出生的福岡縣中間市的小松山正覺寺,他父母和兄弟都葬在那里。
人們面對這個消息措手不及。因為之前他還在為自己的新片積極準備。還以為他的新片宣傳要推出來,誰想竟是他去世的消息。
說到他在中國的影響,就不能不提到《追捕》。一九七六年,高倉健主演影片《追捕》,這部影片至今仍是中國觀眾最熟悉的高倉健的鼎盛之作,他剛毅的性格和冷酷的面容曾在當年產(chǎn)生過轟動效應。當時年輕的中國姑娘們甚至發(fā)出了“尋找高倉健”的呼聲。
而不得不提的是,在二零零八年五月,他找了兩位日本國寶級的制刀大師,花了一年的時間,為張藝謀打了一把刀。這既是兵器,也是國器,要出境,需要日本軍方等幾個部門的批準。高倉健為此奔波終于拿到了寶刀出境的證明。這把刀已經(jīng)被高僧念經(jīng)開了光,希望奧運會開幕式獲得偉大的成功。過了很久之后,張藝謀才從別人那里輾轉(zhuǎn)得知,高倉健知道張藝謀壓力極大,在一個大雪天,坐了四五個小時的車,到東京外深山里的一處寺廟,替張藝謀祈福。
這是他對中國的情誼。
而他與張藝謀的電影上的合作,始于《千里走單騎》。這部電影就是專為他而做,張藝謀準備了五年的時間,而他也等了五年。拍完電影之后,倆人的關系非常近,他們的互訪、閑坐、交流,確實能感覺兩人心氣相通,他們有著某種相似,沉默的、隱忍的、冷峻的、熱烈的。
除此外,他是一個高產(chǎn)的演員,一生中有200多部影片。可以說他幾乎將自己的一生都記錄在了影片里,從青澀到成熟再到白發(fā)發(fā)蒼蒼,他是一代偶像,是熒幕上的鐵血硬漢,全是正能量,沒有緋聞,沒有吸毒,沒有八卦,全靠自己的演技和對專業(yè)的尊重。
可是在孩提時代,他曾因為患肺病而與世隔絕,在踏入演戲這個行業(yè)時,他也曾因社會的偏見而羞恥落淚。他生于福岡縣中間市一戶富裕人家,父親原是海軍,后做了煤礦頭頭。少年的高倉健因患肺病身體虛弱。高中就讀于福岡縣立東筑高等學校全日制課程商業(yè)科,畢業(yè)后考入明治大學商學部第二部商學科。大學期間,曾擔任了一年相撲部經(jīng)理職務。
大學畢業(yè)后,他沒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偶然被相中。在入社僅僅一個半月,便被破格選為電影男主角而華麗麗的出道。之前毫無演出經(jīng)驗、又沒有什么后臺的新人高倉健就這樣作為主演登臺了,真可謂史無前例。但是,并沒打算朝演員方向發(fā)展的他,看著鏡中畫完妝的自己,委屈到失聲痛哭。因為在他的志向里,演員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選擇,他的理想是從事外貿(mào)工作。但到了后來,他喜歡起這個工作來。
高倉健在拍《大學的石松》時遇見江利智惠美,兩人頓時墜入愛河。江利智惠美是當時日本當紅的歌星,憑借《田納西華爾茲》一舉成名。從小她的母親就重病纏身,父親失業(yè)顛沛流離。
這是高倉健的初戀,他非常癡情,他開始有事無事地總往江利智惠美的家里跑,陪她的家人說話,也和她切磋乒乓球藝。知道江利智惠美酷愛汽車,他找到一輛雷鳥運動車,總是接送她,并且給她帶很多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每次約會他都會提前到場,最后再把她送回家,佇立在她窗前,直到屋內(nèi)燈光熄滅后才離去。那是一段纏綿悱惻的日子,很多地方也都留下了他們快樂的足跡,他們開車去東奈縣東大寺看火把節(jié),去德島縣觀阿波羅舞節(jié),去長野縣的松林城堡探幽獵趣。
后來修成正果。愛情長跑終于結束,進入平凡的家庭生活??珊镁安婚L,他遭遇了事業(yè)上的失意。公司一心要把他培養(yǎng)成青春偶像,可對于他來說,肉麻煽情的臺詞他并不擅長,所以他一直很被動也很苦悶。
苦悶情緒延伸到了家里。他還常常不辭而別,不拍電影時就一個人隱居在靜心寺一兩個星期不回家,他在臘月里,站在瀑布下,挑戰(zhàn)著自己肉體的極限,他在尋找忍辱負重的痛苦,體驗著世態(tài)炎涼的鼓勵,鍛煉著剛強男子的信念,同時,他也杜絕了一些纏綿的情感,甜蜜的誘惑,悠閑的生活和瑣碎的家常。
她無法忍受無邊的寂寞,于是決定重返歌壇。年輕氣盛的他有著濃厚的大男子主義,他希望妻子安心在家做一個賢妻良母,可妻子不愿成為被鎖在家里的女人,竟然違背了當初的諾言。就這樣,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對這場婚姻最致命的打擊婚后三年的她懷孕了,可對于她當時的明星身份來說,在家里帶幾年孩子后,人們可能會將她徹底忘掉。于是在猶豫之后,她瞞住高倉健把胎兒拿掉了。
他還是知道了墮胎的事,他從外地趕回家的那一晚,獨自喝完了一瓶酒,第一次沒有和妻子說一句話。再后來他的生活被一部接一部的俠義影片擠得滿滿,他本來就倔強的性格也開始發(fā)生變化,他把自己想象成影片中的俠客,義俠舞刀,他也舞刀,義俠刺青,他也刺青,義俠忍辱負重,他也忍辱負重,義俠天涯孤客,他也天涯孤客,可當電影也無法澆熄他心中的悲痛時,他開始變得孤僻,甚至冷漠和不近人情。
而此后再想懷孕時,卻再也沒能成功了。隨著他在日本的大紅大紫,有關他與多位當紅女明星的緋聞開始滿天飛,她信以為真,終于在一次登臺演出時,流著淚說:“我要和高倉健離婚,請你們原諒我?!?/p>
他還是第二天在報紙上看見這條讓他震驚的消息,他馬上趕回家,希望了解妻子真實的想法,但江利智惠美已聽不進他任何的解釋。兩人分了手。
離婚后的他一直把妻子在國外給他買的一個小兔護身符帶在身邊,還專門請皮貨店做了一個套子,把護身符系在自己常用的皮包上。
而她逐漸被人們淡忘。此后十四年里,她郁郁寡歡,離群索居。再后來在東京的公寓內(nèi)發(fā)現(xiàn)她僵硬的尸體,是因為酗酒引起大量嘔吐,嘔吐物堵塞喉嚨窒息而死,死的時候,她才四十五歲。他面色悲慟地久久佇立在妻子的遺像前。
此后的很多年,高倉健一直單身,他不再參加社交活動,也不愿再演電影。每年的二月十三日,在江利智惠美的墓前,人們總能看到他獻花焚香,默默無語,神情凄然。
其實在他的人生旅程中,對他影響深刻的還有母親。
在他的心中,他之所以如此沖刺,就是為了博得母親的一句夸獎。母親去世時,他正在拍攝影片《啊,恩》,沒能出席母親的葬禮。等他拍攝完匆匆趕回家時,他來到了母親安息的菩堤寺,高倉健寫下了這樣的文字:“人的心臟是可以支配肉體的??!只有母親才能察覺到那肉色橡皮膏下面的腳后跟裂口,可是,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媽媽,我期待著得到你的夸獎,就是為了這個,我背著你討厭的刺青,污血濺身;去那遙遠的夕張煤礦,拍攝《幸福的黃手帕》;在冰天雪地里拍攝《八甲田山》;去北極、南極、阿拉斯加、非洲,奮力沖刺了30多年。不管是什么樣的離別,我一定要找到一位能代替你夸獎我的人!”這篇飽含著追憶母親之情的《期待著你的夸獎》,為他贏得了1993年第13屆日本文藝大獎的最佳隨筆獎。
也是這份鞭策成就了他的演藝事業(yè)。
另外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去到很多地方。他遇到過很多有趣的事物:北極的印度人,南極的企鵝,等等,他把心得集結成書,展現(xiàn)了他的內(nèi)心細膩世界。
“高倉健是一位古代的謙謙君子。我們?nèi)バ稳菀晃痪拥乃性~放在他身上,謙讓、堅忍、高邁、溫厚……都絕不過分?!睆埶囍\說。
提起高倉健的時候,張藝謀面上流露出的表情,是在提到其他電影人的時候很少見到的。他們一個是導演,一個是演員,他們曾經(jīng)親密相處過接近一年的時間。高倉健身上溫潤強大的氣場,在張藝謀回憶他的時候,聽者也能清晰地捕捉到。那叫做“士”。
想起用昆音唱游園驚夢的坂東玉三郎,一位古代的佳人。當想到他們都是日本沉默而寧靜的男人,卻令人從他們身上看到令人懷念的中國古人,古代的精神與情懷,他們身上令人感動的,是那股從詩書中華來的純正古意,不禁黯然。
人活著有節(jié)有度,節(jié)制誘惑、度量一切與外在的距離。當一個人能節(jié)制自己,就有態(tài)度。而當他對外不自以為是,不討好奉迎,保持與外在清醒的距離,就能安靜自處。但最難的是謙遜,有些人的謙遜只在沒有利益關系時,不卑不亢,說的更是你和金錢物質(zhì)的關系。有態(tài)度、能自知、持清醒,就如高倉健充滿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