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
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則故事:一個打工仔在外地打工,非常忙碌。家鄉(xiāng)的親人打電話來,說母親病重,將要不治。打工仔向單位請假5天,回去陪伴母親最后一程。不料,其母雖奄奄一息,但5天過去還未咽氣。打工仔急著回去上班,沖母親吼道:“你到底還死不死呀?”
在這個打工仔的心里,人生最重要的東西—起碼在眼下這個階段—并非是親情、孝情,并非是偎守和送別將過世的母親,而是他會損失幾天的工錢,或者更嚴重—丟掉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當他將注意力聚焦于此,便產生了實實在在的焦慮。他的人生就像是趕場。其實,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人生也都像他一樣—商業(yè)社會用一根看不見的鞭子,驅趕著我們馬不停蹄地從一個場合趕往另一個場合,幾無喘息之機;我們的焦慮也像是在趕場,一場焦慮緊接著另一場焦慮。
我們再來看一則古代式的“焦慮”。宋代詩人趙師秀的詩《約客》:“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p>
詩人與朋友約好了相會,但卻久等不來。詩人不知道他的伙伴到底還來不來,以及什么時候會來。因此他的內心無疑也是焦慮的,這種焦慮體現(xiàn)在他的一個手部動作—“閑敲棋子”以及一個凝視的目標—“落燈花”上了。
我把詩人這種古代式的焦慮稱作“軟焦慮”,以對應我們今天常常體會到的“硬焦慮”。詩人所過的是一種完整的人生,因為他并不單純地沉浸在那件引起自己焦慮的事情—“有約不來”上,同時他也在享受更多的生活情趣:夜雨、青草、池塘、蛙鳴、棋子、燈花等等,它們無一不給詩人帶來閑適和悠然,而“客來不來”、“客幾時來”這種不確定性本身也具有一定詩意。詩人慢慢悠悠地咂摸著其中的味道,醞釀著詩句,這或許比等來了他約會的對象更有意義,更能給他幸福感。
而現(xiàn)在,拜網絡和通信工具發(fā)達所賜,你隨時可以知道你的約會對象身處何方,一種不確定性沒有了,但另一種不確定性又產生了。比如你已與人約好一起餐敘,但卻久等不來,對方打電話過來:“來不了了,堵在路上了?!被颉巴砩线€要加班,改天再約吧”!令人不快的現(xiàn)實生硬地擺在你的面前,毫無詩意可言。
生活中引起我們焦慮的因素幾乎和指引我們通向幸福的道路一樣多,只不過“幸福”通常只存在于商業(yè)行銷以及權勢人物的公開承諾中,而“焦慮”則實實在在地體現(xiàn)在我們生存的每一天、每一刻。換句話說,商家和權勢人物關于“幸?!钡闹敢统兄Z,投射到我們的心靈和腦海,所激起的余波蕩漾卻是“焦慮”。
一件商品在商場或電視廣告上吸引了我們,使我們對它產生種種幻想之時,它對我們生活的影響,一般都會大于我們把它買回家后的實際用場。當商家用凝重的口氣宣稱“你值得擁有”時,他是在使用一種叫“聚焦的幻覺”的策略,來告訴你這件商品的重要性是多么的大,使你全身心地凝神、凝情于它,把它當作了改善生活品質的唯一選擇,而全然忘記了要想過上快樂生活,還需要諸多其他的重要因素。
“聚焦的幻覺”并非都是由商家給我們制造出來的,它更多地來自于我們對于生存質量的單一維度比較。比如,有錢和沒錢對幸福感的影響并不是決定性的,甚至也不是主要的,但當窮人心里裝滿了“要過有錢人的幸福生活而不得”的急迫感時,他不會快樂;當富人產生“我已經這么有錢了,為什么還不幸?!钡睦Щ髸r,他也不會快樂,而且他們還共同擁有了一樣甩也甩不掉的東西: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