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娟 董強

在華北一帶有一首廣為流傳的民謠：“問我故鄉(xiāng)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故鄉(xiāng)故居叫什么，大槐樹下老鸛窩?！绷攘葦?shù)語道破了山西洪洞移民的故鄉(xiāng)情愫，也揭示了一段洪洞移民的辛酸歷程。

戰(zhàn)亂下的黎民

元末，囿于長期郁積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社會局勢日趨動蕩，各地農(nóng)民起義此起彼伏。1264～1350年爆發(fā)的農(nóng)民起義竟達百余次。1351年，紅巾軍起義爆發(fā)，戰(zhàn)火漸成燎原之勢。面對民眾的奮勇反抗，元朝統(tǒng)治者采取了強硬的鎮(zhèn)壓手段。在起義軍和元軍的混戰(zhàn)下，一時間各地戰(zhàn)爭頻仍，江淮一帶烽煙四起，中原腹地兵燹成災。緣于元軍和起義軍間的殺戮，人口損失慘重。據(jù)說，朱元璋手下有一員將領名叫胡大海，當年在河南討飯時曾被當?shù)貝喊孕呷?，胡大海希冀朱元璋允準他報仇，朱元璋應允他殺人的范圍在“一箭之地”?nèi)。令人唏噓的是，箭居然射中了一只雁的尾巴，胡大海據(jù)此殺光了大雁掠過之地的所有人。另據(jù)史料記載，當時黃河、淮河地區(qū)可謂是“餓殍遍野，人煙斷絕”，境況尤為慘烈。1368年，朱元璋率領的起義軍推翻了元朝統(tǒng)治，但民眾卻始終未能遠離戰(zhàn)亂。

明初短暫的統(tǒng)一很快被“靖難之役”打破，歷時4年的內(nèi)亂再次使中原、江淮地區(qū)的人口銳減。據(jù)此，民間流傳著“燕王掃碑”“三洗懷慶府”等諸多故事。中原一帶流傳的“燕王掃碑”說的是，明初，魯、豫、冀一帶鬧“紅蟲”，將人“吞噬”而光，朝廷出面由山西向各地遷民的故事。所謂紅蟲，指的是燕王所率領的軍隊，因頭戴紅巾而聞名，亦含有瘟疫之意。“碑”指的是南京城里的功德碑，即明皇族的祖宗碑。朱棣起兵靖難，造成中原、江北一帶“千里無炊煙”。朱棣遷都北京后，為了彌補人口損失，便令山西移民遷徙至山東、河北、河南一帶開荒種田?！叭磻褢c府”中所說的懷慶府，即明代所轄的河南修武、武陟以西以及黃河以北諸地。元末，天下大亂。朱元璋的農(nóng)民起義軍與元軍在此地展開了“拉鋸戰(zhàn)”，雙方都讓百姓在門面掛上擁護他們的牌子，百姓疲于應付。這時有一個年輕人想了一個辦法，在牌子的正面寫上擁護農(nóng)民軍，在反面寫上擁護元軍，這樣不論哪方攻打過來，只要一翻牌子就可以了。一次，農(nóng)民軍攻來，有一塊牌子從門上掉下來，恰巧落在常遇春的馬前，被常遇春識破機關，他將此事報告給了朱元璋。朱元璋正因戰(zhàn)事毫無進展而生悶氣，一聽此事更是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常遇春將懷慶府地區(qū)的百姓斬盡殺絕。

朱元璋定鼎南京后，深諳中原地區(qū)的重要性；朱棣遷都北京，更亟需依靠中原腹地的強勢支持，如中原一帶民生困乏，勢必給京師的穩(wěn)固造成影響。朱棣意識到欲發(fā)展生產(chǎn)、增強國力、拱衛(wèi)京畿，就必須給中原地區(qū)休養(yǎng)生息的時機，方可使中原地區(qū)盡快從戰(zhàn)爭的陰霾中恢復過來。故此，首要解決的便是人口不足的問題，“戍民實邊”成為最快且最有效的辦法。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明朝統(tǒng)治者很快將目光聚焦在人口富庶的山西。

洪洞大移民

可以說，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一部鮮活的移民史。除了為躲避災害而遷徙的自然移民，歷代政府出于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諸多方面的考慮，往往還會進行有目的、有計劃的官派移民，明代山西洪洞縣移民當屬此類。

洪洞移民始于明洪武元年（1368年），終至明永樂十五年（1417年），歷時長達50年；移民分布地域涉及晉、冀、魯、豫、皖、蘇等18個省份，堪稱中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范圍最廣、影響最大的一次移民浪潮，以致后世將“洪洞”代稱為“移民”。學界稱山西移民為洪洞縣移民，但移民并非囿于洪洞縣一處，洪洞縣是山西移民的集散地，移民大部分來自山西的太原、平陽、臨汾、晉城、長治等地。

洪洞縣是山西人口第一大縣，隸屬于臨汾府，地處山西南部、臨汾盆地北端，東隔霍山與古縣交界，西倚呂梁與蒲縣相連，北與霍州、汾西縣為鄰，是華北地區(qū)的交通要沖，也是中華民族古老文明的發(fā)祥地之一。洪洞縣的優(yōu)越之處使其成為移民的首選集散地。明政府委派專員處理移民事宜，他們將辦公地點設在洪洞城北的廣濟寺。寺中有一棵茂盛的大槐樹，是廣濟寺的鎮(zhèn)寺之寶，衙署官吏在這里為移民編號、發(fā)放川資憑照。

然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素來倡導“安土重遷、落葉歸根”，在交通甚為不便的條件下，遷居異鄉(xiāng)意味著此生很難再返故土。故此，背井離鄉(xiāng)、遷居異處并非民眾本愿，拒絕移民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對此，明政府不得不采取某些強制手段。如在遷移之時，人們的一只手會被同一根繩子綁著，這樣可以防止他們星夜狂奔；在途中有人想要方便時，就會呼喊“給我解開手”，后來，“解手”便成為如廁的代名詞。在移民過程中，人們的手用長繩反綁，他們同時前行，共同休憩，在漫長的遷居過程中形成了深厚的友誼，所以洪洞人便用“連手”指代摯友；洪洞移民的后裔也習慣將手背到后面走路，“背手”之俗遂流傳至今。除此之外，明政府還在遷移民眾的小腳趾上砍上一刀作為標記，使得山西移民小腳趾的指甲有兩瓣。對于“小腳趾”的傳說，歷來有不同版本。河南安陽地區(qū)將其解釋為被遷移的農(nóng)民將自己初生子女的雙腳小趾的指甲咬裂，以示紀念。無論是哪種版本，“小腳趾”的傳說總是以洪洞移民為主角。后來，人們將小腳趾指甲有兩瓣的人認為是山西移民的后代。無論是本愿遷移還是被迫移民，人們總是對故鄉(xiāng)依依不舍。他們從大槐樹下啟程，一步三回頭，有人甚至折下槐樹的枝條帶走，希望這里的槐樹能在異鄉(xiāng)生根，以寄托他們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之情。

抵達遷入地點安頓后，人們感慨此番遷徙路途的艱辛，于是第一代移民將他們的辛酸遷徙故事告知子孫，希望能代代相傳。在河南一帶流傳的“打鍋”故事便與此相關。據(jù)傳，洪洞人牛川育有3子，但是遷移時規(guī)定3子不能遷移到同一個地方，這就注定家人從此要天各一方。為了日后能夠團聚，牛川就將家里的一口鐵鍋打破成3份，每個兒子分得一份，作為以后認親的憑據(jù)。后來，牛川的這3個兒子又都分別生了6個兒子，隨著牛姓子孫的繁衍，“打鍋”的故事也被代代相傳，牛姓人將這個故事視為家族榮耀。當牛姓人相互見面時，便會互相問一句“打鍋不打鍋”？如果回答“打鍋”，即被視為本家，反之則被視為旁支牛姓。直到現(xiàn)在，在河南鞏義縣還建有“對鍋臺”，每年都有“對親會”的活動，這成了洪洞牛姓移民尋找親眷、傳遞故土情愫的精神寄托，也流露出所有洪洞移民的思鄉(xiāng)情結(jié)。

尋根祭祖解相思

大槐樹下的悲歡離合終成傳說，但移民后裔對家鄉(xiāng)的情感卻世代延續(xù)。自明初移民算起，至今已逾600余年，移民后裔將洪洞縣看成是“根”之所在。故而在600余年中，尋根祭祖的活動時有舉行。

在移民后裔的祭祀活動中，槐樹和鸛是重要的精神寄托。這其中有深厚的文化淵藪：“槐”即是取“懷”之音，表達了移民對家鄉(xiāng)的懷念；“鸛”則取自中華魚鸛文化，人們認為鸛是一種靈魂之鳥，代表著祖先的靈魂，魚鸛文化遂與祭祀文化結(jié)下不解之緣。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風雨，漢代大槐樹早已被洪水沖垮，第二代大槐樹也在1974年被風吹倒。現(xiàn)如今，廣濟寺的大槐樹為第三代大槐樹，枝繁葉茂。移民后裔每每來到樹下，久久徘徊不愿離去。

廣濟寺內(nèi)的建筑大多得益于民國年間洪洞賈村人景大啟的捐建。景大啟原是清末山東曹州的一員散官，在山東期間，他交游甚廣，對原籍洪洞的鄉(xiāng)親尤為友善，后結(jié)識洪洞人劉子林，兩人在捐建古大槐樹遺跡一事上達成共識。辛亥革命時發(fā)生的一件事，更堅定了景大啟捐建古大槐樹遺跡的決心。袁世凱派遣盧永祥攻打山西革命軍，盧軍一路南下，恣意劫掠，但到了大槐樹下時紛紛下馬祭拜。個中緣由是盧軍中多為山東、河北、河南的山西移民后裔，他們來到這里頓生歸鄉(xiāng)之感。正是由于移民對大槐樹、對家鄉(xiāng)的眷顧之情，才使洪洞免遭此災。景大啟告老還鄉(xiāng)后，于民國三年（1914年）捐建了茶室、碑亭，亭中鐫刻著“古大槐樹處”5個隸書大字，背面刻有《重修大槐樹古跡碑記》，記述了洪洞移民的簡要歷史。20世紀80年代，大槐樹公園在此處落成。1991年，洪洞縣政府開始舉辦“洪洞大槐樹尋根祭祖節(jié)”。據(jù)說，在舉辦祭祖節(jié)時，成千上萬只小鳥飛至祭祖園，或盤旋于祭祖園上空，或棲息于樹叢之中，第二天即全部散去。時人傳言，飛鳥承載著祖先漂泊的靈魂，在祭祖當天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一解思鄉(xiāng)之情。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