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敏
《詩集1942-1947》,鄭敏著,文化生活出版社1949年4月出版,為文學叢刊第十集。收《晚會》、《金黃的稻束》、《寂寞》、《最后的晚禱》等詩60余首,分為3輯。唐湜講:“抗戰(zhàn)時期出現(xiàn)的年青詩人中,昆明湖畔的一組trio是有著深沉氣象的一群。這三個人里,杜運燮比較清俊,穆旦比較雄健,而鄭敏最渾厚,也最豐富,她正仿佛是朵開放在暴風雨前的一刻歷史性的寧靜里的時間之花:時時在微笑里傾聽那在她心頭流過的思想的音樂,時時任自己的生命化入于一幅畫面、一個雕像、或一個意象,讓思想流涌現(xiàn)出一個個圖案、一種默思的象征,一種觀念的辯證法,豐富,跳蕩,卻又顯現(xiàn)了一種玄秘的靜凝,如果我們把它顛倒過來,放在一個唯物論的基礎上,在它的畫面上給加上一個合適的、不至窒息了它的盎然生趣的鏡框,那么,我們就會看到了一個梵樂希(Paul Valery)似的用清明的數(shù)學家的理智來寫詩的詩人。我知道她原是學哲學的,在她的詩中,思想的脈絡與感情的肌肉常能很自然和諧地相互應和,不像十八、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者們那樣厭惡理性與思想,她雖常不自覺地沉潛于一片深情,但她的那種蕭然物外的觀賞態(tài)度,那種哲人的感喟卻常躍然而出,歌頌著至高的理性。在她的詩中找不到尼采所解說的酒神臺翁尼蘇斯(Dionysus)式的瘋狂,但卻可以找到圣經(jīng)里的那種堅忍的浪漫感情。我們可以把她比擬作一個在靜夜里祈禱的少女,對大光明與大智慧有著虔誠的向往。我眼前放著一本她的《詩集1942-1947》,在夕陽里現(xiàn)在閃著金色的光,就像是一片智慧的火花。她初期的詩作里很多輕淡的畫面,像是有所等待,有所逃避,表現(xiàn)得大多太過樸素,但有時卻也能恰如其分,例如《金黃的稻束》……這真是秋天的靜穆,一種成熟的氣象,恰如她自己的詩。稻束給比喻成母親,‘肩荷著那偉大的疲勞,在伸向遠遠的一片秋天的田里低頭沉思,她說它們‘站在那兒,將成了人類的一個思想,真像是米勒(Jean Millet)的畫?!保ā多嵜舻撵o夜里的祈禱》,《意度集》,平原社1950年3月出版)
金黃的稻束站在
割過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無數(shù)個疲倦的母親
黃昏的路上我看見那皺了的美麗的臉
收獲日的滿月在
高聳的樹巔上
暮色里,遠山
圍著我們的心邊
沒有一個雕像能比這更靜默。
肩荷著那偉大的疲倦,你們
在這伸向遠遠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靜默。靜默。歷史也不過是
腳下一條流去的小河
而你們,站在那兒
將成了人類的一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