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燕子

“妮妮，奶奶給你倒杯水吧?！?/p>

“妮妮，奶奶給你削鉛筆吧?！?/p>

“妮妮，奶奶幫你拿睡衣吧?！?/p>

“妮妮……”

今天晚上，奶奶怪怪的，雖然奶奶很愛妮妮，可是奶奶今天晚上的表現(xiàn)也有點太不正常了吧？

寫完作業(yè)，我按照奶奶的吩咐乖乖躺在床上。可別當我是傻子，才不是呢，因為我早看出來了，奶奶是在暗中監(jiān)視我。至于是因為什么，暫時我還搞不清楚?？墒菑哪棠袒呕艔垙埖难凵裎揖湍芸闯鰜恚@件事跟我房間里的衣柜有關(guān)系。

因為只要我一湊近衣柜，奶奶就會特別緊張。有一次，我打算去衣柜拿件衣服，奶奶卻迅捷得像只貓跑過來為我?guī)兔Α?/p>

我假裝呼呼大睡。奶奶才放心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萬籟俱寂，只有窗口的月光悄無聲息地爬進來，絲絲縷縷的光亮照到那只草綠色的衣柜上。綠色的衣柜是我自己挑的，因為我喜歡春天的顏色。

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非常非常好奇。

不會是什么奇怪的寶貝吧？

或者是只流浪貓，或者狗？……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打開衣柜的兩扇門，一下子驚呆了！

里面竟然是只妖怪呀！這從他頭上的角就可以看出來，不過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可怕。

月光照亮他臉上倒伏的細小的絨毛，長長的烏黑的睫毛向下垂著，睡得好香。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呀。怪不得喜歡鉆人家衣柜里呀！

可是，他是從哪兒來的？又是怎么來到我的衣柜里的呢？

我肚子里有好多疑問。

忽然，他睜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著我，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我蹲下身，微笑地望著他。

“告訴姐姐，你是從哪兒來的？”我輕聲問。

“嗚嗚……”

他驟然間爆發(fā)出的巨大的哭聲，讓我大驚失色。奶奶會不會聽到？加班回來不久的爸爸媽媽會不會聽到？鄰居們會不會聽到？……聽到之后，又會怎么樣呢？我忽然明白奶奶為什么不讓我知道了。我后悔極了，這可怎么辦？

“別哭了，我不問了，好不好？”

“我求求你，別哭了?！?/p>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說話間，我手忙腳亂，“呯”的一聲柜門關(guān)上了。

哭聲戛然而止。

四周靜悄悄的，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

我悄悄退回到床上，依舊躺下來，可我的心仍撲撲跳個不停，一只妖怪在我的衣柜里，而且是一只愛哭的小妖怪。我心里不停地回響著這個聲音。后來，我不知不覺睡著了。我睜開眼睛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

柜子里的妖怪，還在嗎？我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因為害怕他會哭，我一點一點慢慢打開一條縫?？墒枪褡永锍宋业膸准路?，空空如也。我揉揉眼睛，真的沒有什么妖怪。昨天晚上我是在做夢嗎？不會吧？

“妮妮，起床吃早飯了?！?/p>

奶奶推門走進來，笑盈盈地望著我。好像在說，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可能！

一整天的時間我都在學校里，可是，上課的時候，做課間操的時候，就連上廁所的時候，我都在想這件事。不可能是錯覺呀！我明明看到柜子里有妖怪的，還聽到了他響亮的哭聲，可是一早醒來，怎么會沒了？

也許是妖怪害怕，趁我睡熟逃跑了？

要不就是奶奶把他藏起來了？

對了，我想起來了，奶奶屋子里也有衣柜！

放學回家，我扔下書包，一溜煙跑進奶奶的屋子，砰砰砰，幾只柜子全都打開，可是里面什么也沒有。

真是讓人大惑不解?？墒浅酝晖盹?，奶奶仍舊對我寸步不離，每當我靠近衣柜，奶奶總會想方設(shè)法支開我。我忽然明白了，我的房間里有兩只衣柜，妖怪是不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夜半時分，我偷偷爬起來，再次打開原來的衣柜，里面仍舊是空的，我又打開旁邊的柜子，哈哈，小妖果然在這兒。我接受上次的教訓，趕緊輕手輕腳關(guān)上柜門。我想他一定是怕我吧。

可我長得有那么可怕嗎？連這么小的小男生都會怕我？真是不可思議。

“姐姐……”我聽到柜子里的妖怪喃喃地說。真的是在叫我姐姐呀。我暗自驚喜，看來本姑娘還沒有長得那么兇神惡煞嘛，終于贏得了小男生的好感。

“姐姐，我餓了?！?/p>

原來如此呀?？墒悄苈牭剿_口說話，我心里早就樂開了花。

廚房里可沒什么好吃的，因為是半夜嘛，我偷偷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來牛奶、火腿、面包和巧克力，又偷偷走回來，把一堆好吃的堆到他面前。

可是他竟然沒有一點要吃的意思。

我忽然明白了，他是妖怪嘛，肯定從來沒去過超市，更沒吃過這么多好吃的。

我把吸管插入牛奶盒，輕輕吮了一口，酸酸的，甜甜的，真好喝，然后遞給他。

他學著我的樣子，也輕輕地吸了一口，可是他卻開始咧嘴，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唉！沒想到他還是只挑食的小妖怪。

那么，就吃這個吧。

我又撕開面包的包裝袋，輕輕咬了一口。他學我的樣子，也輕輕咬了一口。然后，他卻開始嘔吐。

他真的是在嘔吐呀，我看到他強忍著，眼睛里竟然還溢出了淚花。

這……這我就不懂了。這么好吃的食物，他竟然全都不能吃。這可怎么辦呀？

冰箱里還有媽媽做菜用的西紅柿、黃瓜、小紅蘿卜，對了，還有幾只又大又紅的蘋果。這些東西，看起來還算對他的胃口，他吃起來很香。

吃完東西后，他又要求我把柜門關(guān)上，他說他太累了，他要睡覺了?？晌疫€不知道他是誰，是從哪兒來的。吃了人家的東西，就知道睡覺，連聲謝謝也不說，哼！

可是，與其惹得他嗚嗚大哭，不如明天再問個究竟。因為明天是周末，我不用去上學。

天亮的時候，我和小妖一起坐在餐桌前，奶奶不禁大吃一驚。

我神氣地沖奶奶眨巴著眼睛。小妖則不解地望望我，又望望奶奶。

奶奶坐到餐桌前，嚴肅地告誡我：“不許告訴爸爸媽媽！”

我吐吐舌頭：“我知道！”

其實爸爸媽媽都是好人呀，不過他們每天早出晚歸，根本沒時間管妖怪的事吧。當然我也不會告訴他們的。

現(xiàn)在家里住進來一只妖怪，是我和奶奶之間的秘密了。

妖怪是前天傍晚被人追殺，匆忙間跑進我屋子里的，后來他躲進我的衣柜里就再也不肯出來了。因為我的衣柜是綠色的，他喜歡綠色，所以不管奶奶怎樣勸說，也不肯搬到奶奶的屋子里去。

可是他為什么會被人追殺呀？原來小妖和妖怪媽媽住在小鎮(zhèn)附近不遠處的木木森林，因為森林過度砍伐，他們不得不頻繁搬家，可是最近妖怪媽媽一直病著，身體很弱，而且，他們也舍不得離開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

現(xiàn)在，木木森林只剩下不多的幾十棵樹了。他們需要的食物越來越少，他們的生活空間也越來越小。小妖很想出去玩，他想去樹上摘果子，他想和百靈鳥一起學唱歌，他想和風一起賽跑，他想……

“不行！”妖怪媽媽斷然拒絕了他。

小妖很難過，他還小，還不懂外面有多危險。有一天，他趁媽媽午睡偷偷溜了出去。媽媽睡醒了，發(fā)現(xiàn)小妖不在家，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木木森林現(xiàn)在變得越來越小，一眼就能望到盡頭，媽媽找了一遍，也沒看到小妖。遠處有片青草地，有個灰色的小影子來回奔跑著，是的，那是小妖！草地不遠處就是伐木工人搭起的臨時帳篷。這還不是最危險的，最危險的是最近常有人來捕獵。這個森林里的野兔、松鼠、鹿……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

那是什么？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在向草地瞄準。

是獵人？

不錯，真的是獵人！

妖怪媽媽一個箭步?jīng)_向上，一把抱起小妖，拚命地向遠處奔跑，跑呀，跑呀……媽媽跑得飛快，從來沒這么快！小妖如同坐在一只顛簸的小船上，媽媽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媽媽的胸口好燙，像燃起了一盆火炭。媽媽一會兒停下來，不停地喘著粗氣，一會兒又不得不加快腳步，他們能聽到從身后傳來的獵人呼哧呼哧的奔跑聲，忽近忽遠，卻一直緊追不舍。跑到一處山坳，媽媽再也跑不動了。有一個傳說，妖怪的角用來泡酒喝，人類就能延年益壽。可是妖怪失去了角，也就失去了生命。所以妖怪的角特別值錢，甚至比整個木木森林還要值錢。這次，獵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們了。

“一直向……向東跑，不要回頭，東邊有一處森林叫綠島森林，那……那里有你的爸爸……”媽媽一把推開他，急促地說道。

媽媽說完，忽然向返回木木森林的方向奔去，媽媽故意發(fā)出聲音吸引了獵人，獵人果然追了上去?！芭榕椤保⊙牭缴砗髠鱽淼暮魢[的子彈聲。媽媽死了，媽媽為了救他死了。小妖知道了，小妖什么都知道了，他在心里無數(shù)次呼喊著媽媽。

他向媽媽指的方向，跑呀，跑呀，他要去找爸爸，他要告訴爸爸是人類殺死了媽媽。

就這樣，他跑呀，跑呀，慌不擇路，跑進了我的房間。

奶奶是他信任的第一個人。因為他一跑進屋子就眼前發(fā)黑，昏倒了。奶奶扶起他，給他喂水，他慢慢蘇醒過來。奶奶心疼地撫摸著他，告訴他不要害怕。可是他還是很害怕，隨后很快就躲進綠色的衣柜里，再也不肯出來?了。

小妖的慘痛經(jīng)歷，真是讓人難過呀。

奶奶不讓我發(fā)現(xiàn)小妖，原來是在保護他呀。我明白了?？墒俏乙埠孟矚g小妖呀，怎么會舍得傷害他呢？他這么小，竟然失去了媽媽。

那天晚上，小妖實在是餓壞了，他不喜歡吃人類吃的食物，他最愛吃的是樹葉和鮮嫩的小草，這些在森林里隨處可見，可是在家里就很少見了。奶奶要去拔草還容易，可讓奶奶爬上樹摘樹葉，那可就太難了，而且奶奶的腿腳還不太靈便。所以每天放學回家前，給小妖去附近公園拔草、摘樹葉的任務(wù)就交給了我。

小妖和我慢慢熟了，我告訴他，晚上睡覺，我們可以一起睡床上。他還是這么小的小男生，不至于那么封建吧？可是小妖總是堅決地搖搖頭，因為他喜歡住在綠色的衣柜里，而且在柜子里讓他有安全感。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小妖一直住在我們家里，我和奶奶也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連爸爸媽媽也沒透露一點風聲。我和奶奶越來越喜歡小妖，特別是奶奶，簡直把小妖當成了自己的寶貝孫子，連我都靠后了?？墒俏覀儚膩聿桓曳潘鋈?，因為害怕人們會發(fā)現(xiàn)他頭上的角，又會捕殺他。

一天傍晚，我放學回家，奶奶沒有像往常一樣，開門之前小心地問：是妮妮一個人嗎？我回答，是的，奶奶才肯放我進來，我知道奶奶是擔心有人發(fā)現(xiàn)小妖。

奶奶打開門，沒說一句話，又悶悶地坐回自己的屋子。

小妖呢？

小妖上哪兒去了呢？

我找遍了每個房間，每個衣柜，都沒找到他。

“小妖走了?！蹦棠滩敛裂劬Α?/p>

“怎么？被人發(fā)現(xiàn)了……”

“沒有，是被小妖的爸爸帶走了。”

“真的？”

想起小妖長長的睫毛、烏黑發(fā)亮的小圓眼睛，我也好難過?？墒牵K于找到爸爸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想起第一次在衣柜里發(fā)現(xiàn)小妖的情景，我在心里念叨著：親愛的小妖，希望你和爸爸在綠島森林生活得快樂，奶奶和妮妮會想你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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