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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給老媽當媒人

        2014-09-02 09:57:31宋春平
        章回小說 2014年8期
        關鍵詞:李梅大安

        宋春平

        一、寡婦媽想找個男人

        李梅提著不大的旅行袋下了汽車,匆匆趕路。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用這種過時的旅行袋了,特別是像李梅這樣二十多歲的女大學生。同寢室的女生比著換背包,一個比一個高檔。可是,李梅不在乎,她沒覺得用這樣的旅行袋有什么掉價。家里條件不好,什么活兒都靠媽一個人,她知道媽不容易,所以,從來不和別的孩子攀比,更不會伸手向媽要這要那的,她覺得能上這個大學,已經(jīng)很好了。

        李梅從記事兒起就沒見過親生父親。媽說在她兩歲的時候,她爸得急病死了,連張照片也沒留下。她只知道父親名叫李福茂。爸死了,媽帶她來到現(xiàn)在這個叫南坨子的小漁村,一直住到現(xiàn)在。

        南坨子這幾年發(fā)展很快,自從市里將這片區(qū)域劃在經(jīng)濟旅游開發(fā)區(qū)內,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小漁村建起了漁港碼頭、海濱浴場、高檔酒店和別墅洋房,據(jù)說,再過兩年還要建豪華休閑度假村。

        李梅的家住在村西頭的坡嶺上,眼下沒有被征用,房子還是老房子,青石黑瓦加上煙熏火燎,灰禿禿的顯得又老又舊。這樣的房子在南坨子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所以,盡管兩年多沒有回來,李梅還是很快就找到了回家的路。當她看到家中的院墻、屋頂,老遠就喊:“媽、媽,我回來了!”

        李梅緊跑幾步進了院子。院子雖然面積不算大,但卻歸置得井井有條,菜地橫是橫豎是豎,特別是從院門到房門鋪就的一條青石板路和路兩邊的芍藥花、月季花,足以看出主人的情趣。

        李梅心里涌出一陣溫馨。兩年前離開家的時候,院子里還沒有這樣的景致,現(xiàn)在竟然有了這么大的變化,這不能不說媽實在是太能干了,而且越來越有情調了,李梅原先的許多擔心這時消失了一大半。

        突然,李梅透過一排豆角架的空隙,看見一個頭發(fā)灰白的男人的背影,他貓腰弓脊地在和泥、搬石頭,正修補著一段殘缺了的院墻。咦?家里怎么會有個陌生男人?李梅以為自己走錯了門,急忙轉身想退出院子,可是四下巡視一圈,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家,她不由得好奇起來,這個多出來的人是誰呢?

        很快,她有了答案:一定是媽雇來的泥瓦匠,想讓自己回來能看到整齊的院落和完整舒適的家。這么多年了,媽的細心和要強一點都沒變。李梅這么想著,心里生出一絲酸楚和內疚,媽還是一個人里里外外地忙,什么事情都要她自己去打點,女兒上大學以后,她更是孤苦伶仃,還要想盡辦法去賺錢,要不是媽供自己上大學,家里日子也許不會這么緊巴。

        李梅見“泥瓦匠”還在專心致志地干著他的活兒,上前詢問道:“這不是劉香蘭的家嗎,你是誰呀?我怎么沒見過你呀?”

        “泥瓦匠”停下了手里的活兒,張著兩只滿是泥灰的大手,目不轉睛地呆呆看著李梅的臉,好像要在她的臉上辨認出什么來。足足看了一分多鐘,他才有些口吃地說:“你,你是劉香蘭的閨女,叫……叫李梅?”

        李梅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泥瓦匠”說:“聽……聽你媽說起過你?!?/p>

        李梅說:“哦,怪不得呢……你給我家壘墻要多少錢呀?”

        “泥瓦匠”愣了一下,回答說:“不要錢,管吃飯就行。”

        李梅笑了,調侃說:“境界還挺高呢,以后我家這泥瓦匠活兒都由你來承包算了?!?/p>

        “泥瓦匠”好像沒聽出李梅話里調侃的意味,一本正經(jīng)地保證說:“好,好,你家的活兒我都包了!”

        李梅心里惦著媽,不想再和“泥瓦匠”瞎耽誤工夫,收起笑容,問道:“我媽沒在家嗎?她上哪兒了?”

        “泥瓦匠”指指海邊養(yǎng)殖區(qū),說:“在海頭剝蠣子呢?!?/p>

        李梅扔下手里的旅行袋,撒腿就往海邊跑。

        養(yǎng)殖區(qū)海頭上,白花花的海蠣子殼堆成十幾座小山包,每個小山包下都坐著一個用頭巾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她們雙手不停地掰開蠣子殼,把肥嘟嘟的海蠣子倒進桶里。

        女人們的裝束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李梅跑到這兒的時候,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是自己的媽,她只得扯著嗓子喊:“媽,媽!你在哪兒?我是梅子!”

        一個中等身材的女人突地站起來,兩手在圍裙上蹭著,朝李梅奔過來,嘴里迭聲地念叨:“梅子嗎?俺閨女回來了,是俺閨女回來了!”眼淚順著被海風吹紅的臉頰淌下來。她就是李梅媽劉香蘭,今年四十五歲,雖然長年風吹日曬,辛苦勞作,模樣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但從她高聳的鼻子和秀氣的眉眼里,仍能看出劉香蘭年輕時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李梅撲進劉香蘭的懷里,望著媽的鬢角,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聲音有些哽咽:“媽……你都有白頭發(fā)了……”

        劉香蘭抹了把眼淚,故作輕松地說:“你一走都快兩年了,媽能不老嗎?”說著,回頭和一個同自己打扮一樣的女人說:“三嬸子,幫我看一下桶,我回去一趟?!?/p>

        母女倆回到家,院子里壘墻的“泥瓦匠”已經(jīng)走了,修好的那一截院墻還留著濕漉漉的痕跡。劉香蘭四下撒目一圈,未見有人影,便和一直挽著自己胳膊的女兒進了屋。

        倆人還沒坐穩(wěn),劉香蘭便急忙問閨女:“學習累不累?學校食堂的飯菜順不順口?你宿舍住幾個人,冬天冷不冷……”

        李梅笑著一一回答媽關心的問題。

        劉香蘭仍不能放心,又問:“錢夠不夠花?城里可不比咱鄉(xiāng)下,干啥都得花錢,你別屈著自己?!?/p>

        李梅說:“你常給我寄錢,還能不夠花?對了,你哪來那么多錢?不讓你寄了你還寄,都是從嘴里省下來的吧?”

        劉香蘭岔開話題,說:“你別想那么多,農(nóng)村比城里好過?!?/p>

        李梅說:“別瞞我了……以后別寄了,我利用空閑時間去做家教,放寒暑假的時候還能打份短工,自己能掙錢,媽別再為我操心了。”

        劉香蘭還想分辯什么,被李梅擋回去了,因為她有重要問題要問媽,那也是她一路上都在猜想的問題:“媽,這年不年節(jié)不節(jié)的,學校又沒放寒暑假,你咋突然讓我請假回來一趟呢?”

        劉香蘭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媽讓你回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媽想找個搭伙的……”endprint

        李梅回來的路上想了許多媽叫自己回來的理由,比如想女兒了,家要搬遷,甚至是媽生病了,最可笑的是她猜媽是不是要招養(yǎng)老女婿,一準看中了哪個小伙子,非要讓自己回來相親……可她怎么也沒想到是這個理由:媽要給自己找個伴兒、給女兒找個繼父。

        李梅一下子愣在那里,張大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

        二、這個繼父真流氓

        李梅明白了媽叫她回來的意圖,心里頓時五味雜陳,不知自己是該替媽高興還是該替媽難過。二十多年了,她早已經(jīng)習慣了沒有爸爸的生活。

        小時候不懂事,她沒感覺家里缺了爸有什么不好,別的孩子吃什么她也吃什么,別的孩子玩什么她也玩什么,總之,別的孩子該有的她也有,甚至別的孩子沒有的她也有。比如,她看見有些孩子挨爸爸打,她卻用不著擔心這個,反倒覺得自己挺自由的。

        上中學以后,她才開始覺得家里少了爸的難處,什么大事小情全都由媽一個人去做,看著媽忙完家里的還要忙外邊的,她開始體會媽一個人的艱辛和不易。后來,上了縣高中,住了集體宿舍,看到有的男女同學偷偷戀愛,自己遇到心儀的男生也常會臉紅心跳,那時候,她突然可憐起這么些年來媽的寂寞和孤獨……

        屋子里沉寂了許久,氣氛也沉悶了許久。

        李梅望一眼媽,才知道媽的眼神始終沒離開自己,此時流露出的是些許惶惑,更多的則是懇求和期待。她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問媽:“媽,你怎么突然就想開了呢?以前,有多少人給你介紹你都不同意,我上大學那時候還勸你在省城找呢,你也堅決不同意,怎么現(xiàn)在突然要找個搭伙的了?”

        劉香蘭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痛苦表情,眼圈紅了,隨即笑著說:“唉,歲數(shù)大了,有些活兒實在干不動了……找個幫手吧!”

        一句話說得李梅心里難受起來,眼淚在眼圈里打轉,怕被媽看出來,強作笑臉,說:“真的?”

        劉香蘭故意說:“你不是一直要媽找嗎?怎么,現(xiàn)在媽找了,你是不是嫌媽找得太快了?”

        李梅蹲在劉香蘭的膝下,趴在她的腿上,動情地說:“媽……這些年苦了您了,是您受苦受累撐著這個家,還供我上大學……這兩年,我真的惦記您這件事,希望能有個人陪伴您。現(xiàn)在媽找到了,我舉雙手贊成,哪還會嫌快呢?”

        劉香蘭撫摸著女兒的頭,說:“俺梅子真的長大了,真的長大了?!?/p>

        李梅站起身,坐到媽身邊,說:“媽能相中的人可不多,這個人肯定錯不了……對了,什么時候能讓我見見這個人呢?”

        劉香蘭伸手點了下閨女的鼻子試探說:“你真的急著想見?”

        李梅正兒八經(jīng)地說:“他也是我未來的繼父,后爸也是爸,我怎么能不急著見呢?”

        劉香蘭舒了口氣,說:“那好,他可能去了前院三嬸子家,我過去喊他?!闭f著,起身出了屋。

        不一會兒,劉香蘭領著一個男人進了院子。

        李梅一直趴在窗戶上往外瞅,這時候慌忙從炕上跳下地,下意識地抻抻衣服,又攏攏頭發(fā),心里有些緊張,不知道這個將要做自己繼父的人會是什么樣的男人。

        這工夫,劉香蘭領著那個男人已經(jīng)來到了屋里。

        李梅正眼一瞅,吃了一驚:咦?怎么會是他?

        這個將要給李梅做繼父的人,就是那個灰白頭發(fā)的“泥瓦匠”!

        劉香蘭盯著閨女的臉,向她介紹說:“他姓陳,叫陳茂生,在咱開發(fā)區(qū)建筑工程隊當瓦工……看咱家房子、下屋、院墻破舊,經(jīng)常過來幫著修補……心眼兒好,人挺實誠的。”

        李梅原先沒怎么留意這個人,現(xiàn)在要給自己當繼父了,這回她可要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打量這個人。只見這個叫陳茂生的未來繼父,個頭差不多有一米八的樣子,他貓腰弓脊地站在媽的身后,兩臂垂直、兩腿并攏,呈立正姿勢,兩眼卻不時翻起來偷瞄著自己,這讓她想起一個詞來——猥瑣。再仔細看,此人方臉濃眉,年輕時大概是個不丑的男人,只是現(xiàn)在面色黝黑、灰頭土臉,寬大的手掌十分粗糙,有多處皴裂,指甲里填滿了黑垢,一看就知道是個長期做粗活的人。

        李梅替媽惋惜,甚至埋怨媽的眼力,不過出于對媽的尊重,她還是禮貌地問:“您今年多大歲數(shù)?什么地方人?家里還有什么人沒有?”

        陳茂生不知是緊張還是口吃,說:“我,我四十九了……北邊,凌巖人,家、家里就我一個人。”說完,眼巴巴地瞅著劉香蘭。

        陳茂生的這個眼神被李梅捉住了。不知為什么,她想起自己小時候做錯了事,忐忑不安地看媽臉色時的情景,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這讓她原本滿是失望的心里涌起一絲感動,這個人好像很在乎媽,在媽面前生怕自己的話讓媽不高興,這是她很愿意看到的。

        李梅輕松下來,話語顯得隨便了許多:“那您這么多年一個人過,難道以前沒結過婚?您這個歲數(shù),恐怕不可能吧?”

        陳茂生望著劉香蘭,重現(xiàn)了剛才那種眼神。這時候,劉香蘭截住閨女的話,說:“老陳離婚了,早離了,他爹媽又死得早,所以,至今還是一個人。”

        李梅還想問什么,劉香蘭說:“你別像警察查戶口似的,我早都了解過,老陳是個老實人,嘴笨得像棉褲腰,你別難為他了。時候也不早了,把西屋收拾出來,讓老陳搬過來,他工地那邊條件太差了,飯也不應時,唉!時間長了把身體都造完了?!?/p>

        李梅聽媽說出這話,知道等于一錘定了音,自己還想說什么似乎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她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出另一個男人的面孔,那張面孔端正、儒雅,透出一股英氣和智慧,拿那張面孔和陳茂生比,她惋惜地搖了搖頭。

        晚上,劉香蘭給西屋燒了炕,安頓陳茂生睡下后,回到了東屋。

        李梅躺在被窩里閉著眼睛,耳朵卻緊聽著西屋的動靜。聽著腳步聲和一陣窸窸窣窣的脫衣聲,知道媽挨著自己躺下了,但她不想說話,她生著媽的氣,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把自己嫁給了又老又窮的猥瑣男人,她替媽不甘心。

        劉香蘭似乎猜透了閨女的心思,說:“梅子,媽知道你沒睡,知道你對媽的事不滿意??墒牵奂疫@情況你不是不知道,媽一個人守著你過了這些年,沒能給你像別人家孩子那樣完整的生活,媽心里愧得慌……媽歲數(shù)大了,早過了挑三揀四的時候,現(xiàn)在沒有別的祈求,只求有這么個托底的人幫我支撐這個家,幫你上完大學……”endprint

        李梅一把摟住媽的脖子,哽咽著說:“媽,別說了……我同意,只要媽覺著好,我就高興?!?/p>

        母女倆相擁著,哭作一團……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劉香蘭早早起身,抱柴火開始做飯。

        李梅因為和媽說了大半宿話,仍迷迷糊糊地睡著。

        突然,院子里“喔、喔、喔——”響起公雞打鳴聲,李梅打了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眼前似乎有一個人影在晃動,她以為是幻覺,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這下可把她嚇壞了:真的是一個人佝僂著腰在炕沿邊上呆呆地瞅她,灰黑的臉幾乎要貼到她的臉上了。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她剛剛認下的繼父——陳茂生!

        李梅下意識地緊緊抓住被子掩住裸露的肩膀,臉上充滿了驚恐和厭惡,呵斥道:“你想干什么?流氓!”

        陳茂生顯然也被對方嚇著了,他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嘴巴翕動著,勉強能聽到他在說:“我,我就是看看,沒想到把你吵醒了?你,你睡……你睡吧……俺燒火去?!比缓?,像犯了錯的孩子,尷尬地一步一步退出東屋。

        李梅越想越氣,這個繼父果然猥瑣,這過來第一天就敢耍流氓,以后時間長了,還不知道會干出什么事情來呢!她穿好衣服下了地,想把陳茂生的劣行說給媽聽。

        可是,看到在外屋做飯的媽的樣子,李梅打消了告狀的念頭。因為這時候的劉香蘭一臉的輕松、快樂,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種陶醉和滿足感,她想起這時的媽也算是新娘子了,趕緊把話咽了回去。她實在不忍心打破媽現(xiàn)在的幸福。

        “狀”可以不告,但氣不能不出,她沖到水缸邊舀水、洗臉,把臉盆和刷牙杯子弄得叮當作響。

        可是,那個陳茂生似乎看不出眉眼高低,或許看出來卻并不在意自己的行為,他依然我行我素。有好幾次,李梅故意突然地把目光掃向陳茂生,結果每次都能看到陳茂生的目光直直地對著她。這讓李梅忍無可忍,終于,有一次趁著媽不在,李梅開始訓斥陳茂生:“你咋恁流氓呢,總看我干啥?你別以為我媽好欺負,她留你在我們家,是希望你對她好,你得把心思多往她身上用!你倆的事我沒反對,那是看在我媽的分兒上,你再流氓兮兮的,別說我攆你走!”

        陳茂生的頭耷拉到胸前,身子保持筆直的立正姿勢,連說:“是,是!”

        李梅“哼”了一聲,扭身走了。

        三、給媽當一回媒人

        第三天,李梅吵吵要回學校上課,她實在忍受不了這個繼父的騷擾。

        陳茂生不但毫不忌諱地繼續(xù)偷窺李梅,而且毫不顧忌劉香蘭的感受。有次吃飯,陳茂生當著劉香蘭的面端詳李梅,還往她碗里夾菜,讓李梅最惡心的是他還說,你,你這閨女長得真好看……

        李梅忍無可忍,終于和媽攤牌了,李梅說:“媽,我看這個陳茂生不適合你!”

        劉香蘭說:“咋了?”

        李梅說:“你沒看他天天瞅我,還說那么肉麻的話?”

        劉香蘭輕描淡寫,說:“他那是稀罕孩子。”

        李梅氣得不管不顧,說:“我看他像是從監(jiān)獄出來的,而且犯的是流氓罪!”

        劉香蘭生氣了,說:“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不能這么沒禮貌。”

        李梅第一次看見媽給自己撂臉子,心里很委屈,賭氣進屋找出自己那個旅行袋,往里胡亂塞隨身用的物品。

        劉香蘭勸閨女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再多住兩天吧?!?/p>

        李梅說:“耽誤得多了,課程不好補。”她說的也是實話。

        劉香蘭知道多說也沒用,默默地為閨女收拾行裝。

        不知什么時候,陳茂生回來了,他手里拎著一個嶄新的女式背包,低頭走到李梅面前,把包遞給她,一聲不響地出了屋。李梅看著這個新背包,知道這是當下流行的新款式,許多同學都背上了這種包,她也曾幻想能有這樣的背包,可她就那么一想,早不惦記它了,仍拎著那個老舊的旅行袋?,F(xiàn)在,這種時髦背包出現(xiàn)在眼前,她眼睛一亮,可隨即又暗淡下去。她將手里的背包往炕上一扔,嘴一撇,說:“我不稀罕!”

        李梅拎著旅行袋走到院子里,回身叫媽別送她了,自己忍不住又望了望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家。當她的視線掠過西屋窗戶時,猛然發(fā)現(xiàn)窗玻璃上貼著一張灰黑的臉和一雙失神的眼睛……

        李梅回到學校好幾天了,心情一直郁郁寡歡。這次回家,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同媽鬧得不歡而散,心里愈發(fā)恨那個陳茂生。要不是他闖入媽的生活,絕不會出現(xiàn)今天這樣的局面。

        周末,李梅早早收拾好,離開了學校。

        她請假回家之前,在一個叫陸軍的高中生家里做家教。陸軍的父親叫陸大安,在省地質所工作,由于妻子去世、自己又經(jīng)常外出,對唯一的兒子管教不多,為彌補缺憾、提高一下兒子的學習成績,陸大安決定聘請家教。為慎重起見,他特地測試了幾位大學生,最后挑選了李梅。李梅沒有辜負陸大安的信任,竭盡全力地輔導,很快提高了陸軍的成績。這使得陸家爺倆對李梅既感謝又敬重,不僅報酬可觀,而且只要陸大安在家,必要親自做一碗陽春面款待李梅。

        李梅離開學校要去的就是她做家教的這個陸家。不知為什么,這次回家之后,她格外惦記著陸家。她急于回來,除了不滿意媽找的那個繼父和擔心課程落下外,還有一點就是想盡快回到陸家。

        在去往陸家的公汽上她突然有了一些擔心,雖說和陸家相處得不錯,但畢竟是雇傭關系,比自己更好的家教有的是,自己走了好幾天,人家會不會在她回家的時候又另請高明?要真是那樣,她可要后悔死的。因為這次回到陸家,她不僅要保住家教這份工作,還多了另外的一份心思。

        說起李梅的這份心思,不能不說說陸大安這個人。陸大安今年五十二歲,是地質所的研究員,可能從事野外地質勘查工作的原因,身材雖不魁梧,但挺拔、健碩,加上一身古銅色皮膚,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通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李梅發(fā)現(xiàn)這個陸大安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不僅學識淵博,而且十分健談、風趣。有一次,他做好了陽春面端到李梅面前說,大凡有學問的人必是術業(yè)有專攻,比如我吧,半輩子只專攻一門,那就是陽春面!味道好極了,不信你嘗嘗。兒子陸軍譏諷說,可不是專攻這一門嘛,別的你也不會做呀!這番幽默的邀吃詞逗得李梅開心大笑,當然,陽春面也嘗得合情合理。endprint

        陸大安的妻子去世六年了,李梅從陸軍的口里知道這個情況后,第一時間就把陸大安和媽媽劉香蘭扯到了一起。她覺得兩個人是般配的,媽雖然是農(nóng)民,但賢惠能干,人又漂亮,年齡也有優(yōu)勢。而陸大安呢,個頭、相貌都不差,最重要的是,陸大安這樣的男人,有文化有品位,幽默風趣,工作和經(jīng)濟條件也是當下很不錯的。如果媽能嫁給這個人,他一定是讓媽后半輩子幸福的那個人。所以,當她知道媽選擇了那個陳茂生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陸大安。

        如果說原來這個想法還只是朦朧的一閃念,那么經(jīng)過回家之后同那個猥瑣的陳茂生相比較,她那個朦朧的閃念已經(jīng)堅定不移了。

        李梅就是帶著這個堅定不移的心思來到陸家的。

        她站在門前,舒了口氣,按下了門鈴。來開門的是陸大安,他見到李梅,欣喜和驚詫寫到臉上,稍猶豫了一下便恢復了以往的風趣說:“今天是什么日子?美女們云集到我家,難道是紫氣東來也,哈哈!”

        李梅走進客廳,看見沙發(fā)上坐著兩個打扮入時的女人,一個年長些一個年輕些。見李梅進來,那兩人的目光一齊射向她,這讓李梅如芒在背,一時進退維谷,顯得有些尷尬,說:“哦,對不起,不知家有貴客……陸軍呢?周六和周日還補課嗎?”

        陸大安忙說:“當然補課了,他在自己房間里等你呢?!闭f著,忙把李梅帶進兒子的房間。

        陸軍并沒有在房間里,陸大安顯然是說了謊,可李梅卻不能再走出房間了,只好在椅子上坐著不動,配合陸大安。陸大安做了個鬼臉,壓低聲音說:“來給我介紹對象的,你先坐,回頭再和你聊?!?/p>

        李梅心里“咯噔”一下,咋這么倒霉!第一次想給媽當回媒人就遇到了對手!那兩個女人的長相,絕不在媽之下,陸大安會不會束手就擒?想到這里,李梅之前的自信蕩然無存,心里不由得打起鼓來。等陸大安推門出去之后,李梅忙支起耳朵聽著客廳里的動靜。

        一個女人的聲音:“老陸,像阿芳這樣條件的姑娘可不多了,你可別挑三揀四的?!?/p>

        陸大安的聲音:“此言差矣,這二婚的男人好不容易逮個機會,能不好好挑選挑選嗎?現(xiàn)如今就是買個寵物還得挑挑揀揀呢?!?/p>

        李梅聽出陸大安調侃的話中有些玩世不恭,心里陡生一絲欣喜,這似乎表明他還不是很認可這個叫阿芳的女人,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

        還是先前那個女人的聲音:“你個死老陸,虧你還是個研究員,也是個文化人,你這是咋比喻的,牛頭不對馬嘴,你是成心哪?”

        另一個女人(李梅猜是阿芳)的聲音有些慍怒:“大姐,別說了,你還沒看出來嗎?人家是看上那個比我更年輕的了?!?/p>

        先前那個女人的聲音像是恍然大悟:“哦,你是說那個小家教……”

        陸大安聲音有些滑稽:“聽說過老牛吃嫩草嗎?老少配現(xiàn)如今可是一種時尚呢……哈哈哈?!?/p>

        先前那個女人顯然被激怒了:“陸大安,想不到你恁流氓,簡直是道貌岸然……阿芳,咱們走!”

        李梅聽到“嘭”的一聲摔門而去的聲響,再也坐不住了,難道這個善良風趣的陸大安在打自己的主意?要真是這樣,他和那個陳茂生有什么兩樣?難道天底下的男人真都那么流氓?

        正當李梅胡思亂想的時候,陸大安推門進來了,一臉勝利者的喜悅表情看著李梅,發(fā)現(xiàn)李梅的異樣,他突然醒悟過來,說:“對不起,我不這么說,她們不知道會磨嘰到什么時候呢!”

        李梅半信半疑,說:“你真的是讓她們趕緊走?你真的看不上她們?”

        陸大安說:“孩子,我被這種事弄得焦頭爛額,不勝其煩嘍?!?/p>

        李梅說:“那還不好辦?抓緊把那事解決了不就不煩了嗎?”

        陸大安說:“我這個人隔路,我要找的人也隔路?!?/p>

        李梅說:“咋個隔路法?”

        陸大安認真說:“忠誠、善良,能踏踏實實和我過日子?!?/p>

        李梅說:“我給你介紹個人,你看怎么樣?”

        陸大安驚奇地問:“你介紹?你介紹誰呀?”

        李梅說:“我媽……我給我媽當回媒人?!?/p>

        四、相親時的意外發(fā)現(xiàn)

        陸大安聽李梅說要給自己介紹的人是她媽媽,很有興趣地說:“你敢把媽媽托付給我,說明你信任我,這讓我很感動。不過,再婚也是很大的事,需要雙方都相互了解才行,你先說說媽媽的情況怎么樣?”

        李梅把自己知道的媽媽的情況如實介紹了一遍,但是,關于陳茂生的情況卻只字未提。

        陸大安聽了劉香蘭的故事受了很大感動。他沉默了許久,自言自語說:“年紀輕輕守寡這么多年該有多么艱難哪,需要什么樣的毅力和品格才能堅持下來呀,母愛真的很偉大……怎么和我的母親這么相像??!”

        李梅很驚訝,說:“你家也很苦?你的母親也受過那么多罪?”

        陸大安點點頭說:“是的,雖然我的父親沒有死得那么早,但他對家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我們兄弟五個是靠母親一個人土里刨食、從雞屁股里摳雞蛋賣把我們養(yǎng)活大的……”

        原來,陸大安也是農(nóng)村人,他家在遼寧與內蒙古交界的一個小村子里,父親是個只知道喝酒、耍錢、玩女人的惡棍,最后死在喝酒后調戲女人的一次意外事故中。所以,陸大安一直仇恨這個父親,從小目睹了母親像男人一樣地勞作,還要承受那個禽獸一樣丈夫的欺凌,深知母親的艱辛和內心的痛苦,他稱母親是他一生中最敬仰的、最偉大的女性。

        李梅聽完陸大安的敘述,吁嘆不已,說:“沒想到你的身世比我還苦,真的難為你的媽媽了,她老人家現(xiàn)在還好嗎?”

        陸大安說:“不在了,她走得很安詳,很幸?!パ?,怎么說起這些讓人傷感的話題呢?還是說說你吧,你的媽媽現(xiàn)在還好嗎?她生活得怎么樣?”

        李梅說:“不好,我上了大學,她更加孤獨和寂寞了?!?/p>

        陸大安說:“所以,你想把母親托付給我?”

        李梅低下頭,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我承認,但我是真的覺得你是個好人,你是能夠改變我媽后半生命運的人,更何況你們在年齡相貌、身體健康狀況和利益互補方面都是合適的……只是,我媽初中畢業(yè),又是農(nóng)村婦女,不知道你會不會嫌棄?”endprint

        陸大安的回答讓李梅十分意外。他說:“你可能不知道,當初,在那么多大學生堆里我為什么偏偏選中你來做家教?因為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有我當年的影子,淳樸、勤奮,有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這樣的孩子肯定錯不了!”

        李梅試探問:“這么說,你不嫌棄農(nóng)村……”

        陸大安打斷她的話,說:“我就是農(nóng)村人,至今仍喜歡農(nóng)村,喜歡農(nóng)村人……這樣吧,你讓你媽媽來省城一趟,讓我們認識認識。我需要了解你媽媽,你媽媽也需要了解了解我,你說對不對?”

        李梅沒想到這個媒人竟然這么好當,沒費多少口舌就大功告成,自然是喜出望外,連說:“當然,當然,我讓我媽過來,你們好好談談!”

        劉香蘭接到女兒的電話,第二天就趕到了省城。

        李梅在火車站出站口看到媽東張西望的焦急樣子,眼淚涌了出來。她喊著“媽、媽”便撲到劉香蘭的懷里,控制不住地抽咽起來。

        劉香蘭撫摸著閨女的頭,神情越發(fā)緊張,說:“怎么說病就病了呢?快告訴媽,你得的什么病,去醫(yī)院看過大夫沒有?”

        李梅破涕為笑,說:“看見你我病就好了,你就是來給我治病的大夫?!?/p>

        劉香蘭說:“沒個正經(jīng),我咋會成了大夫?你到底是真病還是假???這可開不得玩笑呢!”

        李梅一本正經(jīng)說:“就是讓你來城里逛逛,要不說我病了,你能來嗎?”

        劉香蘭沉下臉,說:“你這孩子,咋能開這樣的玩笑……你要是沒生病,那我買張票得盡快趕回去?!?/p>

        李梅像孩子一般撒嬌,說:“來都來了,就住兩天唄……要不,就住一天也行,求你就住一天。”

        劉香蘭架不住閨女磨嘰,答應說:“真拿你沒辦法,那就住一天,咱們可說好了,就住一天?!?/p>

        接下來,李梅領著媽在市場買了件衣服,還逼著媽染了頭發(fā)。經(jīng)過一番收拾打扮,李梅再看媽,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媽媽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時候李梅剛戴上紅領巾,最開心的事就是讓媽媽去學校參加她們的活動,每當這時候,就會聽到老師和別的家長說,媽長得年輕漂亮,像某個明星。李梅心里總是喜滋滋的,比夸她自己都高興。

        晚上,李梅帶著媽在一家小飯店吃飯,還特意為媽點了一盤鍋包肉。吃飯的時候,李梅哄媽說,別的家長來學校都要去看望老師,有的還送禮呢!咱不送禮,但見見班主任老師還是應該的。劉香蘭說,這次就別去了,匆匆忙忙的也沒個準備,要知道看望老師去,我來時帶些海物該多好呀。李梅說,老師不挑這個,只要家長看望他,他就高興,這對以后畢業(yè)找工作有好處。

        這樣,李梅順理成章地帶著媽來到了陸大安的家。

        陸大安理了發(fā),換了雪白的襯衫,顯得年輕干練。他很禮貌地安排客人在沙發(fā)上坐下,一邊端茶倒水一邊對劉香蘭說:“你培養(yǎng)了一個好女兒,她淳樸上進,不但學習好,還懂得家長的艱辛,知道孝順母親,我很為你高興?!?/p>

        劉香蘭端坐在沙發(fā)上,腰身挺得很直,顯得很拘謹,客氣說:“我沒做什么,都是學校和你們老師教育得好?!?/p>

        陸大安坐到側面的沙發(fā)上,開始打量李梅媽。這個農(nóng)村婦女果然同他猜想的很接近,不但漂亮、健康,而且比想象中更多了一層嫵媚。他不由得拿她同那些前來相親的城里女人比,他覺得眼前這個農(nóng)村女人沒有城里女人的那種做作和俗氣。

        陸大安為李梅媽削了一只蘋果遞過去,想正面看看她的眼睛。果然,李梅媽抬起頭,面對著陸大安,客氣地伸出雙手接過了蘋果,說了聲:“謝謝,老師您別忙活了?!?/p>

        陸大安看清了李梅媽的眼睛。

        突然,他的身子激靈了一下便僵在了那里。

        這雙眼睛他見過,肯定見過!陸大安腦海里急速地開始了對一段往事的搜索,僅僅用了幾秒鐘,他的思緒就定格在一樁讓他終生難忘的案件上……

        二十年前,陸大安畢業(yè)分配在省地質勘探隊工作。有一次做地質勘查的時候,突然接到父親死亡的消息。他并沒有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悲痛不已,反而有一點幸災樂禍。他痛恨這個給母親造成一生痛苦的父親,他以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恥辱,所以,小時候就無數(shù)次詛咒過這個父親。但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為了可憐的母親,他還是請假回到了那個生他養(yǎng)他的小村子。母親告訴他:“你爹在鎮(zhèn)上喝醉了酒,跑到街上耍酒瘋,碰到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抱著孩子買東西,便上前抱住那個小媳婦和人家親嘴,嚇得那孩子哇哇大哭,有人叫來了小媳婦的丈夫。結果,你爹被那個五大三粗的丈夫狠狠揍了一頓,當時就不省人事了。在衛(wèi)生院挺了兩天,最后還是咽了氣……縣法院開庭審理,要咱家去人,我哪經(jīng)歷過這個,尋思來尋思去,不得不把你叫回來?!?/p>

        在法庭上,陸大安見到了犯罪嫌疑人,他叫李福茂,身材結實、方臉濃眉,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厚道的人,對自己打死被害人的事實他供認不諱,還連連說自己犯渾,沒想到下手那么重,竟然會打死人。

        庭審過程中,法官請被害人家屬陳述意見。旁聽的人和法官們以為家屬一定會要求嚴懲兇手并要求民事賠償??闪钏腥藳]有想到的是,陸大安不僅沒有提出上述要求,反而為李福茂開脫,說受害人是酒后無德才引發(fā)了此案,犯罪嫌疑人為保護妻子和孩子不受欺辱才動的手,并沒有故意殺人,法庭可依法從輕宣判。

        法庭經(jīng)過合議,最后宣判:李福茂因過失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犯人李福茂被戴上手銬離開法庭時,一個年輕女人抱著不滿兩歲的孩子沖到犯人跟前,一下子哭倒在地上,她托起孩子,讓李福茂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兒。李福茂早已淚流滿面,不斷親著孩子的臉蛋,然后,轉過身去嚎啕大哭起來。

        陸大安看著這一幕,心里難過得不能自已,好像犯罪的人是自己,他想上前扶起那年輕的女人和孩子,但他不知道會不會得到年輕女人的原諒。就在他猶豫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女人抬起淚眼死死盯住他看,那淚眼蒙眬,看不出里面是感激還是憎恨,不過,他永遠記住了那雙眼睛……

        五、“繼父”就是你親爸

        劉香蘭見到陸大安異常的表情,一時不知所措。endprint

        她以為自己哪里不得體,讓這位老師看出了破綻。都怪女兒非逼著她捯飭,結果從一進門自己就渾身不自在,這要是不捯飭,做個真真實實的自己,斷然不會讓人看了笑話。

        這么想著,她更覺尷尬,茫然地看著對方。

        看著看著,她一下子驚呆了,眼前這個人似乎在哪里見過!她努力回憶,立刻想起二十年前在法庭上那個受害人的兒子,那個出乎意料的為丈夫李福茂開脫的年輕人。他留給別人的印象太深了,在那種場合他能公正地評判自己的父親,讓瀕臨絕望的劉香蘭看到一線丈夫免死的希望,若不是在眾目睽睽的法庭上,她一定會跪在他的面前,說聲謝謝,他救下的不只是李福茂,還有自己和孩子。

        李梅看著兩個人面面相覷的樣子,心里生出疑問:這兩個人是怎么了?難道他們以前見過面?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呀?她扯扯媽的衣服,說:“媽,你認識陸教授?”

        劉香蘭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搖搖頭掩飾說:“我……怎么會認識教授呢,剛才是看差了眼?!闭f著,又恢復了先前低眉順眼的樣子。

        陸大安見李梅媽這么說,似乎明白了什么,坐回到沙發(fā)上,說:“沒想到李梅媽媽這么年輕,身材還保持得這么好,不像城里有些人不化妝打扮就甭想出門,那妝化得能嚇死人?!?/p>

        李梅嘴角畫出一道弧線,不屑地說:“那是,我媽從來不化妝,要是化一下妝,怕是有些電影明星也比不上?!?/p>

        劉香蘭狠狠瞪了閨女一眼,才止住了李梅的話。

        陸大安早看出來劉香蘭并不是為相親而來,李梅肯定是將媽媽騙過來的,如果自己的判斷是對的,那么有些話就不能當著李梅的面說破,那樣會讓大家都尷尬。

        陸大安轉向李梅說:“你的任務好像已經(jīng)完成了,剩下的是不是讓我和你媽媽單獨談談?”

        李梅點頭,說:“應該,應該……你們好好談談,我正好去看看陸軍最近的功課情況?!闭f著,詭秘地沖著劉香蘭笑笑,走向陸軍的房間。

        李梅心不在焉地看著陸軍的解題筆記,想象著客廳里兩個人的談話,擔心媽會不會說出那個陳茂生的事情來。按她的邏輯,媽是不會說的,媽在小小南坨子如井中之蛙,并未見過外邊的天地,當然在選擇再婚對象時會受到局限?,F(xiàn)在不同了,面對省城的大環(huán)境、面對體面的教授級研究員,什么人會無動于衷?媽也不傻,李梅不信媽會看不出陸大安同陳茂生的天壤之別!

        兩個多小時之后,陸大安來敲兒子的房門,李梅看了看手表,整整兩小時。這么長時間的談話,讓李梅更加自信了,若不是兩人談得投機,哪里會交談這么長時間?

        李梅跳著來到客廳,媽低頭背對著她,她扳過媽的肩頭,不禁怔住了。媽的眼睛哭得通紅,茶幾和地上堆著一層拭淚的紙巾,說明媽哭了很長時間,而且哭得很厲害。這可把李梅嚇壞了,她拽著媽的手搖晃著,急得要哭,問:“媽,你這是怎么了,怎么還哭了?這為什么呀?”

        劉香蘭長舒了一口氣,哽咽著說:“孩子,你怎么不對媽明說呢……這事也不怪你,媽不該瞞著你這么長時間?!?/p>

        李梅驚異地問:“什么事情呀?你有什么事兒瞞著我?”

        劉香蘭說:“我們先離開這里,我再慢慢告訴你?!?/p>

        陸大安挽留說:“這么晚了,你們就在我這兒住下吧,我這里還有空閑房間,足夠你們娘兒倆住的,也算我替那個人贖點罪吧?!?/p>

        劉香蘭說:“別這么說,這么些年來我一直在心里感激您??墒?,我真的不能在你這里住,我不能給你添麻煩,這個您是懂的。”

        話既然說到這個分兒上,陸大安也不好再堅持挽留下去,便帶著劉香蘭和李梅來到大街上,找到一個旅店安排她們住下,偷偷付了宿費后,悵然離開了旅店。

        劉香蘭當晚向李梅講述了那個隱瞞了她二十年的秘密……

        當年,李梅的父親李福茂是鎮(zhèn)農(nóng)機具廠的工人,是個性格憨厚內向的小伙子,他帶了一個徒弟,名字叫劉香蘭。劉香蘭是個長相甜美、性格活潑的姑娘,她慢慢喜歡上了這個比自己大四歲的師傅。那時,小鎮(zhèn)上追求劉香蘭的小伙子能夠上一個排,其中有鎮(zhèn)領導的兒子和鎮(zhèn)中學的大學生,可她誰都看不上,偏偏愛上那個木訥的師傅李福茂。他們結婚后,李福茂拿妻子劉香蘭當掌中寶,兩人十分恩愛。不久,他們有了女兒李梅。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李梅兩歲的時候,有一天,劉香蘭抱著她在集市上買菜,一個喝醉酒的流氓攔住了劉香蘭,伴著令人作嘔的酒氣,那無賴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吐出“你這個小媳婦兒真漂亮,真好看,讓我親親你臉蛋,跟我睡覺,跟我過吧……”之類的話,還當真撲向了劉香蘭。劉香蘭一閃身,那無賴一個前趴撲在地上。他惱羞成怒,爬起來把劉香蘭母女一起抱在懷里,臭烘烘的嘴巴朝劉香蘭的臉上夠去,嚇得李梅不住聲兒地哭,引得街上不少人圍觀。

        這當兒,不知誰跑去找來了李福茂,他看見有人死纏著自己的妻子,聽到女兒的哭聲,渾身的血仿佛一下子都涌上了頭頂。他怒不可遏地撲上去,連那人長什么樣都沒看清,三拳兩腳就將那個家伙打翻在地。見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李福茂以為他耍賴裝死,上去又狠狠踹了兩腳……

        那天,若不是有人攔著李福茂,那家伙恐怕當時就被他打死了。后來,有人把那流氓送到衛(wèi)生院,昏迷了兩天之后,他死了。

        李福茂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第二天去投了案。

        李福茂獲刑以后,三天不吃不喝,等轉押入省監(jiān)獄時,他對前來探監(jiān)的劉香蘭說:“我闖下的禍我得承擔,這幾天我在里邊都想好了,我不能連累你和孩子,咱們離婚吧!你再找個人家過?!?/p>

        劉香蘭搖頭說:“怎么能離婚呢?這是不可能的。別說二十年,就是再長的刑期,我也會等你的!”

        李福茂說:“你還這么年輕,二十年哪,可不是二十天、二十個月,再說,我是殺人犯,咱們要不離婚,你和孩子就要背著殺人犯家屬的罵名……”

        劉香蘭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地說:“你不要想那么多,別說你是為我和孩子犯的事,就是為別的,我也不能扔下你再和別人過去。我不是那種人,也不能那么做!”endprint

        李福茂知道再勸妻子也是徒勞,嘆口氣說:“唉,你咋恁傻呢?實在不愿離婚也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只求你這一件事。我進監(jiān)獄后,你一定帶孩子離開這里,不能讓殺人犯這個名聲影響你和孩子一輩子,特別是孩子,她今后的路還長著呢,上學、工作、結婚……”

        李福茂說到這兒,聲音哽咽起來:“孩子長大問起我……就說我死了,有病、車禍都行,就是不能讓她知道她有個殺人犯的爹……你一定要記??!”

        李梅聽到這里,禁不住淚流滿面,急切地問:“我爹是不是出獄了?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劉香蘭說:“他出獄了,因為表現(xiàn)好,提前出獄了……他就是陳茂生,陳茂生就是你的親爹,他想讓你徹底擺脫李福茂的影響,才改名換姓叫陳茂生?!?/p>

        李梅大吃一驚,喃喃自語:“這怎么會呢?這怎么會呢?”

        劉香蘭繼續(xù)說:“他出獄了,覺得這些年虧欠家里太多,就在外邊打工。這兩年你上大學時我月月寄給你的錢,都是他當苦力掙來的。本來他想就這么努力再拼上幾年,等到你大學畢業(yè),可是,他……被查出患上了胃癌,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太思念你,又不想影響你,才想出了做繼父這個辦法……”

        李梅沉默片刻后,號啕大哭起來……

        六、爸,再愛我一回

        第二天,劉香蘭帶著李梅回到了南坨子村。她們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月上柳梢、滿天星斗了,家里黑漆漆一片,借著月色能看見院門、房門都緊鎖著。

        劉香蘭不由得緊張起來,她知道李福茂這個時間應該是在家里的,她早為他辭去了建筑隊的工作,囑咐他在家好好靜養(yǎng)。那么,他干什么去了呢?難道……她不敢想下去了,轉身向三嬸子家跑。

        從三嬸子那里得知李福茂已經(jīng)離家出走,至于他去了什么地方,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

        回到家,李梅后悔得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哭唧唧地說:“都怪我,要不是我給他甩臉子,要不是我硬要拆散你們,他絕不會就這么走了?!?/p>

        劉香蘭說:“我去省城之前,他說過不能就這么待著,為這個家他付出太少,他要做些能賺錢的活兒,讓我和你過得好一點?!?/p>

        李梅無聲地哭了,說:“這些年,他是怎么熬過來的?真是太不容易了,身體已經(jīng)這樣了,再干活怎么受得了哇!”

        夜深了,劉香蘭和李梅在炕上輾轉反側睡意全無。

        李梅說:“媽,我想好了,從明天開始,我就找他去,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回來!”語氣里透出了無比的堅定。

        李梅和劉香蘭從南坨子的各個建筑工程隊開始尋找,結果一無所獲。不過,李福茂所在的建筑工程隊有人說了一個情況,讓劉香蘭心里有了譜。那人說,李福茂曾和他說,有個最好的朋友要他去幫忙,工錢比在這里高不少,只是離家遠了一點。

        劉香蘭馬上想到一個地方——凌巖。遼西北凌巖有一座監(jiān)獄,李福茂的監(jiān)獄生活就是在那里度過的。李福茂曾對劉香蘭提起過,刑滿出獄后就在他的獄友開辦的工廠打工,待遇工資都不錯,給李梅寄的錢都是在那兒掙的。

        劉香蘭像吃了定心丸,心里踏實了一些。她對女兒說:“我猜你爸是去了凌巖,明天我就去凌巖,你還是回學校去上課,等有了消息我再告訴你。”

        李梅說:“學校那里我請了長假,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不然,我就是回到學校也無法安下心來學習?!闭f到這里,她眼睛里溢出了淚水,像是對自己發(fā)誓說:“他吃了那么多苦,生活得夠艱難的了,還要為我去拼命掙錢,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呢?我要找到他,好好伺候他,讓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劉香蘭說:“那我們就一起去,互相還能有個照應?!?/p>

        李梅想了想,說:“還是我一個人去,家里不能沒有人,萬一他回來,你也好把他留住。”

        劉香蘭想想也對,同意了女兒的意見。

        李梅在去往凌巖的火車上,無數(shù)次想到自己要去的監(jiān)獄,竟是親生父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七千多個日日夜夜該是多么讓人絕望的生活呀!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車窗像一幅幅變幻的畫框,疾馳而去的景色在李梅眼里,變成了和親爸短暫生活的一幕幕:在自家院子里第一次看見他的背影和灰白的頭發(fā),把他想象成媽雇來的“泥瓦匠”,調侃他的境界高并讓他包下所有的瓦匠活,他不斷偷看自己的眼神,他受到斥責時,頭耷拉到胸前,身子卻保持筆直的立正姿勢,還有他遞給自己那個時髦背包時忐忑、期盼的復雜表情……

        她擦去涌出眼窩的淚,忽然明白了他能熬過監(jiān)獄生活的原因,就是他對親人的惦念、責任和對女兒的愛!她在心中默默祈禱:爸爸,我一定會找到你,讓你再愛我一回!

        李梅到了凌巖,很快找到了媽說的那個監(jiān)獄。監(jiān)獄執(zhí)勤人員聽說了她的來意,說知道李福茂這個人,但他出獄后再也沒有回來過。李梅說,我想見見監(jiān)獄領導,了解一些李福茂的情況。那個執(zhí)勤人員說,領導都在市局開會,要過兩天才能回來。

        李梅在凌巖的幾個工廠打探爸爸的蹤跡,幻想著那個“泥瓦匠”的身影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那一刻,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抱,深情地叫他一聲“爸爸”??墒?,她的幻想一次次被打破,她沒能得到一點關于爸爸的有用的信息。

        李梅見到監(jiān)獄的領導是在兩天后的一個上午。領導叫徐國棟,是監(jiān)獄老政委,見了李梅有些意外。他仔細端詳她的臉,點點頭說:“嗯,像,眼睛和小時候一樣。”

        李梅驚奇地說:“怎么,你見過我?”

        徐政委說:“你爸天天捧著你小時候的照片看,魔怔了一樣,我們差不多都看過你的那張照片?!?/p>

        李梅眼睛紅了,聲音有些哽咽,說:“我爸他離家出走了……媽說他念叨最多的是這里,所以,我趕到這里來,請您一定要幫我找到他,我不能再失去爸爸了?!?/p>

        徐政委安慰李梅說:“孩子,放心吧,只要老李回到了凌巖,我們就一定會找到他的。”接著,徐政委介紹了李福茂出獄后打工的幾個單位,也是他最可能去的地方。

        徐政委帶著李梅先來到凌巖木材加工廠,這是按李福茂出獄時的要求,徐政委親自為他聯(lián)系的第一份工作??蛇@里的人們說,李福茂干了四個月就離開了木材加工廠,走時他說,這里的活計輕巧是輕巧,可是掙錢也少,他急需用錢,不怕下苦力。后來,聽說他去了貨站裝卸隊。endprint

        李梅和徐政委找到貨站裝卸隊,那里的人說,李福茂是在這里扛過包,后來受過傷,身體可能又出了什么狀況,他也沒說,在這里干了半年,被一個朋友找去了。那個朋友聽說是開磚廠的,給的工資不少,活兒也比這里輕巧一些。

        徐政委一拍大腿,說:“開磚廠的?一準兒是王國柱。”

        徐政委對李梅介紹說:“王國柱和你爸是獄友。那年,犯人挖土石方時發(fā)生塌方,你爸把低頭干活的王國柱一把推出去,救了王國柱一命,自己被壓在土方里。從此,王國柱就把你爸當作親兄弟一樣?!?/p>

        李梅說:“媽說的那個他最好的朋友可能就是這個王國柱。”

        徐政委和李梅趕到那個磚場時,正是磚出窯的時候,工地上人們穿梭似的你來我往,一派繁忙景象。

        徐政委帶著李梅向場辦公樓走去,半道上遇到一個人,見著徐政委驚叫:“老政委,你怎么有工夫到我這兒來了?事先怎么沒通知我一聲呢?”

        徐政委說:“國柱啊,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李福茂的女兒,來凌巖好幾天了,是來找福茂的。福茂要是來凌巖,估計肯定在你這兒,你說是不是?”

        王國柱看看李梅,又看看徐國棟,吞吞吐吐地說:“老李不讓告訴任何人,他怕別人找他……要不是老政委你來,我咋也不能說實話,這可是壞規(guī)矩的事哩……”

        李梅搶上前去,緊緊抓住王國柱的手,興奮地說:“這么說,我爸是在你這兒啦?”

        徐國棟幫腔說:“快說呀,別讓孩子著急了。”

        王國柱無可奈何地說:“是在我這兒……你們跟我來吧?!?/p>

        三個人一起來到一座倉庫前,大老遠的王國柱就喊:“福茂大哥,你看是誰來了?”

        李梅跑過去,推開門,里面空無一人。

        王國柱埋怨說:“準是又上窯了,讓他清閑一點,可他就是閑不??!”說著,帶老政委和李梅來到出窯工地。

        出窯工人們幾乎是一個打扮,頭上戴著連肩的帆布帽子,身上穿著藍灰色工裝,他們推著獨輪車從窯里運出燒好的紅磚,碼出一垛垛整齊的紅磚墻。

        李梅辨不出誰是誰,心里有些焦急。正在這時,她看見一個身材高大卻佝僂著腰身的人,正推著一輛獨輪鐵皮車,上邊碼著滿滿一車的紅磚。只見他努力把握著鐵皮車的平衡,腳步細碎而且有些蹣跚……

        李梅愣在那里十幾秒鐘,猛然看見那人的帆布帽子里露出一縷灰白頭發(fā)。是他,是那個“泥瓦匠”,是她的爸爸!她發(fā)瘋似的朝那個人飛奔過去。

        推車人見有人跑過來,一分神便打了個趔趄,鐵皮車傾斜著要倒下去。他咬緊牙關,用盡力氣想把車子扳過來,無奈力不從心,眼瞅一車磚就要報廢了。

        就在這時候,李梅搶上前用身子抵住要倒下的鐵皮車,兩人合力將車支放在地上。李梅仔細瞅那人的臉,然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兩只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使勁搖晃起來,不顧一切地哭喊道:“爸!爸!你真的在這里,讓我找得好苦哇!”

        李福茂滿臉的磚灰,被淌下來的汗水沖出一道道小溪溝,因為消瘦,或因驚奇,眼睛顯得更大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朝思暮想的女兒,一剎那,竟然如一尊雕像似的佇立在那里……

        李福茂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做夢,這樣的夢他二十年來做過無數(shù)次,每次都是在一聲聲“爸爸”的呼喊聲中清醒過來。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監(jiān)獄黑黢黢的牢房里,他捧著女兒小時候的照片久久不能入睡,昏昏沉沉中一聲稚嫩的喊聲,讓他看到黑暗中的一縷光明;在他被埋壓在巨大的土石方里的時候,恐怖和絕望使他幾乎喪失了所有的意識,可是冥冥之中傳來的那一聲呼喚,支撐他堅持到最后獲救的那一刻;在他扛著超過自己體重的麻袋包從狹窄的跳板上失足跌下來的時候,腿骨折斷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幾近昏迷,依然是那稚嫩的呼喊讓他笑對人生……

        然而,那畢竟是虛幻的,過后,則常常伴隨著一絲痛徹心扉的失望。

        可這次卻不同,他分明聽到了一聲真真切切的呼喚——爸,是她在叫自己爸!他用袖子擦擦眼角,望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女兒,他確定這次不再是在夢里。他又驚又喜,心底生出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只這一聲他就滿足了,他覺得什么缺憾也沒有了,就是現(xiàn)在死了,他也覺得這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福茂嘴角彎上去想笑,卻沒笑出來。突然,他用粗黑的大手捂住了臉,身子不斷顫抖,喉嚨里發(fā)出了低沉的嗚咽……

        七、叫“艾心”的捐款人

        李福茂隨女兒回到南坨子。

        不久,劉香蘭和李梅逼著李福茂住進了省醫(yī)科大學附屬醫(yī)院。

        李梅一邊繼續(xù)攻讀學業(yè)一邊幫著媽照顧爸。

        有一天,李梅和她爸爸的故事不知怎么一下子在學校里傳開了,有人發(fā)起為李梅父女捐款的愛心行動,而且這個行動很快傳到社會上,許多慈善人士紛紛加入到捐助行動中。

        當學校團委負責人將第一筆三十萬元捐款送到李梅手里時,還遞給她一份愛心人士的簽名。李梅注意到在這些簽名中,有一筆捐款數(shù)目為十萬元的人叫“艾心”,這顯然是化名,這讓李梅更加感動,十萬元不是小數(shù)目,素昧平生卻慷慨解囊,也許永遠也無法當面向“艾心”道一聲感謝。李梅暗想,只能通過對這個社會做出更多貢獻,來報答像“艾心”這樣善良的人們。

        李福茂經(jīng)過手術和化療,又幸福地生活了兩年。他看到女兒從大學畢業(yè)并且參加了工作,然后,安詳?shù)仉x開了這個世界,死時五十二歲。

        按照李福茂生前的建議,李梅成了大學生村官,被安排到家鄉(xiāng)南坨子當上了村委會主任。

        李梅家已搬遷到新規(guī)劃區(qū),原來的房子、院落即將被拆除,那里不久就會建成一座豪華的休閑度假村。

        拆老房子那天,李梅陪著媽早早來到這個住了二十多年的家。李梅跑進院子,帶著一種異樣的復雜心情望著這里的一切,腳下的青石板路已踩磨得光滑锃亮,院墻、房屋修補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墒牵鲋@些“泥瓦匠”活計的人卻早早地離開了這里,只有他灰白的頭發(fā)和貓腰弓脊修復院墻的背影不時閃現(xiàn)在眼前……

        李梅的眼淚禁不住滾落下來,她擦去了眼淚,挽著媽的胳膊朝房屋門走過去。就在這時,有人喊:“李主任,有人找你?!?/p>

        李梅和劉香蘭回身,看見院外站著一個身材挺拔、有著古銅色皮膚的男人。

        “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這里的?”李梅十分意外,脫口而出,連稱呼也沒有。

        陸大安笑笑,瞅著李梅和劉香蘭,詭秘的說:“地下的礦藏我都能找出來,找地上的大活人有什么難的呢?”

        看著李梅有些焦急的神情,他不再開玩笑,認真地說:“我和你們學校團委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你和你爸爸的事情我都知道?!?/p>

        不知為什么,李梅突然想起了那個化名叫“艾心”的捐款人,心里不禁涌起了一陣漣漪……

        責任編輯 孟 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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