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我在小鎮(zhèn)的一家工廠工作。因為市場不景氣,大半年沒發(fā)工資,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母親打電話來,再三催促我:“還是回縣城試試吧,這里的機會多一些?!豹q豫再三,我辭掉工作回了縣城,可還是沒能很快找到合適的工作。
為了排解心中的苦悶,也為了生計,從小酷愛文學的我,開始試著寫作。所謂天道酬勤,堅持了一段時間,竟然有了回報,不時有長長短短的文章在報刊上發(fā)表。
這時,朋友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可工作地點在郊區(qū),交通很不方便,沒辦法及時收取匯款單。正當我為此苦惱時,母親大包大攬地說:“沒啥,把稿費單寄到家里,我替你收?!?/p>
為了讓郵遞員及時將匯款單送到母親家,我特意給家里訂了份報紙??伤蛨蠹埖拇蠼阏f,她的工作量很大,不能保證每天都來。
果然,郵遞員大姐上門的時間沒規(guī)律,有時隔一天,有時隔兩天,母親總怕錯過。每天下午4點,她都會打開大門,站在門口不停地張望。郵遞員大姐嗓門很亮,如果有匯款單,她遠遠地就會喊:“拿筆來,簽字!”母親手里,早就攥好了一支筆,她慌忙戴上眼鏡,一筆一劃地認真寫著,字像小學生一樣工整,可還會抱歉地說:“眼睛壞了,寫的字難看……”
接下來,母親捏著匯款單,關(guān)好院門,回到客廳,打開燈。她會瞇著眼睛,先數(shù)數(shù)一共有多少張單子,再算一算總共收到多少錢。有時,匯款單很多,數(shù)額卻盡是些十塊八塊的,加起來也沒多少錢。母親就會搖搖頭,有些失望。有時,只有一兩張匯款單,數(shù)額卻超出了母親的預(yù)料,她便會欣喜地說:“今天真不錯,收了好幾百塊!”
我每個周末會去母親家取稿費單。慢慢地,匯款單來得少時,母親會為我擔心:現(xiàn)在物價漲了,這么點錢,你和孩子生活會不會有困難?有一陣子,匯款單多了,母親高興之余,又會偷偷觀察我:臉色好像蒼白了些,眼睛腫了,一定又在天天熬夜。寫字的事再重要,也得注意身體。
每周總有那么一兩次,郵遞員不會來。但是,每天的下午4點,母親一定在等。有時,風很冷,她站在門口,花白的頭發(fā),被吹得很凌亂。她皴裂的雙手,輕輕捋一捋頭發(fā),又繼續(xù)盯著巷口。黃昏了,天色越來越暗,母親猜測郵遞員不會來了。她轉(zhuǎn)身回家,洗菜煮飯,耳朵卻隨時聽著門外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跑出去開門,萬一郵遞員又來了呢?
因為要簽收匯款單,母親將所有外出的事情,都安排在上午。偶爾,有些事情一定要下午去辦,快到4點時,她就會頻頻看表,坐立不安,一定要趕回來才安心。
有那么幾次,因為有事要回老家,母親將收匯款單的事,委托給一位老鄰居,千叮嚀萬囑咐,唯恐有任何閃失。
那天,母親叮囑鄰居時,我正好去了,聽到她跟人家說:“我家閨女白天黑夜坐在那寫,這些匯款單全是她一個字一個字換來的,可不能丟了。我這輩子也沒啥能耐,人也老了,看著孩子受苦受累,一點兒忙也幫不上,我心里有愧,對不住孩子呀!”說著,母親從兜里摸出表,舉起來,湊到眼前,仔細看了看,慌張地說:“哎呀,快4點了,我得去看看,可不能誤了閨女的事?!蔽壹泵Χ愕揭贿?,默默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