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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的父母(三題)

        2014-08-21 06:40:04■胡
        劍南文學(xué)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烤瓷牙煤渣鬧鐘

        ■胡 也

        父 親

        記得那年春里,我是獨自一人離開鄉(xiāng)村、離開父母去的深圳。

        臨行,天空飄著小雨,門前悠長的小路泥濘、順滑,特別難走。父親一肩替我背著行李,一肩挾著我走出家門。

        父親一向倔犟,說出的話跟皇帝的圣旨一樣,九頭騾子都拉不回。臨了他說:“一個人在外頭,就跟門前這小路,很難走,啥時候想家就回來,可要當(dāng)孬種、混不出樣來,就別回?!?/p>

        事實上,父親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臨走時,他潮濕的目光一直在撫摸我的臉、穿透我的心……

        時光荏苒,一晃三年,我由最初的快遞員、打字員、會計員逐漸混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總經(jīng)理。我打算再給父親寫封信,告訴他,我在深圳買了房子,購了車子,娶了妻子。我打算今年春節(jié)就回家,不坐火車自己開車,回家給他們買房子、買車子、生孫子……

        臘月里,開著打拼來的小轎車,我和妻子一路春風(fēng),趕往鄉(xiāng)下老家。

        家鄉(xiāng)的山水一成未變,還是那樣新鮮,那樣撩人。只是家門口那條泥濘的小路變了,變寬敞了,車能過了,鋪滿了河沙,還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煤渣。

        車輪壓扎煤渣的聲音非常好聽,就像三年前父親堅定不移的絮叨,那樣的具有吸引力。我不想過早碾過這個聲音,盡量放慢速度,仔細(xì)聆聽父親溫暖、倔強(qiáng)的聲音……

        母親就站在家門口,惆悵地等待我停車。

        走進(jìn)老屋,我聞到母親煮餃子的味道,嗅到父親燉臘肉的香氣??晌覜]有看見父親,我問母親:“我爸呢?”

        母親望著門前的煤渣路,背對著我,悄悄落淚:“你爸走了,臘月初幾的事兒!”

        “我爸他去哪了?”

        “聽說你們開車回來,大冬天的一個人搬土修路。犟牛,非要去拉煤渣,第三天就出了車禍。”

        我傻愣了半個時辰,才“哇”地一聲哭出個“爸”來……

        兒 子

        父親走后,眼見母親額頭多了幾綹白發(fā),兩顆大牙也松動了,醫(yī)生說,最好換了。

        我領(lǐng)著母親按照約定時間去牙科看醫(yī)生。進(jìn)門,醫(yī)生正忙,請我們小坐一會兒,他正在給另一位母親診斷牙齒。

        這位母親身邊是一位跟我年齡差不多的中年人,脖子上佩戴一根很粗的金項鏈,手指上至少有兩顆鉆石戒指。他管正在鑲牙的母親喊“娘”。

        大夫一邊撩眼看著這位“黃金兒子”,一邊耐心地給這位“娘”介紹“好牙”與“差牙”的區(qū)別:“建議大娘用烤瓷牙,烤瓷牙有恢復(fù)牙體形態(tài)的功能,抗折力強(qiáng),外觀逼真,表面光滑,不會變形,色澤穩(wěn)定自然?!?/p>

        我順嘴問了一句:“烤瓷牙多少錢?”

        大夫又打量了一下那個“黃金兒子”,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兩顆,一萬六?!?/p>

        令大夫失望的是,這個“黃金兒子”卻無動于衷,只顧玩弄手腕的名表和手指上的戒指,根本就沒打算搭理大夫。

        大夫強(qiáng)調(diào)說:“自制的假牙在口腔內(nèi)時間一長,容易氧化形成灰色氧化物,沉積到牙齦邊緣容易引起牙齦變灰等癥狀,受到外力時還易脫落?!倍覅s感覺大夫在推銷他們的假牙。

        我的想法和這位“娘”基本一致,因為,她倔強(qiáng)地選擇了最便宜的那種。

        “黃金兒子”一直不吭聲,大夫又拗不過這位“娘”,只好同意了她的要求?!澳铩鳖濐澪∥〉貜目诖锩鲆粋€布包,一層又一層地打開,拿出錢來交了押金。

        大夫遺憾地說:“補(bǔ)給點營養(yǎng),一周后再來鑲牙。”

        兩人走后,我實在忍不住了,當(dāng)著大夫和母親的面,開始訓(xùn)斥這個“黃金兒子”:“渾身寶器、衣冠楚楚、人模人樣的,卻舍不得給娘付款鑲一副好牙?!?/p>

        話音剛落,這位“黃金兒子”又折返回來。他說:“大夫,麻煩您給我娘鑲最好的烤瓷牙,費用不用考慮。不過,您千萬不要告訴她實情,我娘是個很節(jié)儉的人,我不想讓她不高興?!?/p>

        望著我的母親,我的眼睛濕潤了。

        母 親

        最近公司特忙,我?guī)缀趺客韮牲c左右才睡覺。

        我上床的時候是凌晨一點,窗外的雪花一片一片飛過來貼著窗戶玻璃。我裹緊被子,想上緊鬧鐘,卻發(fā)現(xiàn)鬧鐘壞了。

        天太冷,睡得又晚,我擔(dān)心早上起不來。于是,我給母親撥了電話:“媽,媳婦去美國出差了,鬧鐘也壞了,明天大早要去工地接新人,簽合同,早六點,給我閃個電話,叫我起床哈?!?/p>

        “好——”母親在那頭,聲音有點顫抖。

        電話響的時候,天還很黑。媽媽那頭說:“兒、兒子,快、快起床,今天,接新人?!眿寢屨f話時喘著粗氣,還不停咳嗽。

        我看了看手機(jī),才五點:“媽,不是六點叫我嘛?還想多睡會兒呢!”

        媽媽那頭忽然不說話了,我沒多想,就掛了電話……

        外邊的天氣真冷,城市的繁華被漫天雪花掩蓋在朦朦朧朧之中,我小心翼翼地將車開到了建筑工地。

        工地大門口,一對50開外的夫婦正不停地跺著腳,一邊搓著手,一邊欣喜地聊天。

        “你一晚上沒睡安穩(wěn),提早一個小時就催我,八點才出頭一趟車呢!看看,還要等?!?/p>

        “是啊,這頭一天上班我不放心,不是離八點還差十分鐘了嘛!”

        工地距離城市畢竟十余里地,看著這對夫婦,我便想起自己的爹娘。于是我說:“大叔大嬸,天太冷,等第一趟車過來,我讓車送你們回城?!?/p>

        夫婦倆幾乎同時回答:“不用不用!”

        清晨的第一趟運(yùn)料車終于開出了大門,開車的是一位年輕小伙兒。我沖著小伙子說:“停車,把這兩位送回城里……”小伙子根本沒打算停車,我話還沒說完,他就神氣十足地一腳油門把車轟轟地開走了。

        作為他的老板,我很氣憤。后來,是我開車送的這對夫婦。見我臉色不好,他們笑著寬慰起了我:“別生氣,他是我兒子,今天是他第一天出車,我們是來看他的……”

        返回途中,我接到妻子從美國打來的電話,她說,媽媽病危,是鄰居送到醫(yī)院的。

        媽媽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兒子,是媽媽不好,前晚一直沒敢睡,生怕你第二天會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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