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瑩波

何謂文化？廣義的文化（culture)是指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成果和精神成果的總和。而詩歌作品當然是精神文化的象征之一。山水詩作，就其本質(zhì)來說，是詩人在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借助于自然山水來表現(xiàn)思想意識和感情活動的產(chǎn)物。本文就以唐代著名詩人王維山水作品為媒介，探析我國自然山水的文化品格和獨特魅力。

景情互映、平等對話

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吸納陶淵明清新自然之風，又兼得二謝（謝靈運、謝朓）之長。謝靈運山水詩打破了東晉玄言詩的統(tǒng)治，但尚未脫離玄言詩風的影響，且重在對山水景物作繁復的描述；謝朓的山水詩則通過山水景物的描寫來抒發(fā)情感意趣，玄理成分已消除殆盡，語言精美、音韻和諧，體現(xiàn)了永明體詩歌的特點。而王維的一些山水詩，抓住自然的色彩、形狀、聲音和動態(tài)，或素描，或刻畫，揮灑自如，細致入微地描繪自然山水本身的美，清秀之中表現(xiàn)出一種與自然山水景情互映、平等對話的精神。

這類詩中最為人們稱道的是《輞川集》絕句，包括《斤竹嶺》、《竹里館》、《鹿柴》、《木蘭柴》、《白石灘》、《北垞》、《臨湖亭》、《欒家瀨》、《辛夷塢》等。此處以《欒家瀨》和《辛夷塢》為例：

“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保ā稒杓覟|》）[1]

這是一首歌頌自然風光的佳作。颯颯秋雨、清流見底，跳波相濺卻又惹得白鷺驚飛。可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勾勒出欒家瀨安寧祥和的自然之美。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2]

這首詩通過澗戶無人，芙蓉花的自開自落寫出山中的幽寂，呈現(xiàn)出自然景物的自由生命。總之，王維的這些詩作，通過形象、鮮明、生動的描繪，賦予自然風光一種與人和諧相處、景情互映、平等對話的文化風格。

元氣淋漓，澄懷觀道

在王維亦官亦隱時期，曾有過一段學道求仙的經(jīng)歷，“氣”的學說對他影響很大。以《終南別業(yè)》為例：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3]

這首詩描繪了他隱居終南山的閑適怡樂、隨遇而安之情。尤其第三聯(lián)寫心境閑適，隨意而行，自由自在。那元氣淋漓之感躍然而出，足見莊子關于“氣”的學說以及“心齋”“坐忘”等思想對王維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給人一種復歸生命之本的釋然感、無限感。這樣，使得自然山水的文化蘊涵由第一部分所述的表現(xiàn)自然山水自身之美、形式之美轉(zhuǎn)向由自然山水引發(fā)的對生命內(nèi)在的體悟，進而上升到對宇宙人生的終極關懷。

王維山水詩，重視人與宇宙精神的深刻契合，在“虛靜”之中展示一種宇宙情懷。《老子》云:“致虛極，守靜篤?！薄肚f子·人間世》云:“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心齋”就是空虛的心境。王維的詩歌創(chuàng)作，憑借的正是這樣一種虛靜恬淡的胸懷，追求一種直徹于“道”的本源式生命感悟。且看如下幾組詩：

秋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4]酬張少府》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5]《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6]《終南別業(yè)》

詩人不役于世俗喜怒哀樂、利害得失，始終保持一種超然達觀的胸懷，通過自然的虛靜，達到對宇宙人生的形而上的體驗。

空靈寂然，了無掛礙

所謂空靈，空即空闊感，靈即靈動感。宗白華先生認為，藝術心靈誕生在忘我的一瞬間，這就是美學上所說的靜照。靜照的起點在于放下世間的一切，和世事暫時絕緣，心無掛礙。這時，作者用自己的一點覺心來靜觀萬象，萬象猶如在鏡中，光明瑩潔，呈現(xiàn)著它們各自的充實的、內(nèi)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謂萬物靜觀皆自得[7]。葉朗先生認為，空靈的文化內(nèi)涵就是禪宗中的“悟”。“悟”是一種瞬間的永恒的形而上的體驗，就是要從當下的感性世界，去領悟那永恒的空寂的本體?！翱侦`”作為一種美感體驗，其最大特色是靜，即在對生活世界的當下體驗中，靜觀花開花落，得到一種自由感和解脫感以及一種平靜和恬淡[8]。誦讀王維晚年的詩歌，不難發(fā)現(xiàn)，在詩人筆下，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空潭”“空林”“空山”“空翠”“空房”“空云”等形象?？梢姺鸾痰摹翱铡睂ν蹙S影響很大。

總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自然山水文化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詩人也好，哲學家也罷，往往賦予自然山水一種深厚的文化意蘊，一種撫慰、陶冶心靈的特殊功能，一種平等對話的生態(tài)觀念；一種元氣淋漓、追求宇宙本體之道的哲學境界；一種空靈釋然、物我兩忘的佛理禪趣等。王維這個杰出的山水詩人，由于他的思想受到了儒、道、釋三家思想的交融影響，因而從他身上、從他的山水詩作中，我們能強烈地感受到自然山水無盡的文化精神及哲學蘊涵，而這些正是中國山水文化的說不盡、道不完的獨特魅力！

[1]-[6]楊旭輝.唐詩鑒賞大辭典[M].北京：中華書局，2011.

[7]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56.

[8]葉朗.美學原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388－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