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

季羨林曾指出：“翻譯事業(yè)要發(fā)展，要健康地發(fā)展，真正起到促進中華文明發(fā)展的作用，就不能沒有翻譯批評?！保ㄔS鈞，224）翻譯批評在翻譯研究中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對于翻譯批評的研究，包括翻譯批評的本質(zhì)、價值與功能、類型、翻譯批評標準的主體、批評原則以及翻譯批評的標準，這些方面的研究，基本上都有了共識，除了翻譯批評的標準問題。

翻譯批評的標準以傳統(tǒng)的語文學為導向，到以等值、對等為標志的一維結構主義，再到以否定、改寫為代表的解構主義多元體系，其標準表現(xiàn)出了很強的不確定性，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狀況，是由于很多翻譯批評標準的確立均基于某種翻譯理論。隨著翻譯理論的“失勢”，與之相對應的翻譯批評標準也變得不再“流行”，那么我們不盡要想，是否是我們評判的基準找錯了，因為翻譯理論討論更多的是如何翻譯？怎樣翻譯出“好的”譯本？因此，有必要重新思考翻譯批評的標準問題。

翻譯批評與翻譯批評學

翻譯批評可以大致分為兩個層次：理論批評和實踐批評。無論是哪種層次上的批評，都需要一個標準，一個尺度。建立一個客觀的評價標準體系對于整個人文學科發(fā)展及批評研究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本文主要討論的是翻譯實踐批評，即以譯本為評價客體的翻譯批評活動。

呂俊教授在《翻譯批評學引論》一書中首次區(qū)分了翻譯批評和翻譯批評學。他認為翻譯批評與翻譯批評學最大的差異在于研究對象的不同。前者以譯文文本為研究對象，后者則以翻譯批評為對象，即翻譯批評學是對翻譯批評的批評，帶有一種“元批評（metacriticism）性質(zhì)”。翻譯批評主要是對譯作的評價，而翻譯批評學是對該評價活動的批評，本質(zhì)上是對譯作更高一級的評價。當然，好的翻譯理論指導下的翻譯實踐，會兼顧翻譯的質(zhì)量和價值，但兩者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如《紅樓夢》的翻譯，楊憲益夫婦以傳達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采用的“異化”策略的譯本與霍克斯（David Hawkes）方便西方讀者接受閱讀采用的“歸化”策略的譯本，對原作同一詞（如“怡紅院”，楊譯Happy Red Court，霍譯Green Delights）的翻譯差別很大。針對于這種情況，僅以某一翻譯理論為翻譯批評的標準就無能為力。呂俊教授雖然沒有在《翻譯批評學引論》一書中明確指出評價理論是翻譯批評的標準，但在《對翻譯批評標準的價值學思考》一文中寫道：“翻譯批評的標準不應從翻譯理論中去推導，不是依據(jù)某種翻譯理論為理論基礎，而是應以價值學中的評價理論為依據(jù)?！蹦敲矗覀兛梢詳喽?，翻譯批評的標準問題可以在價值評價理論中挖掘。

以價值評價理論為基礎的翻譯批評的標準

價值是主體與客體之間滿足某種需要的一種關系，那么價值就是多樣性的，不同的主體需求就會產(chǎn)生不同的客體價值，這與翻譯批評所宣揚的忌諱“唯一論”不謀而合。評價即評價主體揭示評價客體的價值的過程，“根據(jù)評價者所把握的價值主體的需要為尺度衡量價值客體的意義”。那么，在評價體系中，評價主體的需要就成為重要的因素，但這并不影響評價體系的客觀性。根據(jù)阮青在《價值哲學》中的分析，“主體的需要和利益、客體的屬性和規(guī)律這兩個方面都是客觀的，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因此，評價理論具有客觀性。

在《對翻譯批評標準的價值學思考》一文中，呂俊教授將翻譯活動的整個過程分為三次評價活動：第一次是原初評價，即作者創(chuàng)造文本時所作的價值評價；第二次是讀者/譯者對原作品的價值評價；第三次價值評價即傳統(tǒng)意義的翻譯批評。筆者在此基礎上，將翻譯活動所進行的價值嵌入及傳遞變化過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作者在創(chuàng)作文本時，將自己對外部世界或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感受看法以文字的形式描寫表達出來。在這個過程中，作者所持有的價值便內(nèi)嵌在文本中，“價值是以勢能的形式包含在文學結構之中”（韋勒克1989：156）創(chuàng)造出一個有價值的文本世界，這是價值植入的階段；第二階段，讀者/譯者在解讀原文本時，判斷或是發(fā)現(xiàn)了原作者賦予原作的價值。譯者所要做的是在目的語中找尋最合適的語碼，恰當?shù)姆g策略，最佳的語境效果，最符合文本所要傳達的價值的關聯(lián)意義，給出譯本。譯本與原文本在價值上是統(tǒng)一的，在意義上應該具有一致的最佳關聯(lián)性。當然，有些作品的價值不是單一存在的，而且越是不朽的為世人所傳閱的作品，其價值就越豐富，如中國的經(jīng)典著作《論語》。那么根據(jù)不同的主體需求，文本便呈現(xiàn)出不同的價值，具體原文本在何種情況何種背景呈現(xiàn)何種價值，需要對主體的需求有明確的認識，這將涉及到人類學的問題，筆者在此無意展開詳述；第三階段，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翻譯批評階段，翻譯批評的主體（讀者、譯者或?qū)＜遥εu的客體譯本的價值評價過程。雖然上文談到文本價值的多樣性，但不表示凡事具有價值的譯本都是好的譯本，翻譯批評既然作為一種評價活動，又具有監(jiān)督指導功能，那么評價的標準就必須有一個明確的定位。

呂俊教授在上述同一文中，將評價標準分為“最高評價標準”和“底限評價標準”。前者以“合規(guī)律與合目的性的高度統(tǒng)一”為準繩，后者以尊重他者，“不傷害彼此感情”為底線。但翻譯批評具有較高的實踐性，僅僅提出概括性和提綱式的標準是遠遠不夠的。筆者在此基礎上，將價值在譯作中的具體功能按重要性分為三個層次，這三個層次構成了翻譯批評的標準體系。以文本最外顯的價值或與原作者創(chuàng)作文本時最可能賦予文本的價值作為第一位價值。該價值是譯者在翻譯實踐中所必須要向目的語接受者傳達的，一切交流或交際活動均以尊重他者為前提，以交流為宗旨的翻譯活動亦不例外，因此將該層次的價值定位為第一位的價值；以較為符合、順應或滿足目的語接受者的文化的價值為第二位價值?！皟r值表現(xiàn)的是客體的屬性與滿足主體需要的效用關系”（阮青，82），而主體的需要（即譯者）又以社會國家的需要為中心，因此將該層次價值置于第二位的價值；以滿足不同主體需要的價值為第三位價值，這一層次價值的特點是多樣性和多角度。每個層次的價值都可能呈現(xiàn)多個譯本，在評析具有相同層級價值的譯本時，應該考慮審美層面的優(yōu)劣對比。簡而言之，在進行翻譯批評時，首先應分析原作所呈現(xiàn)的最可能的潛在價值，并依據(jù)上述評價體系確定文本所蘊含價值的類型，之后針對不同的譯本所呈現(xiàn)的價值，與原文本的價值進行對比批評。下面以《紅樓夢》的兩個英譯本為例，譯者分別是楊憲益、戴乃迭和霍克斯、閔福德（David Hawkes & John Minford），以下簡稱楊譯和霍譯。

（1）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第二十四回）

楊 譯 ： Even the cleverest housewife can’t cooka meal with outrice.

霍 譯 ： Even the cleverest housewife can’t make bread without flour.

兩譯本的差異主要在于“米”和“粥”的意象選擇上。由于中西方的飲食差異，中國的典型食材——“米”，被霍克斯置換為西方做面包的必需品“面粉”。對于《紅樓夢》這部極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價值的宏大文學作品，楊譯尊重了原作者和原作品，保留并傳達了原作獨特的顯性的文化價值，即遵從了第一位的價值，霍譯雖然順應了目的語接受者的文化習俗，將原文的中國思維意識轉(zhuǎn)換成西方的意向，但卻違背了評價體系的第一位價值。

這樣的對比在楊憲益和霍克斯的譯本中隨處可見，學界對兩人的翻譯褒貶不一，但有一個確定無疑的宗旨是，交流以尊重他者為前提，只有實現(xiàn)交流雙方的地位平等，才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交流?；糇g在目的語讀者的眼中可能確實比楊憲益夫婦的譯本有更高的可讀性，但卻沒有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交流。讀完了中國的《紅樓夢》，西方讀者依然對“宗祠”、“門神”和“壓歲錢”等中國特有的文化詞渾然不知。那么，這就表現(xiàn)出本文提出的價值評價體系的三層評價標準的重要性和指導性。

[1]阮青.價值哲學[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4.

[2]楊曉榮.翻譯批評標準的傳統(tǒng)思路和現(xiàn)代視野[J].中國翻譯,2001（06）.

[3]楊曉榮.翻譯批評導論[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5.

[4]翁鳳翔.翻譯批評標準意義的新視角[J].上海翻譯,2005.

[5]呂俊.對翻譯批評標準的價值學思考[J].上海翻譯，2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