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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魂帖

        2014-08-15 00:54:08詹文格
        文藝論壇 2014年17期
        關(guān)鍵詞:堂哥野豬徒弟

        詹文格

        每次回鄉(xiāng),我總要去看一眼堂哥那間作坊,作坊雖小,但那里曾是一個鄉(xiāng)間匠人的秀場。如今,作坊成為一架銹蝕的鐘表,凝固在某一時段,一動不動。墻面斑駁,布滿坑洼,那是時光留下的老繭。

        霧幔輕籠的早晨,站在山頭眺望村莊,露水里村舍像一張陳舊的木版年畫,在風吹日曬中褪去了鮮活的顏色,只剩一層水一樣的白光。

        炊煙久久不見升起,只有光線輕薄地打在蒼白的紙上,風一吹紛紛破碎,那是山村貧血的臉龐。陽光已經(jīng)困倦,帶著浮腫的眼神,在墻根下無力攀爬,泥地里不知是誰留下了隔年的腳印,印坑中布滿青綠的苔蘚。

        仰頭遙看,土坡上高大的麻石村碑,已沉陷泥土,面目不清,字跡模糊。那些貌似山寨的屋場,依舊開滿梨花、桃花和李花。春筍依舊拱破泥土,刺向天空。

        堂哥是祖?zhèn)魅哪窘?,以前每次回鄉(xiāng)我都會看到堂哥在作坊中揮汗如雨,吭哧吭哧地刨著木板或木方。動感的堂哥帶著一種天然的美感,讓我看到勞作的美麗,嗅到汗水的芳香。

        刨花帶著樹木氣息,如海浪一樣翻卷,像柳枝一樣飄飛,我站在作坊內(nèi)大口呼吸,空氣中滿是鵝黃的木香。

        堂哥雖是出色的匠人,可散落在山野,就像一粒草籽,一生都在風沙里翻飛。世居熏風和暢的農(nóng)耕鄉(xiāng)野,堂哥依憑祖?zhèn)魅纳系仁炙?,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得有臉面,有尊嚴?;榧尴矐c、蓋居造船、喪葬入殮,家家戶戶都離不開他精湛的手藝??墒菙?shù)千年的積淀,在短短的幾十年里突然沉寂,風起云涌的工業(yè)化浪潮,讓無數(shù)匠人漸行漸遠。處在科學技術(shù)統(tǒng)治的時代,世界文明的機制和設(shè)置在科技的操縱之下,變成千人一面。我們穿一個品牌的服裝,吃相同口味的食品,住布局雷同的樓房,用相同款式的手機,科技的強權(quán)將人連根拔起。面對一個欲望橫流的時代,堂哥縱有出眾的才華,絕妙的手藝,也無力為自己構(gòu)造獨一無二的世界。傳統(tǒng)匠人被高速的流水線生產(chǎn)模式而擠對,那些鐵匠、木匠、篾匠、染匠、漆匠、彈匠、裁縫,他們的背影日漸遙遠,他們的動作日見陌生,他們的形象日見瘦小,最終將在鄉(xiāng)村曠野中銷聲匿跡。

        我在夏秋時節(jié)踏上了回鄉(xiāng)的山道,老遠就能望見屋后幾畦碧綠的菜地,門前一垅泛黃的稻田。一種小橋流水,老樹昏鴉的古典意境,浮現(xiàn)眼前。如果回鄉(xiāng)的時候剛好是瓜果滿園,丹桂飄香的仲秋,能看到山野的天空湛藍如洗,小河碧清透亮,屋頂炊煙裊裊,幾聲雞叫,幾聲牛哞,那簡直是來自天堂的聲音。這般唯美的田園無不令人神往,讓外人羨慕。可是來此一游的匆匆過客們,蜻蜓點水般的感受,哪能理解天遠地偏的山野,哪能看清孤寂落寞的心路。

        堂哥有頂好的木匠手藝,大伙都說,如果堂哥愿意出去闖蕩,早就是百萬富翁或千萬富翁。初聞此言,感覺并不靠譜,像是投其所好的恭維,無來由的吹捧,像貪杯之后的胡聊海侃,有點夸大其詞,不切實際。

        可是堂哥乃山野村夫,一介種地為生的農(nóng)民,放到城里也只屬引車賣漿者流,入不了臺面,上不了檔次。因此,別人對他壓根就用不著吹捧和討好。說他本可成為千萬富翁,那也是有根可尋,有據(jù)可依的事。他帶出的十幾個徒弟,當初個個都是窮光蛋,遠行他鄉(xiāng)也多半是被逼無奈,當時外出并不敢妄想日后能富貴還鄉(xiāng),只求個溫飽,養(yǎng)活一家子老小足矣。

        徒弟們年輕,年輕人有夢想,有野心,也有膽識。與眾多創(chuàng)業(yè)者一樣,他們的發(fā)跡史就是一部血淚史,毫無傳奇性可言。都是從最底層開始,吃別人不能吃的苦,遭別人不愿遭的罪。他們有過皮開肉綻的傷痛,斷過指頭,受過威逼,遭過謾罵,餓過肚子,睡過墳地。有個別人手指還斷過兩三回,最后連整只手掌都被機器吞下、嚼碎,成為一攤?cè)忉u。他們沒日沒夜地加班,從一個普通打工仔開始,一點點掌握竅門,一點點積累經(jīng)驗,直至輕車熟路,練就了本領(lǐng),再大著膽子出去單干

        ……

        二十多個春秋過去,徒弟們不再是當年的窮木匠,他們在廣東一個叫順德的地方開起了各種名號的家具廠。徒弟成了老板,訂單從國內(nèi)做到了國外,資產(chǎn)從幾萬上升到十幾萬,然后再到幾百萬過千萬。每逢過年過節(jié),徒弟們衣錦還鄉(xiāng),帶著新?lián)Q媳婦,開著亮眼的豪車,腆著發(fā)福的肚子,上門看望灰頭土臉,胡子拉碴的師父。進門率先奉上好煙好酒,再是一番感恩,接著來一番感慨,最后發(fā)表一通感想。徒弟們坐在師父貧寒的土屋中,每一句話都透著世事如夢般的吁嘆和惋惜。而那間培養(yǎng)過不少富翁的作坊,已經(jīng)密布蛛網(wǎng),一派蕭條,像掏空的鳥巢,鳥兒已經(jīng)羽毛豐滿,遠飛他鄉(xiāng)。

        站在作坊外,徒弟們免不了要多看幾眼,獨自溫故那段學徒的歲月。當年晝盼夜想,渴望早日拜師名下,祈求納入門墻,忝列其中。而學成之后又是那樣急切,急切地逃離這扇屋門,棲上高枝,尋找更廣闊的天地。望著那扇木門,徒弟們有一種隔世之感。他們都是從那扇破爛的木門中走出去的山村匠人,當春天洶涌澎湃地到來時,山村卻在一天天瘦弱蒼老,但從他們臉上卻見不到一絲難過的表情。

        已近花甲的堂哥,沒有太多的想法,自己做了一生的窮木匠,兒子嫌老爸做木匠沒出息,徹底與木匠行當“拜拜”。技校畢業(yè)的兒子,正好十八歲,骨子里全是與傳統(tǒng)格格不入的叛逆,舅舅買給他的長途車票,成為送給侄兒最好的成年禮。

        十年的光陰流變,其間有多辛酸和血淚?這個恐怕已無法統(tǒng)計。只有老板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尖銳如芒刺,不時扎著一位打工仔自卑的身心。夢想是困境中唯一的安慰,微光始終在頭頂隱隱閃爍。28歲,那是沖向“而立”的最后兩級臺階,這一年曙光初現(xiàn),打工仔終于成為五金作坊的小老板。盡管最初的技術(shù)和訂單都是從老板那兒“剽竊”而來,但對于一個掙扎在底層的打工仔來說,這么做也屬被逼無奈,如果只會死心塌地做個打工仔,那將永無出頭之日。

        兒子兩年前結(jié)婚,隔年生了孩子,把孩子放回老家來養(yǎng),顯然兒子和兒媳婦都不放心。山村偏僻,遠離現(xiàn)代生活,購物、就醫(yī)、入托全是空白,只有讓父母過去幫著看孩子,那才是唯一的選擇。

        兒子正處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小工廠的事情千頭萬緒,做老板身兼數(shù)職:從采購裝卸,到進廠加工,驗貨包裝,事必親躬。什么都得自己管,所以兒子希望母親過去幫著照看孩子,讓他們夫妻倆一心打理工廠。

        堂哥開始堅決反對,認為養(yǎng)個孩子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不放心送回老家來養(yǎng),就請個保姆過去。可堂嫂疼愛兒子,更疼愛孫子,請保姆她放心不下,于是夜夜都在枕邊吹風,想盡辦法勸堂哥與她一塊過去。堂哥哪能跟她過去,首先不說舍不得屋舍田土,就連伯父的難題也無法解決。伯母過世得早,伯父一直沒有再婚,老人又當?shù)之攱?,把一雙兒女撫養(yǎng)成人,兄妹倆上完了中學,能寫會算。后來伯父又讓堂哥隨自己學了木匠,教讀婚配,操勞一世,老人不容易,堂哥哪能扔下老父不管不顧。

        說起山村的變化,那是從堂姐出嫁那年開始的。堂姐是山村第一批外出的打工妹,在溫州一家服裝廠搞刺繡,一做就是八年。八年的時光讓堂妹從一個稚嫩的中學生,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大姑娘。那年冬天回家過年,堂姐身后跟著一位瘦高的小伙子。小伙子皮膚白凈,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眉眼間充滿了怯生生的表情。初次拜見準丈人,小伙子像個犯錯的小學生,紅著臉、低著頭。進門時目光躲閃,進門后站著不敢說話,與現(xiàn)在膽大妄為敢愛敢恨的小青年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一開始這門婚事就遭到了父子的強烈反對,特別是堂哥,像見了八輩子仇人。盡管人家一臉虔誠,備了重禮上門,但他態(tài)度決絕,表情冷漠,仿佛別人根本不是來相親,而是來尋仇。堂哥不給膽小怕事的眼鏡男子一星半點的面子,逼著他當晚就要離開。堂姐只好尋死覓活,與堂哥大吵大鬧,堂哥這才同意暫且讓眼鏡男子在家留宿一晚……

        后來因此事堂姐與堂哥大吵過幾次。堂姐說堂哥心懷鬼胎,怕她遠嫁之后撇下老父不管,侍候老父的事就會落到他一人頭上。其實堂哥的胸襟并沒那么狹隘,他是不忍心妹妹就這么突然離家而去,遠嫁他鄉(xiāng),像一朵飄走的云彩,不見蹤影。特別是他沒有見證妹妹朝朝暮暮的戀愛過程,不了解眼鏡小子的底細,心里不踏實。說到底就是不忍割舍這份親情,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往后相互來往多不方便?最讓他感覺別扭的是說話,親人之間交流起來還要用“廣播聲”(普通話),一個人離開了鄉(xiāng)音,親情也就顯得生疏起來,鄉(xiāng)音才是傳遞情感的密碼,丟了鄉(xiāng)音,也就丟了故鄉(xiāng)。

        堂哥沒想到妹妹會那樣揣摩自己。妹妹的話像一把刀子,戮向堂哥心上,堂哥被戮痛了,像受了內(nèi)傷,竟沒有再去阻攔,妹妹在抗爭中獲勝,嫁到了鄰縣。

        在外漂泊多年的堂姐,最終隨丈夫回到了故鄉(xiāng)。如今堂姐的兒子已上初中,夫妻倆用打工攢下的錢在老家蓋了樓房。房子蓋在公路邊上,夫妻倆合計著開了個小飯館,因價錢公道,口味純正,過往司機繞道過來吃飯,生意越做越旺。堂姐在后院養(yǎng)了雞鴨,在再遠一點的地方養(yǎng)了豬羊。親家公特別勤勞,種了不少的田園蔬菜,栽了各種瓜果,飯館用的食材屬于自產(chǎn)自銷。小飯館很快就火爆起來,周末或節(jié)假日,很多城里人呼朋喚友,成群結(jié)隊地過來嘗鮮。

        堂哥看到妹妹一家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心里不免暗暗佩服妹妹的眼力,當年她認準這個戴眼鏡的膽小男人可以依靠。姑娘嫁人其實也是一件頗有風險的事兒,幾乎稱得上浴火重生。不幸的婚姻會毀掉一個人,而幸福的婚姻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堂哥看到了妹妹的幸福,他打心眼里高興,回想自己當年強烈反對妹妹的婚事,心里便有愧疚,所以當自己想求助妹夫幫助的時候,總感到不好意思開口。

        兒子的電話像催征的戰(zhàn)鼓,堂嫂還未起程,堂哥的內(nèi)心就變得復雜起來。伯父身體不好,特別是近年來又患上了老年癡呆癥,常常會半夜出門,到外面瞎逛,有幾次險些跌入水庫。堂嫂離家時,堂哥顯得依依不舍。兩人屬典型的先結(jié)婚,后戀愛。在一張床上睡了幾十年,平時從沒說過甜言蜜語,可夫妻倆一直公不離婆,秤不離砣,情感全都沉淀在心里。現(xiàn)在堂嫂要遠行千里,而且一時半會還回不來,堂哥心里頓感空空落落。

        除了感情上的依戀之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堂哥不會做飯。盡管堂哥十分能干,無論是木匠手藝,還是干農(nóng)活,里外都是把好手,可偏偏不會做家務,甚至一碗面條都下不好。堂嫂走的那天晚上,她依偎在堂哥胸前,問他:“我走了,你一日三餐咋辦?”

        堂哥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輕松地說:“放心吧!我和老爹不會餓肚子的!”

        堂嫂走了,堂哥像個剛?cè)腴T的新媳婦:喂豬、做飯、洗碗、洗衣,從頭開始,他一樣樣摸索。開始顯得手忙腳亂,很不適應,慢慢也就習慣了。每天早上,堂哥先把煮好的稀粥盛給老爹,自己再湊合著吃點,然后急著出工。

        日子一天天過去,驚蟄前后,堂哥把屋后的一垅地翻墾過來了,他趕著季節(jié)栽上紅薯,種了玉米。菜地減少了一些,他擴種了花生,家里只剩父子二人,蔬菜也吃不了多少,多種點紅薯,能當豬飼料,年底賣幾頭肥豬,這是堂哥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

        門前的水田原來是種雙季的,現(xiàn)在家里已經(jīng)不缺吃了,人工、種子、化肥成本不斷上漲,堂哥干脆把雙季改成了單季。端午節(jié)前,幾畝水田全部栽插完了,忙乎了幾個月,終于可以歇口氣了。

        端午節(jié)前一天,伯父跟堂哥說,他想吃粽子。當時伯父一聽有點為難,包粽子是個技術(shù)活,他從來就沒弄過,既然父親想吃粽子,肯定得滿足,好在這也不算個難事。堂哥想了想,到村頭把徐嬸請來幫著包粽子。徐嬸比堂哥要小幾歲,她兒子是堂哥的徒弟,平時兩家關(guān)系處得不錯。徐嬸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這些年兒子在外掙了錢,家境一年比一年好,無論是吃穿,在村里頭都屬上等水平。她家里有現(xiàn)成的粽子,提了一籃子給堂哥。堂哥再三推讓,可徐嬸執(zhí)意要給,堂哥只好收下。那些天徐嬸也正有急事要找堂哥。原來徐嬸家的小孫子某夜在外受了驚嚇,高燒不退,滿嘴胡話。村醫(yī)上門打針服藥,可高燒仍持續(xù)不退。徐嬸六神無主,萬分著急,后來鄰居給她建議,讓她火速去請黃大仙施法。

        堂哥一聽就明白了,黃大仙是山里的巫師,每次施用法術(shù)都得雇請“陽兵”。黃大仙自己稱當“陽將”,后面還要跟上“陽兵”,隔三差五就會在山村里鼓搗一回。做“陽兵”必須是陽氣十足的精壯漢子,只有威猛強壯的“陽兵”,才能壓住陰氣。山里青壯年稀缺,堂哥被人家請得多,每次做完會給他酬謝,老人們都知道做“陽兵”的顧忌,因為捉鬼驅(qū)邪,會折損陽壽,所以充當“陽兵”被視作積大德的事。

        深夜,大仙在曠野中燒香燃紙,時而輔以各種夸張的手勢,完畢再朝孩子受驚的方向一通默念?!瓣柋眲t列隊在后,跟隨大仙往回直行,無論水塘河溝,還是山峁墳地,均不得繞道。這叫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他們沿途大聲呼喊,把孩子走失的魂魄喊回家去。

        在民間自古就有這樣的信仰,人守住魂魄才能安身立命。一個人如果失魂落魄,那將成為無根之草,沒法生存。孩子受了驚嚇,那就是魂不附體,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危在旦夕。在此之前我從不相信,一個活人還有獨立于身體之外的魂魄,還有出竅游走的替身??僧斏酱蹇章?,疾病纏身之時,我開始相信了,相信所有的生命都伴著如影隨行的魂魄,就像受驚的故鄉(xiāng),魂魄已經(jīng)不愿附體,急需安撫。

        每到年頭歲尾,堂哥的內(nèi)心就無法平靜,既讓快樂滋潤,又被焦灼牽扯。那些功成名就的徒弟像走秀的模特,輪番登場。他們把豪車停在后山的路邊,手上提著貴重的禮品,牽著漂亮的新媳婦,上門慰問師父來了。徒弟放下禮物,稍坐片刻,然后一番安慰勸說,請師父到城里看一看,走一走。

        徒弟走了,堂哥拿出包裝精致的煙酒,埋頭品嘗妙不可言的茅臺、醇香入肺的五糧液,抽著五元一支的中華香煙。開始堂哥不知道徒弟孝敬他的煙酒價值幾許,享受起來顯得從容淡定。后來進城逛商店,見到明碼標價的煙酒,一看徒弟送過的那些禮品,無一不是讓人暈眩的天價。一瓶酒一頭豬,一包煙一擔糧,堂哥心疼上火。走出商店,他無法平靜,像是犯下了彌天大罪的惡人,久久不肯原諒自己。一根香煙能買一盒快餐,真是口食如火化!

        當把煙酒慢慢品完之后,一晃已是初秋。忙乎了大半年,眼前已是一派豐收的景象,不久紅薯、玉米、大豆、水稻都將采收歸倉。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野豬突然瘋狂起來。開始是遠點的紅薯給毀了,再后來成片的玉米也毀了。野豬婆帶著野豬崽,肆無忌憚,到處游逛,把整個田野菜地當成了它們的練兵場。

        堂哥很著急,可又想不出好的辦法。早年政府對土銃管得松,山里幾乎每家都有一兩支土銃,幾個漢子帶一群狗,上山一圍,就能擊斃幾頭野豬回來?,F(xiàn)在槍支管制嚴密,所有的獵槍土銃統(tǒng)統(tǒng)被公安機關(guān)收繳,山里已找不到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獵人。

        山寨本來就地廣人稀,加上青壯年全部外出,更顯沉寂冷清??巢穹ツ镜娜松倭?,草木便瘋長起來,植被得到了恢復,野豬趁機繁殖,成群結(jié)隊。

        沒有見識過野豬的人想象不到野豬的兇猛和厲害。當老虎成為珍稀物種,退隱山林之后,野豬便悄悄強大起來,成為唯一敢與人類對抗的猛獸。野豬有力大無窮的嘴巴,堅固鋒利的獠牙。特別是一身被松油樹脂包裹起來的皮毛,成為刀槍不入的鎧甲,讓人百般無奈。村民布下套索,安放鐵夾,不曾想,套索被輕易拉斷,鐵夾上只剩一條斷腿。夾斷了蹄子的野豬,瘸著三條腿照樣在山里自由奔跑,往來如風。這種受傷致殘的野豬最為可怕,像個飽受虐待的變態(tài)狂,遇上行人它不僅不會避讓,還會主動進攻,甚至趁著夜深人靜,沖進村里進行報復。與野豬正面交鋒的村民非死即傷,那匕首似的獠牙,只要把人輕輕一頂,就將身體破裂,肚腹洞穿,留下兩個血窟窿。

        毀了玉米、紅薯、花生之后,野豬越發(fā)狂妄,它們成群出沒,開始圍攻剛剛灌漿成熟的稻子。這個時候堂哥急壞了,眼看著一年的收成要被野豬糟蹋殆盡,實在沒有辦法了,堂哥只好采取最原始,也是最笨的土辦法——挖地窖,設(shè)陷阱。

        陷阱設(shè)在野豬出沒的必經(jīng)之路上,這一招應該管用。那是一個垂直挖掘的土洞,深度達四五米。土洞不能太淺,太淺了野豬即使落入地窖也能逃躥而去。為了能捕獲野豬,陷阱不但要有足夠的深度,而且還要做得十分隱蔽,不露丁點痕跡。地窖的形狀像一只葫蘆,下大上小,底下布滿了鋒利的竹扦。

        土洞挖好之后,在洞口虛掩一層茅草秸稈,秸稈上再鋪一層青綠的草皮作偽裝。野豬途經(jīng)此地,只要一腳踏空,便會一個倒栽蔥落入陷阱,無處逃躥。

        堂哥忙碌了半個多月,一共挖了八個陷阱。心想有了這些暗道機關(guān),那些貪吃的野豬應該在劫難逃了??商酶绲凸懒艘柏i的智商,野豬腦子聰明,并不蠢笨。不知它們是依靠靈敏的鼻子,還是招風的耳朵,總之野豬具有極強的反偵察能力。八個陷阱分布在四條不同的要道上,等待著野豬自投羅網(wǎng)??山苹囊柏i輕易識破了堂哥的詭計,在此出沒竟繞道而行,從不中圈套。

        堂哥眼看著那些開始泛黃的稻谷,一夜之間毀掉一大片,心疼得不行,幾畝地基本毀光了,他再也想不出什么辦法。

        野豬好像特意與堂哥作對,莊稼毀完了,下一目標對準了碧綠的桑園。家里養(yǎng)的蠶正在關(guān)鍵時期,只需幾日就可上簇結(jié)繭,可桑園毀了,饑餓的蠶兒昂著無力的頭,蠕動著水汪汪的身體,幾天后,一身透明地死去,最后爛成一堆臭蟲。

        看這架勢,野豬非要把堂哥逼走不可。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幾乎顆粒無收,再守在這兒與野豬較勁也沒啥意思,于是與妹妹聯(lián)系,決定把父親寄養(yǎng)到妹妹家。

        安排好老父,堂哥松了一口氣,他準備到廣東徒弟開的工廠去做找點活干。堂哥是個看重臉面的人,馬上過年了,總不能兩手空空等著兒子來供養(yǎng)。

        簡單收拾了一下,堂哥在鎮(zhèn)上給婆娘掛了電話,告訴她自己準備到徒弟工廠去干點活,家里的莊稼全被野豬毀了,留下來也找不到活路。婆娘讓他過去兒子那邊幫忙,堂哥說兒子開的是五金廠,他是外行,過去也搭不上手,再加上父子脾氣不對路,隔行如隔山,怕越幫越忙,還是去家具廠干活會順手一些。

        對于人過中年的堂哥來說,進城是一次艱難的抉擇,這并不亞于一場空前的革命,這場革命既是精神的,也是肉體的。他對城市雖然一直深感懷疑,可最終還是來了城市。

        事業(yè)有成的徒弟對師父很是敬重,這也難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當聽說師父愿意南下廣東時,徒弟們樂壞了。為減少師父旅途的勞頓,徒弟們早早訂好了機票,請朋友開車送到機場。

        這樣的遠行或許一輩子也只有一次,當飛機在跑道上輕盈地滑行時,堂哥已經(jīng)如入夢境,淚流滿面。他那雙一輩子沒離開過大地的雙腳,突然變得輕飄起來,萬物降落到他的腳底,身體像白云一樣飄升。飛機在白云機場降落,幾個徒弟同時出現(xiàn)在航站樓里,與師父緊緊擁抱……

        接風宴選在一家五星級賓館,徒弟們眾星捧月般把師父擁進了豪華包間。一桌子玉器一樣精致的山珍海味,令堂哥久久不忍下箸。徒弟們不停地勸酒、搛菜。幾圈下來,師父有點醉意,有位心細的徒弟知道不能空腹喝酒,趕緊給師父剝了一只大龍蝦。澳洲大蝦價格昂貴,生猛異常,肥碩的身子像孩子的手臂,煮熟了還透著一股子野蠻和霸氣。

        堂哥從未見過如此巨蝦,一只大蝦就填飽了肚子。鬧哄哄的一桌人,不停斗酒調(diào)笑,各種來路的黃段子滿桌飛。堂哥聽不懂那些時尚的笑話,他自然也不便向徒弟們探問,久居山里的師父有點閉目塞聽,他感覺徒弟們各方面的本事都遠遠大過師父了。

        吃飽喝足之后,大伙搶著買單,服務小姐拿過單子,告知連同酒水一共三千二百元。堂哥一聽立馬就蒙了!他急得一蹦而起。一頓飯三千多,這是山里人一年的收入。堂哥身子一抖,立刻滿臉不悅,他生氣了,指著徒弟大罵起來:“誰讓你們?nèi)绱虽亸埨速M,是錢多得沒地方去嗎?!”徒弟們嬉皮笑臉,內(nèi)心卻倍感溫暖,知道打是親,罵是愛,師父永遠是他們的師父。

        依舊前呼后擁,寸步不離。他們把師父送進了電梯,電梯上升到四樓,醉醺醺的堂哥被徒弟們扶到了休閑中心。堂哥對休閑二字并不理解,他只知道勞累了,那就該坐到樹陰下歇歇,摸出煙桿,迎著風,吸上幾口。撲面的山風會讓人渾身舒爽,就連樹葉也在頭頂談笑風生。

        他從未去過這種燈紅酒綠的場所,走進鋪滿地毯的過道,望著粉紅的燈光,半明半暗的門簾,堂哥好像進入了夢境。長發(fā)飄飄,胸脯高聳的技師帶來一股撲鼻的香風。技師進門先朝堂哥深鞠一躬,嘴里甜甜地一聲問候:老板好!然后請?zhí)酶缣缮习茨Υ病ι系碾娨曊{(diào)成了靜音,技師開始寬衣解帶,鈕扣一粒一粒蹦開,卸去了薄如蟬翼的襯衫、短裙……

        身穿三點式的技師,膚如滑脂,手如柔荑,指尖像靈巧的小蛇,貼著堂哥緊繃的肌肉游走。一股電流彌漫,堂哥渾身燥熱,呼吸粗重,血流加快。

        技師非常專業(yè),先從上到下,再從下往上,從頭頂?shù)侥_底,像勤懇的農(nóng)夫在田野上春耕,每一個關(guān)節(jié),每一個穴位都到邊到角。

        第一遍按完了,接著開始第二遍。這一遍技師主攻重點穴位,指尖上藏著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挑逗。手指在堂哥身上滑動,當滑到男根部位,那手竟停留了片刻。堂哥終于抵擋不住,體內(nèi)的雄性激素掙脫了大腦控制,男根勃然而起,支起了帳篷。技師感覺火候已到,伸手解開堂哥的內(nèi)褲,翻身上馬,騎了上去。堂哥像被馬蜂蜇了一口,嚇得身子猛然哆嗦,趕緊用手抓住褲腰。別別別!聲音里滿是驚恐和哀求。技師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在這種聲色犬馬的場所,她還從未見過如此害羞的男人。技師告訴堂哥,這是外面兩位老板安排好的,你是客人,他們吩咐要把服務做到位,如果偷懶?;瑢⒈煌对V,老板會炒她魷魚!

        堂哥攥緊褲腰,很堅決地說:不不不,這個免了!免了!

        堂哥匆忙結(jié)束服務,他急得滿臉通紅,逃離般沖出了按摩房,徑直穿越過道,找徒弟們問罪去了……

        堂哥給徒弟一頓訓斥,并宣布如果再這樣“侍候”,他立馬就坐車回家。徒弟知道師父真的生氣了,不敢再給他提供特殊服務。堂哥閑不住了,吵著要到廠里干活,他是出來打工的,不是過來游山玩水,吃喝玩樂的。

        堂哥急著要下工廠,他以為只要拿起斧頭,推著木刨,拉動鋸子,遠去的歲月就會重回身邊,讓他找回曾經(jīng)的榮耀與尊嚴。當他走進機聲轟鳴,刨床飛轉(zhuǎn)的木工車間時,堂哥傻眼了,埋藏于心底的夢想瞬間破滅。他望著排列有序的機器,方寸大亂,臉一下就陰郁起來,像一片曬蔫的樹葉,無辜地懸掛枝頭,空負一身才藝。此時,堂哥才明白,城市是鋼鐵的世界,而鄉(xiāng)村才是木制的天地。

        時代在急遽變化,讓堂哥深感惶然,在犁庭掃穴般的全球化時代,帶給人們的遠不止鄉(xiāng)土的遺失和精神的叛離,仿佛千百年來的積淀一夜之間全部歸零,一個國家從精神到肉體被徹底清洗了一遍。堂哥既是一個鄉(xiāng)土的失守者,又是一個進城的遲到者,他整整遲來了三十年。

        伯父的老年癡呆大多數(shù)時候?qū)訇嚢l(fā)性,清醒的時候與好人差不了多少,但一旦犯起迷糊,他就會做出稀奇古怪,不敢想象的舉動。

        伯父一生倔強,早年身體硬朗時,他從不服老,只要干得動,他從不求人??赡隁q一大,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構(gòu)筑的堡壘一個個沉陷,城池一座座失守,守軍一舍舍退敗,最后丟盔棄甲,人仰馬翻,不得不進入疾病叢生的王國。衰老是蒼天下達的追捕令,誰也逃避不了,就像一場兵不血刃的戰(zhàn)爭,也像一場無聲的屠殺。在每一道肉身面前,歲月總是錙銖必較,針腳細密,從不疏漏,從不遺忘,它將帶走能夠帶走的一切。

        空閑時,老人佝僂著腰身,拄著拐棍,在鄉(xiāng)道上踽踽獨行。每次路過水庫壩頂,他總會停下來,望著水面發(fā)呆。有風吹來,水上的漣漪像臉上的皺紋,迅速擴散,水可為鏡,照著逝去的歲月,原來水老得比人還快?;叵肫饋?,一生就在眨眼間,暮年的伯父已把黃昏丟在身后,把往事遺落在路上,只有踢踏不停的腳步聲,不時貫入耳膜,他在走,證明他還存在。

        堂姐發(fā)現(xiàn)父親走失之后,第一時間就告知了堂哥,堂哥當時沒想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后果,更不理解一個木訥得近乎癡呆的老人,對故鄉(xiāng)會有如些強烈的情結(jié)。

        堂哥在家時伯父也常常半夜出走,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他又會自己回來。因此,他接到電話后沒有太過緊張和慌亂,而反過來寬慰妹妹,告訴她不必驚慌,多派幾個人到附近找一找,老人家應該不會走遠。

        伯父一天一夜沒有回來,堂姐開始慌張起來,她把店門關(guān)了,發(fā)動所有親戚朋友,在方圓十幾里內(nèi)挨家挨戶搜尋。不知跑了多少路,問了多少人,可沒有半點音訊。

        事情過去三天三夜了,伯父依舊沒有回來。堂哥在那邊已經(jīng)再也坐不住了,于是連夜買了車票往回趕。

        堂哥回來也沒有別的辦法,同樣是沒日沒夜地尋找,到處張貼尋人啟事,通過電視、報紙求助。作了種種努力,可伯父就像人間蒸發(fā),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他能去哪呢?

        堂哥一直找到大年三十,仍然沒有結(jié)果,伯父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堂哥悔恨自責,不能原諒自己,他坐立不安,執(zhí)意要回自己老家。堂姐一再挽留,讓他一起過年,嫂子遠在溫州,家里冷鍋死灶,獨自回家會更加孤獨痛苦。堂哥執(zhí)意要走,妹妹怎么也勸說不住,他說自己根本沒有一點過年的心情,想著下落不明的老父,他心如刀絞。

        臘月的夜晚,寒風撲面,滴水成冰,堂哥踏著夜色,埋頭趕路。小徑蓋滿了落葉,腳底像稀泥一樣松軟,一條堅硬的山道突然變得貧血般虛弱。屋舍越來越近,卻沒有貓狗的叫喚。堂哥摸出生銹的鑰匙,捅進鎖孔,門鎖彈開的剎那,月光潮水一樣,奔撲而來。吱呀一聲推門而入,堂哥看到老父一臉笑容,靜立在相框中。這一刻堂哥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奔涌,號啕大哭……

        除夕之夜,鞭炮此起彼伏,那些在外發(fā)達了的人家成捆成捆燃放焰火,爆炸聲里飛濺出五顏六色的火光,燒紅了山村的夜空。堂哥連燈也懶得打開,他不吃不喝,沉在黑暗里,直挺著身子,躺在滿是灰塵的床上。

        大年初一,村里有上門互相拜年的風俗,堂哥沒有開門,他沒有臉面接受人家問好!他從后門溜走,順著小路,朝山頭一步一步攀爬。

        這條路直通自家的紅薯地,上次他就在這條路上挖了兩個陷阱。往坡上行了一段,地上發(fā)現(xiàn)有野豬的糞便和腳印,前面的陷阱已經(jīng)塌陷下去,像一個瘡疤,露出了黑森森的口子。堂哥的心突的一聲,往上提了起來,他緊走幾步,以為落下了一只野豬。

        十米、八米、五米、三米,他風快地接近洞口。突然一股刺鼻的腐臭味直沖而來,堂哥用手掩鼻,走近洞口,彎下腰身,往洞底望去。天啦!堂哥聲音打顫,忍不住驚呼起來!他只喊一聲,就感到雙眼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差一點兒就栽下洞去……

        陷阱內(nèi)的伯父已經(jīng)腐爛,他臉朝下,背朝上,好像在用力往泥土里鉆。醒過來的堂哥雙腿跪地,抱頭痛哭,哭聲驚起成群的小鳥。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山村回蕩,驚動了村人,一些親友聞訊趕來。老人的尸體已無法收殮了,親友們建議,在此遇難,不如就地安埋??商酶缢阑畈豢希且牙细概蟻?。他通知堂嫂和兒子連夜趕回,他要給老父做七天七夜的道場。

        做道場孝子必須一直跪著,堂哥跪得太久,腰腿麻痹,直不起身來。后來他只好倒伏在地,直至兩個鼻孔流血不住,家人嚇得亂作一團,可堂哥仍死活不愿起來。

        堂哥想狠狠折磨一下自己,懲罰一下自己,以肉體的傷痛來減輕內(nèi)心的罪孽??墒怯行┳锬跸褡訌椛浯┝诵呐K,永遠無法消弭。

        只有跪在父親靈前,堂哥才懂得老人的內(nèi)心,看到了老人隱藏在靈魂里濃郁的返鄉(xiāng)趨勢,讓老人離開山村是他一輩子不能原諒的錯誤。

        守靈七天七夜,道場完畢,可堂哥還是不肯將伯父安葬。親友擔心堂哥悲傷過度,會引起神志不清,不停地勸他,讓老人入土為安。堂哥的腦子并不糊涂,他知道人死歸土,可他不愿看到自己的老父與故鄉(xiāng)一起下葬。

        守到第十天,伯父終于下葬了。葬好伯父,侄兒開始啟程,他必須返回溫州,那里有他的事業(yè)。臨行前,侄兒非要堂哥一同過去,可堂哥對兒子的話沒有一點反應。一夜之間堂哥就衰老了,眼窩深陷,頭發(fā)白了一半。侄兒在祖父靈位前上了一炷香,磕了幾個響頭,然后回過頭去拉父親,要他一起走??晒蛟诘厣系奶酶鐠昝摿藘鹤拥氖郑軋詻Q地搖著頭,不愿走。堂嫂立于一旁,抹著眼淚,不知如何是好。兒子樹樁一樣站在父親面前,他在等待。等了很久,父親才仰起頭,一字一句地對兒子說:“我哪也不去!我決不做游魂野鬼,把自己的尸骨拋在外頭!”

        兒子望著父親,無奈地搖搖頭。他知道這個山村是安埋祖先的山村,祖先在此以骨擊鼓,刀斧碰撞,鋤鎬飛舞,撞擊出難以言說的紛繁秘史。但在新一代人眼里,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故鄉(xiāng),只要在異鄉(xiāng)立穩(wěn)腳跟,創(chuàng)下家業(yè),無需百年,異鄉(xiāng)就是故鄉(xiāng)。

        作為搗弄文學的人,我渴望為家鄉(xiāng)的河流撰一部史記,替蕭瑟的村寨填一卷咒經(jīng),可我筆力不逮,只能暗自憂傷,一腔空嘆。

        回想曾經(jīng)堆砌報端的文字,把故鄉(xiāng)當成粉飾情感的意象,出于某種功利性需要,煽情般贊美過故鄉(xiāng)。如今我才明白,那些言不由衷的虛情假意,是我對故鄉(xiāng)最初的冒犯!這樣的文字既像欲蓋彌彰的粉塵,又像風暴揚起的沙粒,使鄉(xiāng)情有了水分,讓血液摻入了雜質(zhì)。這種骨肉分離的偽裝,與真實的精神世界毫無關(guān)聯(lián)。

        這些年,故鄉(xiāng)像一棵老樹,被秋風掃蕩了滿身的枝葉,那些折落的枝丫如斷翅的飛鳥,留下刺目的創(chuàng)口,每一道創(chuàng)口都流著琥珀般的脂液,那是老樹黯然神傷的眼淚。

        作為一個贊美者,我知道,這是對故鄉(xiāng)最大的傷害!凡是贊美故鄉(xiāng)的人,并不了解故鄉(xiāng),甚至他內(nèi)心壓根就沒有故鄉(xiāng)。把故鄉(xiāng)當作母題吟詠,只是某種寫作的手段與策略而已。

        現(xiàn)在,我再不敢贊美故鄉(xiāng)了,如果再去贊美,那就將成為無法饒恕的罪人。在車馬喧鬧的城市,連古老的文字也不再聽命于我調(diào)遣,全都板起面孔,一臉慍怒,用一種不屑的眼神來譏笑嘲諷一個虛偽者的內(nèi)心。

        每當拿起筆,我就會想起詩人沈葦,從他的詩行中觸摸鄉(xiāng)土的疼痛:“繼續(xù)贊美家鄉(xiāng)就是一個罪人/但是我總得贊美一點什么吧/那就贊美一下/家鄉(xiāng)僅剩的三棵樹/ 一棵苦楝/ 一棵冬青/ 一棵香樟/ 三個披頭散發(fā)的幸存者/三個與我抱頭痛哭的病人!”

        這樣的詩人才稱得上真正具有故鄉(xiāng)意識的詩人。故鄉(xiāng)不應該是掙扎在紙頁上的空洞符號,更不是語言盛宴下的烏托邦。這些年,許多被鄉(xiāng)土滋養(yǎng)強大起來的官員,反過來用挖機、鏟車去征服村舍,用鋼筋叢林去圍剿故鄉(xiāng)。大樹進城,田園吞噬,從草根里成長的富豪、藝人、學者,已深深地迷戀城市的逍遙富貴,把虛弱蒼白的故鄉(xiāng)遺棄在紙上。

        面對狂奔不止的時代,真該讀一讀黃梵的《繁體與簡體》,至少能在懷想故鄉(xiāng)的詞語世界里九轉(zhuǎn)回腸:“繁體適合還鄉(xiāng),簡體更適合遺忘/繁體葬著我們的祖先,簡體已被酒宴埋葬/繁體像江山,連細小的灰塵也要收集/簡體像書包/不愿收留課本之外的東西?!?/p>

        從甲骨文里鐫刻出來的故鄉(xiāng),像碑石一樣沉重?,F(xiàn)在該重溫一下功課了,記往故鄉(xiāng)二字的寫法。當喧囂散去,獨處異鄉(xiāng)時,我會在心底探問:何為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就是故去的家鄉(xiāng)嗎?馬爾克斯在他的《百年孤獨》里說過,有一個死去的親人埋在這片土地上,這就算是故鄉(xiāng)了。西班牙詩人希梅內(nèi)斯說:“因為在任何情況下,我們也不能使人脫離腳下的土地,他終歸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扎根。”而沈從文卻說:“一個士兵要么戰(zhàn)死沙場,要么回到故鄉(xiāng)。”

        而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哪怕是蝸居斗室,跌進塵埃,只要有一個至親之人,長期生活在身邊,一起吃飯,一起睡覺,那便是真正的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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