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的遠處，水是那么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同時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故事的開頭是那樣的美，可結局卻是那樣悲傷。當小美人魚縱身入海、化為泡沫的時候，她有沒有后悔與巫婆的約定，有沒有后悔遇上那個王子呢？

不記得遇見秦彥那天具體是幾號了，只知道是高一開學后的十幾天，我正在通往教室的林蔭道上走著，后邊一個好聽的聲音叫：“嗨，前面那個背著紅色書包的短發(fā)同學，你知道高一（三）班在哪里嗎？”

這種稱呼也太奇怪了吧！雖然我的確背著紅色書包，也沒有長發(fā)飄飄，可是，時間還早，整條路上也沒幾個人呀，“前面那個同學”就可以了吧，有必要搞得這么精確嗎？！于是接下來我干了一件至今想起來仍然有點后悔的事——頂著瞬間出現(xiàn)的三條黑線，回頭，臭臉，語氣不佳地說：“跟著我走就是了！”

據(jù)秦彥后來形容說，他當時以為會看到一個氣質清新的美少女，誰想到轉過來的是個瞪著眼睛的“男人婆”！他敢這么說，當然是因為我們已經(jīng)成為“哥們兒”“死黨”，在一大幫男生堆里，這個笑料跟“某年某月某日某男在一眾美女面前跌了個四腳朝天”并沒有本質的區(qū)別。就連我自己，也因為聽了太多次而只是翻個白眼以示“禮貌”。

可是，誰又知道，那天當我回過頭，看清后面那個一只腳上纏著繃帶、一只手扶著拐杖卻仍然一臉笑意的男生時，心里的繽紛感覺呢？！有那么一秒鐘，我覺得觸手可及的陽光似乎格外燦爛，蟬鳴遠去，而樹蔭下的我們，似乎站在另一個安靜的世界，就連微風也那么柔軟，剛剛好把男生的劉海吹到一個很帥氣的弧度。于是我迅速轉過身，在呆愣到丟臉之前。然后，一邊心跳如鼓地大聲禱告：韓劇里的“長腿歐巴”們，來自星星的都教授，還有《花樣男子》的敏浩“歐巴”，救救我吧……一邊悄悄地、淡定地放慢腳步，好讓那“一拐一腿”的家伙跟上。直到他在我左邊隔了過道的空位坐下，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老師說的開學前幾天摔到骨裂的秦彥啊！“真是個笨蛋！”我想著，微微笑了。

有了“一拐一腿”的教室，似乎變得可愛起來。他每天都跟我借一本筆記，第二天一早就歸還，也不知抄完沒有；他上課似乎有點兒漫不經(jīng)心，可是也能把老師的提問回答個八九不離十；他課間嘻嘻哈哈，很快跟同學們熟識起來，眉飛色舞地講著NBA——我猜，他的腿一定是打籃球摔的！“答對了！哥們兒，灌籃的時候被踩了，關鍵是球進了！”上揚的眉毛顯示他有多得意，連那根別扭的拐杖也不能影響一絲一毫。

哥們兒就哥們兒吧，看著女生們在他背后竊竊私語的樣子，夸張到連收個作業(yè)本都有些扭捏。我捏捏自己的臉，想象不出有點肉肉的我做出一些嬌羞的表情，還是正常一些吧，在心里默念一百遍“長腿歐巴”，然后在空閑的時候卯足勁兒研究起籃球來，盡管什么公牛、湖人、火箭之類的名字常常弄得我頭昏腦漲。

圣誕節(jié)的時候，早就擺脫了繃帶和拐杖的秦彥，在聯(lián)歡會上，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形象，抱著把吉他唱了一首曲調憂傷的英文歌，賺來了一片粉紅的淚水不說，連英語老師也連聲說贊。那時候，我有些不滿甚至有些怨恨，你的吉他不是只在我們幾個“死黨”聚會的時候才彈的嗎？怎么……怔愣的時候，其他的“死黨”早就開始為他歡呼造勢了，我這才恍然，哥們兒應該高興，不是么？

可是，為什么我會成為“哥們兒”呢？是我的短頭發(fā)？是我變得越來越大大咧咧？還是一開始就是“男人婆”的緣故？其實，跟男生們稱兄道弟的時候，自然就會跟女生們不那么親密——有些小秘密是只能跟“絕對可靠”的閨蜜分享的——這種感覺并不好受。然而造成這種狀況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那天，拉炮驟響，彩條亂飛的時候，我的臉上笑得比誰都山花爛漫，可心里卻一片冰涼，自我厭惡到了極點。李藍，你不就是害怕暗戀暴露，被“死黨”們嘲笑看不起，被秦彥列為拒絕往來戶，讓其他女生生氣，讓老師家長失望嗎！那你又在這自怨自艾什么呢？怪秦彥不了解你的心意？說其他女生太矯情，可是你用“哥們兒”來掩飾自己、接近他、欺騙他，一面故作灑脫仗義幫別的女生傳遞情書，一面又在他不屑一顧時暗自雀躍不已，你不是更矯情嗎？你敢跟秦彥坦承一切嗎？這個最膽小、最虛偽、最可惡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

當我無法負荷“哥們兒”這個角色的時候，一切都會化作泡沫吧。我想我一定是在那個有陽光有微風的午后中了巫婆的詭計，她像拿走小美人魚的聲音一樣拿走了我的勇氣和真誠，最后我不僅要失去愛情，失去朋友，還要失去自己。而無辜的王子，他永遠不會了解人魚的痛苦與掙扎。

也許每個人魚公主的心里都有一個王子，可是并不一定非要說出來才夠圓滿，才夠美麗。也許他們在不合適的時間和地點相遇了，但他們的故事不一定要以悲傷與淚水結局。備受煎熬的女孩子，膽小嗎？虛偽嗎？不，她小心翼翼地考慮著周圍所有人的感受，卻又不想違背心意，就這樣珍惜著維持著，努力將暗戀轉化為普通的友誼，很累很辛苦。但很多年以后，她一定會微笑著回憶起那個溫暖的午后和那個一臉笑意的少年，他們都是她成長路上最迷人的風景。

很多人都不知道，安徒生最初給小美人魚的結局是：人魚公主并沒有即時湮滅，她變成泡沫后又升華成空氣中的精靈，只需做300年的善事，經(jīng)過考驗的靈魂就能不滅。而且，如果精靈每天找到一個好孩子，這孩子能給他父母帶來歡樂、并值得他父母去愛的話，考驗的時間就會縮短。我想，李藍，就是這樣的孩子吧。

（講述/李藍 整理/冰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