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翟敬宜
這一鍋湯
◎ 翟敬宜
媽媽愛煮湯,再簡單的湯進了她的鍋,美味立刻加倍。她的絕活當屬除夕團圓飯的“一品鍋”,雞湯當?shù)?,加入海參、花枝魚、鮮筍絲、鵪鶉蛋……鍋一上桌,就是爸爸從口袋摸出壓歲錢的時候,香氣與熱氣把一大家子暖暖地團在一起。
一年年過去,吃一品鍋的人變得越來越少——哥哥們出國成家,還在爸媽身邊的只剩已出嫁的女兒。我不斷帶來新吃客——先“半子”再孫子。外孫對姥姥的湯非常迷戀,小小孩一口氣碗底朝天,毫不客氣。
可是,媽媽病倒了,是胃癌末期。手術(shù)加化療,讓她的胃口與體力盡失,看到飯菜就皺眉,遑論下廚。青黃不接之際,我只好硬著頭皮在家做實驗。熟記食譜外加想象力,勉強變出接近媽媽風格的湯,但火候跟調(diào)味的掌控太差,滋味如何,我心中有數(shù)。
“一點都不像姥姥做的啦!”負責試喝的兒子每次都一語中的,但媽媽總是很捧場地多喝半碗。曾經(jīng),我想過把媽媽的湯譜一道道記下來,但時間沒站在我這邊。
媽媽走后,寂寞的爸爸體力日衰,再也不下廚,也不習慣吃管家阿姨做的菜,開始去餐廳外食,除夕夜也喊我們一塊兒上飯店。直到前年的年夜飯,他虛弱到出不了門,我才決定把主要的菜交給外賣,自己卷起袖子,做了幾道媽媽常做的菜。
站了一整天,我做出了蒜苔炒臘肉、青蒜拌萵筍,還有大年初一早上爸爸要吃的茶葉蛋、韭菜餃子和煎年糕。腰酸腿麻的我將這些端到爸爸家,瘦削的老人笑瞇了眼。
前年春節(jié)后的五月,爸爸也走了。原本對做菜興味索然的我開始轉(zhuǎn)變,只要走進廚房燉湯,鍋里“咕嚕?!钡穆曇艉徒z絲香氣就像蒸汽熨斗,能神奇地撫平我的壓力與焦躁。
這會不會是媽媽在對我說:“女兒啊,這是你的湯,不必做得跟我一樣,就用你的想法,做出你的味道,讓孩子永遠記得?!?/p>
松綁后,湯變好喝了,于是,我又做起了疙瘩湯。有一天,兒子在嘗過湯后,驚訝地望著我:“媽,像姥姥做的了!”
(摘自《聯(lián)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