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楓
“別一個人硬撐著,在城里待不下去,就回家吧。”五六年前我剛進城工作時,母親跟我說的這句話,我一直都記在心里。
那年冬天特別寒冷,我租住在胡同深處一個六七平米不到的平房里,房東沒給這間屋子安置暖氣片。白天還有微弱的太陽給些暖意,夜里屋子像個冰窖,壓上兩床厚被褥都不管用。喝點熱水暖暖身子也得悠著,不然夜里“三急”來了,還得出門走幾百米路去公廁。那時,感冒隔三岔五地敲門來襲,最怕爸媽打電話過來,接電話時小心翼翼地克制著不要咳嗽,可總有露餡的時候,爸媽就怪我:“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不曉得好好照顧自己?!?/p>
有一天晚上,爸媽興許是從小弟那兒得知我租住的房屋沒有暖氣,我連一碗普通的蓋澆飯都舍不得吃,就勸我:“兒呀,回家吧,咱不在城里遭這個罪了,家里不管怎么樣,總不至于吃不飽穿不暖?!蹦且淮?,我聽到了爸媽深深的嘆氣聲,雖然清鼻涕一個勁兒往外流,但我心里是暖的。有家在,有爸媽在,有什么困難挺不過去。今年,我已在城里買了房,明年底就能住進新家。
一個人在外漂著,有時真的很想家。不是因為孤單了才想,而是想著家,突然覺得好孤單。所謂船航行得再遠,岸,總是跟著。血緣就是這樣,你和父母之間總有一根無形的繩子,牽系心與心的兩端,而這之間流動的距離,就叫做牽掛與惦念。
我的家鄉(xiāng)本在千里之外的南方的一座小鎮(zhèn),可是每次抬頭仰望城市黯淡的星光時,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丘一壑,瞬間就閃回到眼前。這時,我就感動得有些醺醺然,鄉(xiāng)愁也會醉人的。
越是到了年關(guān),就越是想家,這跟一個人年紀的大與小無關(guān),跟一個人在外漂泊時日的長與短無關(guān)。雖然每次購買返鄉(xiāng)車票都讓人焦心,甚至痛心疾首,可我們還是那么熱衷于回家過年。只要能夠拿到車票,哪怕排再長的隊,等再長的時間,都不是問題。等到坐上車了,心馳的速度往往比火車快,只想早一點回到家。
站在車廂的過道里,你發(fā)現(xiàn)生活就是春運的一輛列車,你以為人滿為患,結(jié)果你還是擠上了車;你以為肯定連蹲下去的地方都沒有,結(jié)果你一路站了十幾個小時;你以為你痛苦得會當(dāng)場死掉,結(jié)果你被壅塞的人群搖晃著睡著了。許是歸家心切,你居然在濁氣熏天的列車上也能安穩(wěn)做夢,夢見大雪紛飛中回到了家。到站時醒來,你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一個陌生人的背上,那人后背一片濡濕,淚水竟然仍是熱的。
每年回家過年,父親都會接站?;疖囌驹诳h城,距離我家所在的小鎮(zhèn)有一個小時車程,火車每次都是凌晨兩點半到達,也就是說父親要在冰冷的候車室里等我大半個晚上。一下火車,殘破的站臺寒氣逼人,讓人只打冷戰(zhàn),借著昏黃清冷的燈光,父親幾乎總是先我一步在人堆里找到我,無一例外地遞給我一件軍用大衣,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然后讓我跟上??粗迨莸孟褚桓托拗竦谋秤埃冶亲铀崴岬?,寡言少語的父親一年中最鮮亮的時刻,想必就是在他見到兒子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那個眼神里裝了太多的內(nèi)容,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這么多年來,和父親從未怎么“溝通”,但心意卻像彼此都懂。
年復(fù)一年,為歸巢而筑的“春節(jié)”,已然成為對家鄉(xiāng)的一種追尋,像是一份定期存款,安然不動地等待你去領(lǐng)取。積蓄已久的回家的渴望,像年關(guān)時的煙花一樣,被春節(jié)這根特殊的引子點燃,春節(jié),是熾熱的,春節(jié),我們回家取暖。
選自《長沙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