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
編輯:郭楊
直到1912年國民政府《令內(nèi)務(wù)部通飭各省勸禁纏足文》頒布之前,中國婦女的一雙天足都被裹腳布禁錮著。不過,也有例外。
1897年(清光緒二十三年)的10月底,廣州城里舉辦了一場婚禮。男方是嶺南大族廖家,女方則是香港富商何氏,家世不可謂不顯赫,場面不可謂不轟動。來瞧熱鬧的人們終于等到新娘裊裊婷婷地走出來,嚇——怎么紅羅裙下掩不住的竟是一雙大腳?
不要裹腳布的女孩
這個讓貴賓們議論紛紛的新娘子何九小姐,閨名香凝,從小就是出了名的桀驁不遜。
父親是以茶葉進出口和地產(chǎn)名動港九的富商何載,母親陳氏卻出身低微,做過大戶人家的女傭。何載少年時在自家鋪子做事,陳氏時常來為主人買些日用雜貨,兩個年輕人相識相愛。原本何載已迎娶陳氏為正妻,不料父母對這個出身低微還沒有纏足的新媳婦非常惱怒,硬逼她退位為妾,另娶了一方小腳兒媳。
雖有丈夫的疼愛,陳氏仍然無時不承受大家族里的壓力,因此一直希望女兒香凝能夠像真正的大家閨秀一樣,有一個美好的歸宿。小香凝五歲時,她就為女兒纏足。哪知這孩子性格剛毅倔強。裹腳布纏上后,母親一 轉(zhuǎn)身,她就剪開丟掉。再纏再減,無論被父親責罵還是被母親捶打,小香凝就是不肯屈服。經(jīng)過幾十回合的斗爭,何載終于長嘆一聲,告訴陳氏“隨她去吧。我何家的女兒,難道還怕沒有婆家?”
話雖如此,那時候“三寸金蓮”仍是所有漢族婦女的審美標準,但凡不是赤貧,需要女子下苦力的人家,都會給給女兒纏成小腳才好找婆家。一轉(zhuǎn)眼,何香凝已是19“高齡”,卻因為一雙能和男孩賽跑、爬樹的大腳,待在閨中無人問津。
不娶小腳婦的男人
就在何家為九小姐的親事焦頭爛額時,一位世交突然找上門遞上一張報紙,上面刊登了一則征婚啟示,惠陽陳江廖家有子仲愷22歲,擬與淑女締結(jié)良緣,無論貧富,只求天足。何載立刻托人打聽,很快查明廖仲愷,名恩煦,父親廖竹賓早年畢業(yè)于香港圣保羅書院,任職于香港匯豐銀行,后調(diào)到美國分行工作。1893年,廖竹賓突然病逝,16歲的廖仲愷攜帶病倒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登上舊金山開往香港的輪船,輾轉(zhuǎn)回到故鄉(xiāng)歸善縣。
此后幾年,廖仲愷兄弟一直受到廖氏宗族的照拂。族長是廖仲愷親叔叔廖志崗,本人科舉出身,也希望侄兒走科舉之路獵取功名,耀祖光宗。在叔父安排下,廖仲愷拜當?shù)氐拇T儒梁緝嘏為師,攻讀儒家的“四書”“五經(jīng)”,成績斐然。
然而廖仲愷骨子里卻深受西方教育的影響。等到叔父要為他安排親事時,一直很孝順的廖仲愷突然提出:“哪家千金都不要緊,就是不能纏足?!?/p>
原來,廖仲愷的童年在美國排華風潮甚為嚴重的環(huán)境里度過,僑居國外的中國人備受欺凌、不時遭殃。父親咬牙切齒說起的故事,早已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投下了濃厚的陰影。他牢記著父親臨終前的遺囑:“洋人都以小腳女人取笑中國,這是國之恥辱。我兒娶婦,必求天足。”
拗不過侄子的叔父托了不少媒,然而在當時的上層社會,哪會有不纏足的閨秀?就是中等人家也沒有這樣出格的事。無奈之下才在報紙上刊登啟事。
人月雙清相伴終生
然而一開始,何香凝卻并不高興。與一般富家千金不同,何香凝從不熱衷穿戴打牌,也不以出嫁和相夫教子為人生目標。她是聽太平天國女兵故事長大的。小時候不能進私塾讀書,她天天軟磨硬泡懇求父親,終于進“女館” 讀了幾個月書,后來又找來哥哥們的讀本自學。通過讀書看報,早已接觸到一些資產(chǎn)階級維新派宣傳的婦女解放等新知識,對這樁包辦婚姻,很不了然。
雙方家長特意安排小兩口見了一次面。何香凝發(fā)現(xiàn)未來的丈夫非但不是她夢想中那種高大魁梧、儀表堂堂,反而個頭比自己還要矮上兩分。懷著憂郁與忐忑的心思入了洞房。很快,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是個心地善良、誠摯忠厚的青年,有著耿直而深沉的性格和強烈的進取心,鉆研起學問來有時廢寢忘食。最難得的是他從不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積極幫助妻子學習,并贊賞妻子的才能。
最初的嫌棄轉(zhuǎn)變?yōu)樾牢?,先結(jié)婚后戀愛的何香凝非常幸福。因為經(jīng)濟上還不能獨立,又不肯接受叔父的資助,只好把新房安在兄嫂家屋頂?shù)臅衽_上。房間又狹小又簡陋,但在高處獨居,完全干擾。白天他們在屋里共同學習,研習詩文,晚上賞月觀星,議論時事。
這年中秋,兩人攜手站在窗前,皎潔月色灑下一片清輝。何香凝觸景生情,寫下了“愿年年此夜,人月雙清”的詩句。為了紀念這種既可讀書又便賞月的幽靜愜意的讀書環(huán)境,也為了祈愿將這種幸福的夫妻生活繼續(xù)下去,廖仲愷特地把這間小屋命名為“雙清樓”,何香凝則給自己取號“雙清樓主”。
后來這對夫妻一個成為孫中山的左右手,一個成為同盟會的第一位女會員。無論貧富貴賤,風雨飄搖,兩人的感情一直如月光般皎潔。1925年,廖仲愷在廣州中央黨部被刺身亡,當時何香凝就在身邊,被丈夫的鮮血濺滿衣衫。她強忍悲痛,把思念深埋心中,帶著一雙兒女繼承廖仲愷未竟的事業(yè),從不曾有絲毫的動搖和妥協(xi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