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華

《布衣將軍盧燾》所述黃死于林中伏擊的經(jīng)過，印證了《黃武毅公墓志銘》等文獻的說法。

黃毓英是推動云南重九起義的先行者。他在日本留學時加入同盟會，由崇信“民貴君輕”的儒家信徒，轉變?yōu)橹猩较壬闹覍嵶冯S者。1908年，他經(jīng)過緬甸潛回滇西，換上民族服裝，奔波于瘴疫嚴重的地區(qū)，把干崖建成革命根據(jù)地。1909年4月，他在昆明組織“云南革命機關”，串聯(lián)講武堂志士。為了爭取蔡鍔合作，他主動去見蔡鍔，慷慨陳詞。蔡鍔被他的氣勢所折服。重九之夜，他打響起義第一槍，隨后組織敢死隊，身先士卒，破開城門。重九起義成功，黃毓英出生入死，為云南光復立了首功，很多下級軍官推舉他為都督，但他堅辭不就。

1912年2月，黃毓英率援黔支隊到貴州，途中遇害，年僅28歲。1918年，昆明翠湖南畔的盡忠寺改建成黃武毅公（毓英）祠，兩側的街道命名為黃公東街和黃公西街；忠烈祠（今圓通街連云賓館）內(nèi)，曾立有黃毓英的全身銅像，圓通山上還保存忠烈碑亭。

幾經(jīng)變遷，黃公祠改建成毓英小學，昆明市人民政府在校園內(nèi)建黃毓英紀念亭，亭中懸掛孫中山先生親筆題寫的“乾坤正氣”匾額，亭中立紀念碑，碑名“子和二哥祠成感賦”，是他的戰(zhàn)友楊蓁、鄧太中題寫的，碑文有：“眷念憶畏友，情親入痦寐”、“人與共冰霜，千載余節(jié)操”、“永懷在澄清，斧鉞甘躬蹈”等言。碑陰是云南學者馬曜撰寫的《黃毓英傳略》，兩側立柱上，有馬曜撰寫的對聯(lián)：“遺名務實，為國忘家，千萬人多誰可往；取義成仁，片言決策，二三子力若當先”。

黃毓英生前歷艱辛，死后獲殊榮，而他遇害身亡的事，卻成為一樁疑案。

關于他的死因，史料記載了幾種說法。

蔡鍔的《黃武毅公墓志銘》說：黃率隊，“疲甚，命大隊先發(fā)，單騎斷后，伏匪狙擊于路隅，遂遇害?！雹?/p>

郭燮熙編撰、蔡鍔審訂的《云南光復紀要·援黔篇》說：“黃大隊長毓英師還，次于思南，遭伏匪逸出，狙擊以死?！雹?/p>

云南同盟會首任支部長呂志伊說，黃毓英“師還至思南野貓區(qū)，君積勞致疾，命大隊先行，君繼發(fā)，行甫數(shù)里，有匪伏莽中，暗發(fā)數(shù)槍，遂遇害?！雹?/p>

這幾種說法，都認為黃毓英死于伏匪的襲擊。

史料也記載了另外幾種說法。

劉盛堂的《滇南革命偉人黃子和事略》說：“余因公晉省，中途遇鄧泰中，謂君（黃毓英）在黔之師南（思南）被害。時尚不得其詳，近已喧傳，或謂害君者，乃某省以二萬金購之?！雹?/p>

滇軍下級軍官楊如軒，事隔多年后對友人談起，他懷疑，是⑤當年的一份報紙報導：“（黃）由瀘（州）入黔，不料竟遭刺身亡?！雹?/p>

馬曜的《黃毓英傳略》說：“（黃）不幸遇刺于思南”⑦。

后幾種說法認為：黃之死是遭刺、遇刺，而且出于某人的預謀，這個“某人”指向了唐繼堯。黃的侄女黃超鳳曾對筆者談過，她認為，唐是殺害黃的主謀，原因是黃毓英在云南威望極高，而一山（云南）不能容二虎（唐與黃）。

云南歷史學家謝本書在《黃毓英死亡之謎》一文中指出，“遇匪襲擊死亡的說法，當時就遭到許多人的質(zhì)疑?！彼治觯骸包S毓英當時雖年輕，但已是‘老革命了，不會如此輕敵麻痹，加上滇軍時已名震西南，其精銳亦‘冠于全國，一個重要將領如此不經(jīng)意地死亡，亦難以費解”⑧。并說：“莫名其妙地突然死亡，成了一個歷史之謎。這件近百年前的公案，要完全解開，困難重重?！?/p>

黃毓英的死因，真是無法解開真相嗎？

討論這個問題，首先要弄清，黃毓英之死與唐繼堯是否有關。

黃毓英遇害后，唐繼堯為寫了悼念他的《問天歌》：

問天歌，問天歌，歌短且奈將軍何？將軍長劍倚天磨，

誓除荊棘出銅駝。東渡曾擊祖生楫，南來便枕劉琨戈。

問天歌，問天歌，歌長又奈將軍何？漢家光復功最多，

援川奏凱到牂牁。狹路偏逢許貢客，大星耿耿墮天落。

問天歌，問天歌，問天果奈將軍何？營門大樹尚婆娑，

不見將軍樹下過。自古英雄誰不死，活到來歙淚滂沱。

問天歌，問天歌，問天不言可奈何？忌才造物忽生魔，

鼷食郊牛蟻食鵝。漢兒滴盡銅人淚，鑄將將軍像巍峨。⑨

這首詩反復詠嘆，對黃英年早逝深感悲痛，表達了深切的懷念與哀傷，既充分肯定黃在辛亥革命中的功勛，也表現(xiàn)出雄強豪放的氣概。沒有真情實感，寫不出這樣的文字。

我們還可以作一番逆向推斷，1921年，顧品珍、朱德、楊蓁、鄧泰中等人逼唐繼堯下野的通電，列舉唐的種種謬誤，但沒有提及黃之死⑩；1925年，范石生率定滇軍討唐，楊蓁親擬《快郵代電》，歷數(shù)唐的9大罪狀，也沒有提及黃之死。 兩份討伐唐繼堯的重要電文，卻只字不提唐與黃之死有關，這絕非偶然。

再說，楊蓁、鄧泰中、蔣光亮是黃毓英最親密的戰(zhàn)友，他們所立石碑《子和二哥祠成感賦》，對黃之死萬分惋惜，但其中也沒有絲毫黃死于陰謀刺殺的影射。

而劉盛堂所說的“某省”是傳言；楊如軒所謂的懷疑是推理，都缺乏實據(jù)而難以認定。

2009年廣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布衣將軍盧燾》一書，揭開了事件真相。盧燾，廣西人，早年是云南講武堂學員，曾與朱德、楊蓁、范石生等人“義結金蘭”，參加了云南重九起義。后來官至黔軍總司令兼貴州省長，1949年年末，在貴陽被反動軍人劉伯龍殺害，新中國建立后追認他為烈士。黃毓英犧牲時盧是黃的副職，是黃遇襲身亡的見證人。

《布衣將軍盧燾》說：“（黃毓英的）獨立大隊接到命令后，立即從重慶開拔黔北，1912年5月7日下午，當部隊行至江口縣（今重慶市武隆縣）屬的野貓溪時，因為天熱，加之行軍疲勞，黃毓英大隊長在后面略為休息。當黃大隊長與幾個衛(wèi)士騎上大馬走了不遠時，路旁密林中突然有人向黃開槍射擊，黃當場倒下斃命，前面隊伍聞聽槍聲后，立即趕回救護，但已來不及了。這時整個隊伍人心浮動，又有種種懷疑，弄得人人恐惶不安，氣氛十分緊急。在這種萬分危急之際，盧燾泰然自若，立即與另外兩個后隊主官緊急商量，及時果斷地平息了現(xiàn)場即將發(fā)生的騷亂之勢，從而使全大隊官兵安定下來，不致鬧出大事。晚上，部隊宿營休整時，另外兩個后隊主官恐怕部隊再出亂子，兩人就一致推選具有較高威望的盧燾兼代指揮獨立大隊，于是盧燾當即命令各中隊集中清查人數(shù)，結果發(fā)現(xiàn)第三后隊一中隊有兩名士兵潛逃。經(jīng)過慎密地調(diào)查了解，原來黃大隊長由重慶出發(fā)時讓衛(wèi)兵馱了幾袋軍餉。在行軍中，黃怕士兵領餉后中途逃跑，于是下令途中暫不發(fā)餉，當時許多士兵就有怨氣，其中三后隊一中隊的兩個士兵在部隊路過野貓溪時，假借去路邊密林里解手埋伏。當黃大隊長一行走到他們的埋伏地時，他們便向黃大隊長射擊，想趁機打劫軍餉。但由于前頭隊伍回救及時，所以他們的陰謀才沒有得逞。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后，盧燾想：財聚則人心散，財散則人心聚，前軍之覆后軍之鑒。于是，他立即命令軍餉官于當晚連夜把軍餉發(fā)到各后隊的全體士兵手中。次日上午，在安葬好黃大隊長之后，盧燾率領獨立大隊繼續(xù)向貴州方向前進。”

《布衣將軍盧燾》所述黃死于林中伏擊的經(jīng)過，印證了《黃武毅公墓志銘》等文獻的說法。呂志伊說的“野貓區(qū)”，應該是此書說的“野貓溪”，“溪”在貴、川方言中讀音為“區(qū)”，該地時屬四川。至于殺手是土匪之說，一是顧忌對死者聲譽造成損害，二是事件突發(fā)在行軍途中，為避免波及軍心士氣，故意說成是土匪。黃雖然是老革命，但家賊難防，不幸死于非命。

綜上所述，我認為，黃死于陰謀刺殺的質(zhì)疑可以否定；死于士兵（即所謂“土匪”）伏擊之說可以成立。

《布衣將軍盧燾》破解了歷史疑案，黃毓英之死不再是謎。

（作者系云南師范大學基建辦原高級工程師）

注釋：

①蔡鍔.《黃武毅公墓志銘》，《云南文史資料選輯》第41輯，云南人民出版社。

②郭燮熙.《云南光復紀要·援黔篇》，《云南文史資料》第2輯，云南人民出版社。

③轉引自謝本書《黃毓英死亡之謎》，云南大學新聞網(wǎng)。

④劉盛堂.《滇南革命偉人黃子和事略》，《滇南碑傳集續(xù)編》，云南民族出版社。

⑤轉引自謝本書《黃毓英死亡之謎》。

⑥《天南日報》1913年9月12日。

⑦昆明毓英小學《黃毓英傳略》碑。

⑧轉引自謝本書《黃毓英死亡之謎》，云南大學新聞網(wǎng)。

⑨百納編《熱血不禁真愛國》，云南人民出版社。

⑩謝本書、馮祖貽.《西南軍閥史》，貴州人民出版社。

曹云階手稿《范石生圖滇之役》，存云南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

韋宏孔.《布衣將軍盧燾》，廣西民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