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華

罌粟花開（之三）

◆ 王 華

第三章 天使與魔鬼

1

湖西市公安局，局長辦公室。

耿國棟似笑非笑地看著鄭睿軒，這個表情是他認為最不怒自威的一個表情，因而只有當他怒極的時候，才會使用?，F(xiàn)在他就怒極了。

但是，他不能表現(xiàn)出他怒極了，他不是普通百姓，他是公安局長，身為公安局長的人，喜怒不形于色。

“小鄭同志，你能解釋一下王銘追悼會上的那一幕嗎？”

鄭睿軒臉上的表情還是那么堅定地自以為是：“我說過了，王銘的死有可疑，只要有疑點存在，他的死就不能簡單地認為是自殺。”

耿國棟點了支煙，將臉隱在煙霧之后：“疑點在哪里？”

“一個就要結(jié)婚的人，為什么要自殺？而且他的血液報告還沒有出來，為什么要急著把遺體還給家屬？再說，那個所謂的家屬也并非是真正的家屬！”

“說來說去，還是這幾句話，如果沒有新的證據(jù)，我不能接受你所說的疑點?！?/p>

“證據(jù)會有的，只要再給我?guī)滋鞎r間?！?/p>

耿國棟終于有些忍無可忍，海歸的人就是麻煩：“你懂不懂一切行動聽指揮？你擅自做主的行為已經(jīng)超過了刑偵隊長的職權(quán)范疇，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將你停職?，F(xiàn)在，我命令，這件案件不再由你負責，轉(zhuǎn)交給刑偵支隊副支隊長?！?/p>

鄭睿軒靜默片刻，耿國棟以為他又會有什么過激的表現(xiàn)，他甚至已經(jīng)在考慮，要是鄭睿軒再有過激的表現(xiàn)，他就要將他停職。但鄭睿軒卻只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看見鄭睿軒用手扇了扇，趕走兩人之間的煙霧，這使他與鄭睿軒的臉可以清晰互見，于是他清楚地看見鄭睿軒臉上那一抹絕不妥協(xié)的神情。鄭睿軒俯下身，兩人的臉近在咫尺，他聽見鄭睿軒一字一句道：“我不干了。以后，我再怎么調(diào)查王銘的案子，那是我個人的事，你再也無權(quán)干涉?！?/p>

耿國棟用了半分鐘才終于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這么說鄭睿軒是要辭職了？居然主動提出辭職，難道他不知道這年頭人人削尖了腦袋想成為公職？他居然這么無所謂地辭職，這些海歸的性子真是被大洋彼岸的資本主義慣壞了。

他淡淡地道：“如果你考慮好了，就向人事科提出辭職申請吧！注意，一切要走正規(guī)流程?！?/p>

鄭睿軒的唇掠過一抹嘲諷的笑：“正規(guī)流程，我知道！”

他拂袖而去，背影瀟灑得有點刺痛了耿國棟的眼睛。

2

鄭睿軒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建律師事務(wù)所，他早已經(jīng)想好了，離開公安局后，就自建律師事務(wù)所。不再是公職，不必顧慮那么多，只要是他認為存有疑點的案件，他就要調(diào)查下去。

他并非不知道，王銘的案子是上頭有人壓下來了，這背后的文章應(yīng)該還很多。他也并非不能明白耿國棟的處境，在官場的人，總是難免身不由己。但是，對于耿國棟這種不問青紅皂白，唯領(lǐng)導(dǎo)馬首是瞻的態(tài)度，他深覺不滿。身在其位，卻不謀其事，這樣的官就算做了一輩子，又有何用？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仍然要由賈玉入手。他與賈玉也相識一段時間了，應(yīng)該算是挺熟的。曾經(jīng)有幾次專訪，賈玉是主持人，他是嘉賓，兩人合作無間，頗有些心有靈犀。對于賈玉，他是由心底里欣賞的，這女子不僅漂亮，而且聰明。據(jù)說，聰明的女孩子大多不太美麗，美麗的女孩子又通常不夠聰明，但這話在湖西市電視臺似乎就完全行不通了。因電視臺里的女孩子們大多是美貌與智慧并重的。賈玉如是，徐若雪如是，一些其他的美女主播亦如是。

只不過，連他自己都想不通的是，雖然他欣賞賈玉，卻由心底里對這女子敬而遠之。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子不可靠近，如同某些劇毒植物，只可遠觀，不可狎玩。

正因如此，他與賈玉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是客套而生疏，偶爾他會從賈玉的眼中看到一抹別樣的光彩，卻選擇視而不見。他心里明白賈玉對他有好感，他不想令這好感有進一步發(fā)展的可能性。畢竟，賈玉是王銘的未婚妻，而王銘是他最敬重的人。

驅(qū)車到了電視臺，他有些躊躇，已經(jīng)向賈玉問過許多次話了，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此時要問的人絕非賈玉，而是賈玉身邊的人，該由誰入手比較好呢？

他還沒整理完思路，一張戴著墨鏡的臉忽然貼在汽車的玻璃窗上，他嚇了一跳，這才看出來是耿蓮。他笑著搖下窗玻璃：“你沒出外采訪？”

耿蓮做了個鬼臉：“我爸說你辭職了？”

他點點頭，不想多談自己的事。

耿蓮看他臉上的神色，知道他心里多少有點不痛快，便也不再問了，笑道：“到電視臺找誰?。俊?/p>

鄭睿軒想了一下，遲疑地問：“臺里誰和賈玉的關(guān)系最不好？”

耿蓮呆了呆，很想知道鄭睿軒這樣問的用意：“賈玉和臺里人的關(guān)系都挺好的，大家都喜歡她。若要說和她關(guān)系不好的人，可能只有一個，就是張妍。”

“張妍？”

“嗯。音樂節(jié)目的女主播，據(jù)說她曾經(jīng)和賈玉競爭新聞實時節(jié)目的女主播職位，輸給賈玉了，從那以后，她看見賈玉連話也不說?！惫⑸彿隽朔鲅坨R，忍不住為賈玉辯護，“只有一個位子，當然要競爭了，既然要競爭，就是有勝有負唄。張妍也真小氣，每次和賈玉偶然相遇，總是賈玉先打招呼，她根本不理，我都看見好幾次了?！?/p>

鄭睿軒微微一笑：“看樣子，你和賈玉的關(guān)系也挺好的？”

耿蓮有些羞澀：“我嘛，只是有點崇拜她?！?/p>

鄭睿軒淡淡地道：“有什么好崇拜的？我覺得你比她強多了?！?/p>

耿蓮被這話說得滿心歡喜，整張臉通紅，不知道說什么好。看見她困窘的樣子，鄭睿軒忍不住好笑：“你快去忙吧，我有工作要做。”

耿蓮點點頭，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道：“其實，我經(jīng)常也覺得爸爸很讓人受不了。所以，我覺得你做的決定很對?！闭f完這句話，她立刻羞紅著臉奔進電視臺，怎么回事，居然在別人面前說老爸的壞話，不過，鄭睿軒好像也不算是別人。

鄭睿軒看著耿蓮的背影消失，心里有些感動，也有些淡淡的悵然。他與耿蓮自幼相識，曾同住在一個大院，后來雖然各自搬家了，兩人卻一直有聯(lián)系。耿蓮單戀他，他又豈會不知道。但他對耿蓮卻是沒什么男女之情，倒并非嫌棄耿蓮長得不漂亮，只是由小便認識的，老覺得像是自己的妹妹。

輕輕嘆了口氣，他決定就拜訪這位張妍了。

走進張妍的辦公室，這位美女正在抽煙。即便是抽煙之時，也是極盡優(yōu)雅之能事。張妍兩條修長的白腿交疊在一起，沒有穿絲襪。這顯然是一個很懂得利用自己美麗的女孩子。鄭睿軒先在心里評估了一下張妍，這才微笑著遞上自己的名片。

張妍接過名片，隨手丟在桌子上：“鄭支隊長，不用介紹了，我早就認識你了?！?/p>

鄭睿軒笑道：“我已經(jīng)不是什么鄭支隊長了，我離開公安局了?！?/p>

張妍一滯，目光這才落在名片上：“成大律師了，更有前途??！”

鄭睿軒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其實我只是不想讓王銘死得不明不白?！庇幸凰查g，鄭睿軒分明看見張妍眼中一掠而過的寒芒。

她伸出纖纖玉指，將煙掐熄，看著那一縷升騰而起的白煙，她若有所思地問：“你為何要找我？”

“因為我聽說，你是唯一討厭賈玉的人?！编嶎＼幰会樢娧卣f。

張妍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她笑得如此無法抑制，鬢邊的一縷發(fā)絲都垂落了下來。鄭睿軒安靜地看著她笑，不言不動。張妍一直足足笑了有幾分鐘之久，方才慢慢止住笑聲：“那個女人就是個魔鬼，可惜的是，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她的本來面目。而你，這么久以來，你是唯一懷疑她清純面目的人。”

鄭睿軒不動聲色地道：“我聽說你和她曾經(jīng)爭奪過同一個職位，以你的敗北告終。你對她必然心存嫉恨，憑什么讓我相信你的話？”

張妍的眼中掠過一抹痛恨之色：“那個職位本來是我的，是她用卑鄙的手段搶走的。”

鄭睿軒雙眉微揚：“她是怎么搶的？”

他這樣追問，本以為張妍會原原本本地將此事講述一遍，誰知張妍只是微微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賈玉和徐威副省長有曖昧關(guān)系，我曾經(jīng)請私家偵探把他們開房的照片都拍下來了?！?/p>

她不說賈玉搶走自己職位的事，卻忽然說起賈玉和徐威的關(guān)系，令鄭睿軒既意外又吃驚。他怎么都想不到，賈玉和徐威會有曖昧。只因他清楚地知道，徐威的女兒徐若雪是賈玉哥哥賈鑫的妻子。如果以這層關(guān)系來算，賈玉與徐威之間豈非是不倫？

他蹙起眉：“照片在哪里？”

“照片？都沒了?！睆堝行┦涞氐?，“被人搶了?！?/p>

“那么重要的照片會沒了？你沒有存拷貝嗎？”鄭睿軒覺得不可思議，張妍看起來應(yīng)該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但聽她說話卻有點拎不清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張妍隱瞞著什么吧！

3

張妍確實有難言之隱。事實上，這件事到了現(xiàn)在，她都覺得有些云里霧里，搞不太清狀況。說起來，那已經(jīng)是三年前的舊事了。當時電視臺決定在黃金時段開設(shè)一檔新聞時事節(jié)目，于是該節(jié)目的主播人選一時成了電視臺內(nèi)部最熱門的話題。

電視臺這個地方，美女云集，且都是智商高的女子。男播音員自是有的，終究不如女播音員們鋒芒畢露。這些女播音員，平時便不是省事的主兒，明爭暗斗，鉤心斗角，在領(lǐng)導(dǎo)面前不僅要表現(xiàn)自己，還要貶低競爭對手，辦公室政治激烈程度不亞于后宮?，F(xiàn)如今幾個美女爭奪一個職位，斗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雖說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卻比男人間的戰(zhàn)爭更加慘烈，且機變百出。

最有可能勝出的便是賈玉和張妍。張妍是廣播學(xué)院畢業(yè)的高才生，一向就看不太起不是科班出身的賈玉，平時經(jīng)常會冷嘲熱諷幾句。她對于女主播這個位子本是志在必得，自己也認為以她的學(xué)歷和靠山，不可能會輸給賈玉。

但出人意料的是，評選委員會一共只有五名成員，五名成員卻同時把票投給了賈玉。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五個人，居然沒有一票投給她。她平時做的功夫也不少，難道都白做了？

這事兒過去一段時間，她才知道，原來是賈玉私下算計了她，才令她敗得如此之慘。她也是心高氣傲的女孩子，由小到大，因人長得漂亮，很受到師長的寵愛，這雖然不是第一次失敗，但卻從來不曾敗得這么沒有體面過。

為了報復(fù)，她才雇傭了私家偵探跟蹤賈玉。她原本也不指望能跟蹤到什么，但意外的是，她竟拿到了賈玉與徐威一起進入酒店大門的照片。

這個年代，一男一女一起進酒店，總不可能只是開個房間促膝談心吧？由照片上的時間看，兩人在酒店中大概逗留了一個小時，又一起離開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正好說明問題。

張妍有些欣喜若狂，這得是多大的新聞啊，副省長和電視臺女主播有染，天??！她狂喜得有點手足無措，丑聞啊丑聞！若是把這件事捅出去，不僅賈玉名聲不保，副省長的前途也堪憂。

一想到副省長徐威，她最初的報復(fù)心理忽然有些改變了。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不單純是泄憤了事了，說不定還能由這件事上得到好處。

正是因為她想得到好處，她做了一個后來自己悔恨無比的決定，她居然將這些照片給徐若雪看了。

徐若雪是徐威的女兒，她將照片給徐若雪看是有兩個目的。首先是令徐若雪對賈玉心生惡感，徐若雪雖然只是一個女主播，但在電視臺中的地位一向十分穩(wěn)固，而賈玉當時只不過是一個小播音員。若是徐若雪討厭賈玉，那賈玉的日子一定不會太好過。其次，她想借徐若雪的口將此事傳達給徐威。徐威知道了這件事，她才有可能從中漁利。

她想得太好了，也計劃得太完美了。但是她卻萬萬沒有想過，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播音員，而徐威卻是副省長。如果她第一時間將這些照片上傳網(wǎng)絡(luò)，造成輿論壓力，也許還會對徐威有所影響，但她卻太貪婪。

她清楚地記得徐若雪看到照片時的臉色，真是人如其名，臉白得像雪似的。徐若雪拿著照片看了半晌，確定那確實是賈玉和徐威無疑，這才用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嚴厲目光注視著張妍問：“你想怎么樣？”

張妍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拿回我失去的?！?/p>

徐若雪沉默片刻：“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張妍笑道：“當然不是，我怎么敢威脅副省長的女兒？我只是希望你考慮清楚，如果這些照片被公布到網(wǎng)上，那將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徐若雪的聲音似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讓我考慮一下?！?/p>

張妍笑瞇瞇地點點頭。她并不心急，事實上，她覺得自己拿到的材料過于驚人，她很有點待價而沽的心態(tài)。

但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當天晚上，她下班的時候，在地下車庫取車之時，有人用紙袋蒙住了她的頭，并將她打倒在地。她被嚇得魂飛魄散，想要叫救命，一個沙啞的聲音卻道：“你叫一聲，我就殺了你?！?/p>

她感覺到有冰涼的東西頂著自己的喉頭，她猜那是一把刀。她果然一聲都不敢吭，過了半晌，外面沒有動靜了，她才敢將紙袋拿下來。她隨身的手提包被人搶走了，而手提包里最重要的東西就是那個裝著徐威與賈玉照片的U盤。她悔恨萬分，因為這東西太重要，她不敢放在辦公室，才會放在隨身的包里，想不到竟會遇到搶劫。

后來，回顧往事，她忽然明白一件事，那天晚上的劫匪根本就不是為了財物而來，那人就是為了這個U盤來的。如果她不曾告訴徐若雪這件事，也許她還能保住U盤，但她卻天真地以為，她能夠利用這些照片控制副省長。

去公安局報了案，也調(diào)閱了當天的視頻監(jiān)控。那個劫匪選擇了一個很好的角度，視頻根本無法拍到。而且劫匪很了解電視臺里每一個攝像頭的位置，他是從哪里進入地下車庫的，根本就無從查考。

或許，并非無從查考，而是有人施加了壓力，令此事變得無從查考。

她悔恨莫名，再打電話給私家偵探，開始是無人接聽，后來就變成欠費停機，再后來，該號成了空號。

她終于明白，什么叫胳膊扭不過大腿，她的天真使她失去了唯一報復(fù)賈玉的機會。如果當時她不是有一念的貪婪，而是直接將照片上傳，那對男女的嘴臉就早已經(jīng)暴露在公眾的面前了。

4

對于張妍的話，鄭睿軒只信了一部分。畢竟張妍對賈玉懷恨在心，故意造謠中傷賈玉，也大有可能。離開張妍的辦公室，鄭睿軒在電視臺大樓中走著。根據(jù)張妍所說，當年在評選女主播時，五名委員會成員全都投票支持了賈玉，這種壓倒性的勝利，確實有些不同尋常。

這件事似乎與王銘之死風馬牛不相及，但鄭睿軒卻忍不住調(diào)查下去。他想看清賈玉這個女子，天使般的容貌，風評極佳，美麗與智慧并重的女子，她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

鄭睿軒一直有個感覺，王銘之死，賈玉脫不了干系。

他信步在電視臺內(nèi)走著，不知不覺間走到人事部長辦公室前。人事部長姓鄧，在電視臺里當了七八年的人事部長了，這些年一切人事任免，都與他相關(guān)。賈玉當上主播之事，他必然知道內(nèi)情。

他曾經(jīng)與鄧部長有過數(shù)面之緣，還算說得上話。敲了敲房門，門內(nèi)傳來鄧部長的聲音：請進。

他推門進去，鄧部長見是他，微有些意外，笑道：“鄭支隊長，又是為了王書記的事嗎？”為了王銘之事，他前前后后來電視臺好幾趟了，對于他堅持不相信王銘是自殺，眾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的心態(tài)。擺明了是自殺，為什么還要那么偏執(zhí)呢？但這話是不好說的，畢竟人家是刑偵隊長，人家辦案自然有人家的分寸。

他笑笑，在鄧部長對面坐下來：“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問問賈玉的情況。”

做人事的人大多是八面玲瓏的，賈玉畢竟是王銘的未婚妻，鄭睿軒查問賈玉似乎也算情理之中。只不過，鄭睿軒接著問出來的話卻讓鄧部長有些意外，他居然問三年前賈玉成為女主播的內(nèi)情。

鄧部長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鄭支隊長為何會問起那件事？”

一看他的神態(tài)，鄭睿軒就知道果然是另有內(nèi)情，他微微一笑：“鄧部長放心，不管我今天聽到什么，都只到我這里為止。我問這件事，是因為我覺得賈玉這個人不簡單。她畢竟是與王書記最親近的人，如果不能將她的一切都了解清楚，對于王書記之死這件事，我總覺得不能單純地以自殺結(jié)案。希望鄧部長能為死者考慮，一定要將事情的真相告訴我。”

鄧部長搖了搖頭：“你是懷疑賈玉與王書記之死有關(guān)嗎？我做人事部長這么久了，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我個人認為，賈玉是個挺好的女孩子?？赡苁怯行┬臋C，這也難免的，女孩子嘛，想往上爬，沒點小聰明怎么能行呢？但賈玉沒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全都是在正常的范圍之內(nèi)?！?/p>

鄭睿軒有些疑惑：“鄧部長為何這樣肯定？”

鄧部長笑道：“我想你是見過張妍了，她一定為了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懷。但這事會成為這種結(jié)果，她只能怪自己。本來她是最可能成為女主播的人選，因為她是科班出身的，這點賈玉比不上她?？墒?，就在評選的前夕，我收到一封信，信里是張妍與當時的一位電視臺長有染的證據(jù)。既然看到這封信，我自然是不能選她了。我相信，其他的人沒有選她，也可能和我一樣是收到了這封信。”

事情急轉(zhuǎn)直下，完全出乎鄭睿軒的預(yù)料。張妍信誓旦旦地說賈玉與徐威有染，結(jié)果事實竟是她自己與電視臺長有染。他沉吟著問：“這封信是誰寄出來的？”

鄧部長笑笑：“這就很難深究了。你若說是賈玉寄的，我是相信的。但若張妍沒有犯錯，賈玉根本就抓不住她的把柄。若說不是賈玉寄的，也有可能。電視臺內(nèi)的斗爭也是很激烈的，與張妍有染的那位臺長過不多久就被調(diào)走了，寄信人的目的是為了整那位臺長，也說得過去?！?/p>

鄭睿軒怔怔地聽著，他是留洋的人，始終以為只要有能力，自然會得到賞識，根本不必去考慮辦公室政治之類的東西。一旦接觸到其中才發(fā)現(xiàn)，辦公室之內(nèi)的斗爭，殺人不見血，可以將別人的前途斷送得干凈。他喟然長嘆，忽然有些慶幸自己選擇辭職，對于他來說，官場是個太復(fù)雜的地方，不如退步抽身早。

5

鄭睿軒走后，鄧部長看著電腦屏幕上的電視節(jié)目預(yù)排表有些心潮澎湃。他應(yīng)該算是賈玉的伯樂，若沒有他也沒有賈玉的今天。當日，他頂著壓力將賈玉招進電視臺，頗受到了一些質(zhì)疑和用意惡毒的猜測。直到今日，賈玉成了電視臺里最受歡迎的美女主播，人們早已經(jīng)忘記了他這個功臣。找到了好資質(zhì)的主播是他理所應(yīng)當?shù)?，若是招的人不行，他便難辭其咎。

幸而賈玉還是知恩圖報的。這些年來，賈玉回報他的好處也不少，這個女孩子不僅聰明漂亮，而且飲水思源，確實沒有辜負他的苦心栽培。若是王銘沒有忽然自殺，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市委書記夫人了，可惜，實在是可惜?；蛟S這就是人的命吧！

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前往江東大學(xué)招聘時的情形。要招收的女播音員名額只有一個，而且臺里的決定是要招收藝術(shù)類專業(yè)的學(xué)生。對于這個女播音員的人選，臺里卡得很緊，本著寧缺毋濫的原則，如果招不到合適的人，寧可不招。

鄧部長在前往江東大學(xué)的時候，并沒有存著多大的希望。畢竟這所大學(xué)是個綜合類的大學(xué)，無法與廣播學(xué)院相比。這個所謂的女播音員的名額每年都會有，但每年都沒有真正在江東大學(xué)招到過人。

但是就在這蕓蕓的文理科學(xué)生中，他卻一眼就看見了賈玉。

美麗的女孩子總是會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如同賈玉這樣的女孩子，在江東大學(xué)便如同是砂子中的珍珠，讓人想忽略都不可能。

賈玉穿得很樸素，只是簡單的T恤加牛仔褲，夾雜在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藝術(shù)類女生中有如鶴立雞群。

她遞上簡歷的時候，鄧部長忽然有些遺憾，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是生物化學(xué)系的，這與廣播類專業(yè)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

他將簡歷推回去：“我們只招聘藝術(shù)類專業(yè)畢業(yè)的學(xué)生。”

賈玉似乎早就料到了鄧部長會這樣說，胸有成竹地回答：“規(guī)定只招聘藝術(shù)類專業(yè)的學(xué)生是為什么？覺得她們更漂亮？更有播音經(jīng)驗？還是更有可塑性？”

鄧部長一時語塞，微笑道：“你認為這條規(guī)定不合理嗎？這可是電視臺領(lǐng)導(dǎo)一致的決定?！?/p>

賈玉胸有成竹地回答：“如果不合理，當然要提出來。如果臺領(lǐng)導(dǎo)們認為藝術(shù)類專業(yè)的學(xué)生比較漂亮，我就是一個例子，我不是藝術(shù)類專業(yè)的學(xué)生，但我是校花。至于播音經(jīng)驗，本校不是廣播學(xué)院，即便是藝術(shù)類專業(yè)的學(xué)生，也沒有受過專門的播音培訓(xùn)，大家都是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而可塑性就更加是個人的事情，與專業(yè)無關(guān)。”

初生之犢不怕虎，在校的學(xué)生大多鋒芒畢露。但賈玉生得漂亮，且嗓音也確實甜美，脆生生地說出來不僅沒讓鄧部長動怒，反而饒有興致地道：“你倒是很自信?！?/p>

賈玉笑得很動人，“我確實有自信，我不僅是?；?，而且自入學(xué)以來就年年拿到一等獎學(xué)金。雖然我不是藝術(shù)類專業(yè)的學(xué)生，但我相信我的實力一點也不比人差?！?/p>

鄧部長哈哈大笑：“好吧！你的簡歷我收下。不過是否會讓你去面試，這也還要臺里的招聘小組研究決定?！?/p>

賈玉卻并不就此罷休：“我看得出，您是有權(quán)決定招聘細節(jié)的領(lǐng)導(dǎo)?！?/p>

鄧部長一怔：“你怎么看出來的？”

賈玉微笑道：“領(lǐng)導(dǎo)和普通人怎么會一樣？您身上帶著領(lǐng)導(dǎo)的風范?！彼@算是信口胡說，卻也不全是胡說。來江東大學(xué)招聘的一共有三名工作人員，除了鄧部長外，就是兩個人事部的小年輕。這三個人坐在一起，誰是管事的，自是一目了然。而賈玉所說的能決定招聘細節(jié)，卻是她隨口胡謅的。來招聘的工作人員自然是人事部的，但有些單位會過來一名領(lǐng)導(dǎo)，有些單位過來的只是收收簡歷的普通職員。賈玉雖然看出來在來的三個人中鄧部長是職位最高的，但她也不能確定鄧部長是不是真能管事。

江東大學(xué)是江東省的重點大學(xué)，大多數(shù)單位會派比較重要的人來主持招聘工作，她這樣說也無非是賭一把。

鄧部長忍不住露出笑容，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雖知這小丫頭說的話也未必就是真的，但她大膽、漂亮、自信、有條理，再加上說話確實中聽，這一系列優(yōu)點，已經(jīng)讓鄧部長有些喜歡上她了。他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招聘廣告上的這一條要去掉嗎？”

賈玉點頭：“不僅要去掉，而且應(yīng)該讓招聘過程更加透明化?！?/p>

“哦？怎么讓招聘過程更加透明化？”鄧部長滿懷興致地注視著賈玉。

“這個女播音員的人選只有一名，成為播音員幾乎是所有女孩子的夢想，可想而知，一旦去掉藝術(shù)類專業(yè)這一條，報名的女生數(shù)量會大大增加。而電視臺是憑什么決定讓哪個女生接受面試，哪個女生不能接受面試呢？”

“這個……”鄧部長有點遲疑，賈玉說的問題確實是他們在招聘過程中一直存在的問題，從簡歷上能看到的是學(xué)習成績，從照片上可見的是相貌，但一個人的能力，卻并不能真的體現(xiàn)出來。

“現(xiàn)在不是有許多選秀節(jié)目嗎？通過選秀節(jié)目走出來的，才是有真材實料的。如果單純只看簡歷，可能會錯失人才，也可能會將某些實際能力根本不行的女生當成人才選去面試。雖說面試的時候就能看出一個人的能力如何，但錯失的人可能擁有更強的能力。既然選秀節(jié)目已經(jīng)廣受關(guān)注，而且證實是確實有效的，為何電視臺在江東大學(xué)的招聘不改成一次選秀？”賈玉說出來的時候，并沒有存太大的希望。畢竟招聘程序的更改對于用人單位來說，是個不小的事情，而且所謂的選秀活動，必然會給招聘人員帶來更多的工作壓力。但為了自己的前途，她必須一試。

鄧部長沒有說話，賈玉也不知他是否聽進自己剛才的建議了。聽不進去是理所當然的，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憑什么讓電視臺的領(lǐng)導(dǎo)聽從自己的意見。她略有些失望，鄧部長卻忽然說：“你的簡歷先留下來，你的建議我會考慮一下的?！?/p>

賈玉有些欣喜，但并不強烈。所謂的先考慮一下，無非是人情世故的說法。有多少人在說先考慮一下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決定了拒絕。

若是不能進入電視臺，她就要選擇一家生物化學(xué)公司，或者去一家制藥公司也好。她在考慮著其他的可能性，但心中卻仍然希望能成為女播音員。這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哥哥。

大多數(shù)女孩子在想成為女播音員的時候，心中無非是懷著一個明星夢。女播音員，在電視里出現(xiàn)，將最美的一面展現(xiàn)給成千上萬的市民，擁有很高的知名度，還可能會有一大群裙下之臣和許多愛戴她的粉絲。只要是女孩子，都希望自己能達到這種高度。

但是賈玉不同，她不僅希望自己能成為女明星，更重要的是，成為女播音員后，認識她的人多了，社會影響力也會增加，到時候，她為哥哥新開張的建筑公司拉生意拉贊助就會更容易一些。

她與哥哥離開家鄉(xiāng)蘆花縣，相依為命地在湖西市生存，無依無靠，如同水中飄萍，能夠依靠和相信的只有自己。她的未來，不單純是她自己的未來，也是哥哥的未來。

6

那一年電視臺在江東大學(xué)的招聘以史無前例的甄選活動展開。為了那次活動，鄧部長沒有少受責難，那是唯一的一次，后來再招聘的時候，因沒有了賈玉這樣勇敢的學(xué)生，再加上來自電視臺邢臺長的指責，鄧部長便也懶得再搞什么甄選。

幸而在那唯一的一次甄選活動中選出了賈玉，而且邢臺長后來也因為張妍的事情被調(diào)走了，說起來，邢臺長的離任，多少也算是和賈玉有關(guān)吧！

當全校女生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有些意外的驚喜，再聽說這個機會是由賈玉爭取來的時候，便不免恍然大悟。女生大抵是容不得比自己美的女生的，美也便罷了，還是個學(xué)霸，年年拿獎學(xué)金，這便更加容不下了。

賈玉在女生中的人緣不算很好，她已經(jīng)算是頗會做人的，又很低調(diào)，但她的光芒卻并非是低調(diào)就能掩飾的。

同系的女生倒都和她關(guān)系不錯，不喜歡她的大多是外系的女生。

關(guān)于她的流言不少，因她四年都不曾認真地交過男朋友。唯一一個關(guān)系比較好的男生，就是同班的班長許俊平，但也僅限是關(guān)系比較好而已。

“聽說她在外面被富商包養(yǎng)著呢?！?/p>

“看不出來啊，衣服穿得破破爛爛的?！?/p>

“人家是低調(diào)，要是天天穿金戴銀的，怎么維持她玉女的形象？你不知道嗎？她每個周末都出去過夜的?！?/p>

“可是我聽說她是去找她哥哥?！?/p>

“說是找哥哥，哪里有兄妹之間感情這么好的？每個周末都一起度過？”

“那倒是啊！好像本市的人都要兩個星期才回一次家，她確實是回家得太勤了。”

“她又不是湖西市人，哪里有什么家？大概是出去和富商鬼混的。”

偶爾流言也會傳進賈玉的耳朵，她只是無所謂地笑笑，還很有興趣地問：“那有沒有說包養(yǎng)我的富商是做哪行的？家財有多少？”

傳流言來的女生們就會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她們并不知道，賈玉確實有秘密，只不過這秘密并不像她們所想象的那樣。

那一次的甄選活動一共分成三個環(huán)節(jié)，基本是采取了電視里大多數(shù)甄選活動的常規(guī)賽制。

第一項比試內(nèi)容，是所有參加比賽的女生穿上自己認為最漂亮的衣服，踩著模特步在體育館里轉(zhuǎn)一圈。

這項比試旨在考核女生對于服裝的搭配能力。許多人認為這一項更像是在考核女生的家世背景，若是沒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怎么可能買昂貴的服飾？若沒有昂貴的服飾，基本很難在這場比試中勝出，畢竟地攤貨和專賣店里的名牌貨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但偏偏，這一場比試中，一身地攤貨的賈玉完勝而出。

連鄧部長都不得不欽佩賈玉在色彩和服裝樣式上的特殊領(lǐng)悟力，她雖然穿著一身一看就知道很廉價的服飾，卻顯得比那些身穿名牌套裝的女生更加青春靚麗。還有她身上的自信，這使她如鶴立雞群。

所有的評委都給賈玉打出了最高分，其實這中間有很大一部分同情加分，只是他們自己沒有感覺到。

第二項是朗誦比試，既然是女播音員，朗誦是第一要務(wù)。在這一項比試中，賈玉輸給了一個表演系的女生，屈居第二。

賈玉有些失望，朗誦如此重要的一項居然會輸了，若是下一場再輸?shù)脑?，賈玉便無緣女播音員這個職位了。

第三項是最后一項比試，其實到了這個地步，競爭的雙方無非就是賈玉和那個表演系的女生了。其他的女生基本已經(jīng)失去了資格，淪為陪太子讀書。

這一項是比試急智。作為一個播音員，臨場應(yīng)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直播現(xiàn)場，各種意外隨時會發(fā)生，此時更需要播音員急中生智，這項能力甚至比朗誦還要重要。

每個參賽的女生都會抽一張簽，簽上是與她搭檔的電視臺工作人員的名字及題目。題目是由那名工作人員出的，基本上都是現(xiàn)場采訪題。

賈玉打開自己手中抽到的簽紙，上面寫的竟是鄧部長的名字，她心里一突，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題目的內(nèi)容為：你被安排采訪女歌星王某，她曾經(jīng)與一個比自己小十一歲的男藝人發(fā)生姐弟戀，最終以分手收場。觀眾們最想知道的便是兩人分手的真實內(nèi)幕，但偏偏這是一個禁忌問題。請模擬采訪過程，最大限度地挖掘王某情變的秘密。

這道題目出得頗為刁鉆，娛樂圈的人最不愿意被人問起的通常就是感情方面的隱私。她略一沉思，便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微笑。

鄧部長模擬女歌星王某，他第一句話便是：“如果你要問我感情問題，我不會回答。”

賈玉微微一笑：“我當然不會問感情問題，其實我很想知道，在你的心里，什么樣的男人才算是完美的。這應(yīng)該可以回答吧？”

鄧部長一怔，雖然他自己是個男人，倒還真不曾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略想了想，就按照與女歌星分手的那名男藝人的大致情況來回答。那名男藝人長得頗為清俊，雖說事業(yè)上沒有什么大成就，但也出演過一兩部電影，出過一兩張專輯。

兩人談?wù)務(wù)f說，話題漸漸由賈玉引導(dǎo)，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賈玉又問起女歌星認為什么樣的愛情才是完美的，及時下造成分手的幾種原因。她一直不曾正面提起女歌星情變一事，但在交談過程中，卻已經(jīng)將所需要的情況都打聽清楚了。

這是一個完美的訪談，下面的評委都暗暗點頭。這個女孩子從容不迫，目的性明確，在與人交談之時，不卑不亢，天生就是做這行的料。

而那個表演系的女生表現(xiàn)大不如她，最終的結(jié)果，賈玉力挫眾人，一枝獨秀，得到了當年唯一一個省電視臺女播音員的名額。

7

華燈初上，夜未闌珊，鄭睿軒坐在輕狂酒吧中，面前放著一杯“悔恨”。

他所坐的位子就是賈玉平時很喜歡坐的那個，位于吧臺前面，對面就是酒吧老板。老板正在熟練地調(diào)著酒，一杯杯色彩艷麗的雞尾酒由他的手中綻放，看他臉上的神情，并非是在調(diào)酒，而是在畫一幅油畫。

鄭睿軒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他不太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酒，這算是酒還算是飲料呢？

抬起頭，他淡淡地問：“你是蘆花縣人吧？”

老板的手忽然僵住了，他慢慢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面前的這個男人，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似乎能激起一串火花。

過了半晌，老板才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你都知道什么？”

“你叫何亮生，很久以前，大概有十年的時間了，你曾經(jīng)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紅極一時。但那時，網(wǎng)絡(luò)還是一些年輕人的專利，不像現(xiàn)在這樣普及。而且經(jīng)過十年的時間，許多論壇的服務(wù)器都關(guān)閉了，留下你那件事的地方并不多。我只想問你，那件事的女主角是不是賈玉？”

何亮生沉默不語，他臉上的表情正在慢慢凝結(jié)，如同冰霜封鎖大地。那件事，早已時過境遷，為何還會有人想起并調(diào)查他呢？

他認識這個人，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他這樣問是什么用意？

他忽然一笑，笑卻并不溫暖，如同冰層被硬生生地砸開了一道裂縫：“你是以公安局刑偵支隊隊長的身份在問我嗎？”

鄭睿軒聳聳肩：“我不想騙你，我已經(jīng)辭職了，現(xiàn)在，我只是一名律師?！?/p>

何亮生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道：“那我就更沒有義務(wù)回答了。”

兩個男人之間再次陷入無邊無際的死寂，雖然何亮生沒有回答，但鄭睿軒卻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他的心忽然有些微微的酸楚，那個女子，竟是經(jīng)歷過這樣可怕的事情。也難怪，她會抓住手中的一切，什么都不想失去。對于她來說，這個世界是太過殘酷了。

何亮生也有些心神恍惚，淡忘了十年的往事，真的忘記了嗎？人的記憶就是這樣一個玩意，當你想知道你是否忘記的時候，你卻發(fā)現(xiàn)，原來記得更深。越想忘記的事情，卻如同刀一般刻在腦海里。午夜夢回，不免黯然失色，有的時候，時間并不能沖淡一切，悔恨也不足以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曾經(jīng)的年少輕狂，受到傷害的，又豈止是賈玉一個人？

8

大概在十年以前，何亮生還是蘆花縣第一高中高三的學(xué)生。他已經(jīng)二十歲了，因為留了兩級，仍然在讀高三。

他絕對不是好孩子，呼朋喚友、打架滋事之類的事情做過不少。他是學(xué)校田徑隊的，天生就比別人高大，身體素質(zhì)也好。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是校長的兒子。

每個學(xué)校的歷史上，都會有那么幾個老師的孩子成為反面典型。也不知為人師者是否反而不會教導(dǎo)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孩子自知父母是老師，他們在學(xué)校里是有后臺的，就變得肆無忌憚。總之，因這樣那樣的原因，老師的孩子必然會被集中在一個班級里。這個班級配備的通常是學(xué)校最好的老師，但這個班級也通常會成為學(xué)校最令人頭疼的班級。老師的孩子已經(jīng)如此了，更何況是校長的孩子。

校長在蘆花縣不僅是教育界的名人，在各行各業(yè)都很吃得開。因為中國人，大多對孩子的教育問題看得比什么都重，這或許是受到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tǒng)思想影響。

蘆花縣第一高中是蘆花縣最好的中學(xué)，雖然還不是省重點，但蘆花縣想考大學(xué)的孩子，就必須要進第一高中，這是多年的慣例。校長掌握著批準入學(xué)的生殺予奪大權(quán)，若孩子成績好的，那便沒什么好說的。但若孩子的成績是不足以上縣重點中學(xué)的，那便要特批，還要交贊助費，交了贊助費，也未必能上。大家心知肚明，拍好校長的馬屁方才是第一要義。

有適齡孩子的人家，誰都可能會求上校長，就算你的孩子是個好孩子，也要在第一高中讀書吧？既然要在第一高中讀書，和校長搞好關(guān)系，也是有利無害的。

即便是畢業(yè)以后，那也是母校，多少有些情分在。本應(yīng)該是最清高的職業(yè)，卻成了蘆花縣最有面子的人，這就是現(xiàn)實。

在何亮生的眼中，自己的同學(xué)都是一些沒長大的孩子，而他已經(jīng)是男人了。

他已經(jīng)和兩個女生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了，這不單純只是身體的需要，而且是向同伴們炫耀的本錢，這使他地位卓然。大多數(shù)女生對他都是敬而遠之的，當然他也沒把那些女生放在眼里。唯一讓他有挫敗感的人就是從高一入學(xué)，他就看上的賈玉。

賈玉高一的時候，他高三，現(xiàn)在賈玉高三了，他還是高三。他也不明白老爸為什么不讓他畢業(yè)，難道是為了配合他兩年多前曾經(jīng)發(fā)下的一定要把賈玉弄上手的豪言壯語？

只可惜的是，他追賈玉追了兩年，人家連正眼都沒瞧過他。他校長兒子的身份，在賈玉面前一文不值。就算不接受他的追求，多少也應(yīng)該和顏悅色一些吧？用不著每次在學(xué)校里偶爾相遇，看著他的眼神就跟看著害蟲似的吧！

死小妞！

已是高三的下半學(xué)期，賈玉成績好，考上大學(xué)是必然的，不過是看考上哪所大學(xué)的哪個專業(yè)罷了。何亮生已經(jīng)快要死心了，深感他是不可能追上賈玉了。等到賈玉考上大學(xué)以后，他說不定還在讀高三呢，那就更加無望了。

為什么老是讓他讀高三呢？他很想問問他老爸，隨便出錢上一個大專不就好了？難道想讓他讀高中讀到老嗎？

便在此時，一個偶爾的夜晚，完全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在學(xué)校操場上遇到了賈玉。

那時已經(jīng)快九點鐘了，晚自習下課是八點半，學(xué)生都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他從學(xué)校體育館走出來，遠遠地看見操場上少女孤獨的身影。

那一晚沒有月亮，星光就顯得無比燦爛。他遠遠地看著，心里在想：是哪個女生，黑天半夜自己站在操場上，也不怕鬼嗎？

他原本只是想上去惡作劇嚇她一跳，走過去拍了女孩的肩膀一下，女孩嚇得跳了起來。轉(zhuǎn)頭間，他覺得星星墜落了。

原來在夜色中，這女孩像是墜落在凡間的精靈。

看見是他，賈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兩步，這個人在女生中的口碑絕對不好，而且自從賈玉入校以來，他便一直對她糾纏不休。“你，你干嗎？”賈玉有些緊張地問。今天晚上，她的心情很好，她本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卻為了一個令人羞恥又傷心的原因又跑回到學(xué)校里來了。

看著她緊張的小臉，何亮生忍不住笑了：“我問你干嗎？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回家？”

她警惕地盯著他：“你怎么還不回家？”

“我正想回家，看見操場上有個影子，我還以為鬧鬼了呢！”

“鬧鬼？！”她只覺得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看著她的神情，何亮生更不愿意放過這個機會：“你不知道嗎？有人說半夜操場有個白衣女鬼，披頭散發(fā)的?！?/p>

她的臉有些白了，連忙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猶自嘴硬：“哪個學(xué)校沒有一兩個鬼故事啊？我才不相信呢！”

何亮生聳聳肩：“你不相信，我可走了?！?/p>

她下意識地拉住何亮生的衣袖：“我和你一起走。”

何亮生在心底里得意地笑了笑，雖然只是二十歲的少年，因他已經(jīng)交過數(shù)個女朋友，對于女孩子怕鬼的心理了如指掌：“那就一起走唄！”

“咱們不能走前門?！辟Z玉遲疑著說。

“為什么？”

“我哥在前門等我，我不想見他?！?/p>

何亮生雙眉微揚，他見過賈鑫數(shù)次，知道兄妹兩人關(guān)系親密得有些不正常，現(xiàn)在賈玉卻忽然說不想見哥哥。不過他什么都沒問，笑道：“那就走后門唄！”他是下定決心要把賈玉弄到手的，畢竟賈玉不僅在學(xué)校里相貌首屈一指，連整個縣城都未必能找到比她漂亮的女生。

兩人由后門離開學(xué)校，何亮生側(cè)頭看看她，見賈玉蹙著眉，滿臉的心事。他指了指天空：“你看星星?！?/p>

賈玉抬頭看了看，墨藍的天空中，繁星閃爍。這夜空是天天都在的，但似乎只有小的時候曾經(jīng)在鄉(xiāng)下的院子里仔細地看過。年紀越來越大，頭反而漸漸地低下來，除了桌子上的課本外，再也不曾想過抬頭看一看夜空。

“我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都抬頭看著星空?！?/p>

“看什么？找UFO?。俊辟Z玉諷刺了他一句。

何亮生笑了：“對，我堅信有外星人，所以看了兩年了?！?/p>

賈玉也忍不住笑了：“你找到外星人了嗎？”

“外星人倒是沒找到，不過聽說這樣對頸椎好，估計我這輩子不會得頸椎病了?！?/p>

賈玉咯咯地笑了起來，晚上的何亮生不似白天那般討厭，竟還有些風趣?！拔宜湍慊丶野?！”何亮生說。

“嗯！”賈玉本以為何亮生會趁機提要求，想不到何亮生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何亮生，他有一米八的身高，因經(jīng)常運動，體格比其他男生都健壯，在這樣的小縣城中，有這種體魄的高中生畢竟不多見。賈玉的臉忽然有些紅了，其實何亮生真的沒那么討厭，原來覺得他的笑容很猥瑣，如今在月色下看，似乎也變得生動起來。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些學(xué)校里的閑話，何亮生提到以前和人打架的事，她忍不住問：“你們男生為什么那么喜歡打架?。俊?/p>

“朋友義氣，也為了自己爭口氣?！?/p>

“什么義氣啊？是電影看多了嗎？”

“你們女生根本不懂，別人欺負了你朋友，難道你不管嗎？”

“不知道，就你們運動隊的人喜歡打架，別的學(xué)生都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p>

“真不能怪我們，別人找茬，要是不理的話，那還算男人嗎？上次和二中的男生打起來了，當時哥拿了把鐵棍，一個人打倒七八個，全都打骨折了，差點沒進局子里，幸好老爸給擺平了?！?/p>

賈玉噘起嘴：“你又自稱哥了，最討厭你自稱哥了?！?/p>

何亮生笑道：“我本來就比你大，自稱哥有什么不對的？”

賈玉掩著嘴樂：“對啊，你留過兩級，真是個壞孩子。”

何亮生厚著臉皮道：“其實我也沒那么壞吧？不過讓我學(xué)習真不如殺了我?！?/p>

賈玉輕笑著，“好像你也確實沒那么壞?！?/p>

少女的心竟有些淡淡的羞澀，她并非懵懂無知，其實早已情竇初開，但因一直是個乖乖女，老師和家長認為不對的事，她便不做。現(xiàn)在忽然因為一件事深受打擊，想到平時大人們總是道貌岸然，如今卻如同幻滅一般，那些金科玉律般的道德，他們自己卻無法遵守，那她總是兢兢業(yè)業(yè)地做個乖乖女，卻又是為什么呢？

她并不知自己此時的感情不過是因?qū)Υ笕说氖a(chǎn)生的自我墮落情緒，只覺得這原本無比討厭的何亮生竟牽動了少女心底某根柔軟的心弦。

9

何亮生一直沒弄明白，自己的桃花運到底是從何而來。他感覺到賈玉不開心，但賈玉卻只字未提為何不開心。賈玉不提，他便不問，反正他所在意的無非是自己能否追上賈玉，這關(guān)系到他在兄弟面前的顏面問題，而且，他也夸下過?？?，不僅要追上賈玉，還要把這妞弄上床。

一連數(shù)日，晚自習后，何亮生都在校門口等賈玉，陪著她回家。青春期的少年男女是最沒有秘密的年代，何亮生與賈玉談戀愛的消息不脛而走，連賈玉的閨蜜張小曼都疑惑地問她：“賈玉，你真的和何亮生好了？”

賈玉臉微微紅了紅：“什么啊，他只是送我回家?！?/p>

“你不是最討厭他嗎？”

“有的時候覺得他也不是那么討厭?！?/p>

張小曼很男孩子氣地吹了聲口哨，用了一句電影里的臺詞：“當你發(fā)覺你愛上一個你討厭的人，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賈玉推了她一把：“你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張小曼笑道：“你還不承認嗎？他天天送你回家，這不是好上了是什么？不過聽說他談過幾次戀愛，不知道對你是不是真心的?！?/p>

賈玉有些惱了：“關(guān)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叫他送我回家的，他愛談幾次戀愛都和我沒關(guān)系?！?/p>

張小曼卻不放過她：“哎呦，好酸啊，這就開始吃醋了?！?/p>

賈玉被她嘲得面紅耳赤，不依地打她，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地笑鬧了半晌。

這天晚上，何亮生仍然在校門口等賈玉，張小曼一眼看見何亮生，丟給賈玉一個古怪的眼神，滿臉怪笑地走了。賈玉臉還泛著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老是送我回家，同學(xué)們都在亂傳?！?/p>

何亮生滿不在乎地甩了甩頭發(fā)，擺了一個自以為瀟灑的POSE：“哥才不在乎呢！”

賈玉咬著嘴唇吃吃地笑，何亮生看著她月色下白皙的面頰，忍不住說：“我?guī)闳€好地方?！?/p>

賈玉有些遲疑：“這么晚了，還去哪兒？”

何亮生一把抓住她的手：“別怕，有哥在呢！”

賈玉的臉騰的一下紅透了，這還是何亮生第一次拉她的手。她微微掙了掙，何亮生反而抓得更緊了。她抬頭看了何亮生一眼，有些嗔怒：“干嗎？”

何亮生笑道：“都是哥的女朋友了，拉一下手都不行？”

賈玉呆了呆，想要否認，何亮生卻不容她表示反對意見，拉著她向縣城中心方向奔去。

賈玉第一次知道，原來夜晚的蘆花縣竟有這樣的一面。她一直認為縣里的人思想保守，安分守己，大多數(shù)人晚上九點睡覺，早上五點起床，民風淳樸一如民國甚至晚清。

進入這家迪斯科舞廳后，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一群男男女女如瘋似癲地狂舞。其中有年輕人，也有白日里一本正經(jīng)的中年人，當此之時，所有的人如同夜間的鬼魅，大家脫去了偽裝，只是盡情地扭動，似要將生命都發(fā)泄出去。

“怎么樣？好玩吧？”何亮生在她耳邊大吼。

她先是有些怯怯的，畢竟是第一次到這種場所，全身都覺得不自在。

“來吧！跳吧！到這里來就什么也不要想，想怎么跳就怎么跳，用力地流汗，把不開心的事都隨著汗水流出去?！?/p>

何亮生并不知道，他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深深地打動了賈玉。把不開心的事都隨著汗水流出去！她一直深深困擾著的事，卻不能對任何人說，賈玉覺得心里這塊郁結(jié)就快要進化成腫瘤了！

她不再顧慮什么，身體隨著音樂開始搖擺跳躍。雖說從來沒有學(xué)過跳舞，但畢竟是花樣年華的少女，隨便舞動幾下，都讓人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一頭漆黑的長發(fā)如水般地披散開來，隨著身體的扭動，長發(fā)夜魅般地飄飛。

何亮生的雙眸緊盯著賈玉，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算是在湖西市那種大地方也難得一見吧！他的身體里涌過一股熱流，心里癢癢的，似有幾千只螞蟻爬過，無法壓抑的欲望如同洪水般拍擊著心中那道堤壩。

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丫頭搞定。這念頭在心底悄然萌生，一生出來便如同洪水猛獸，再也無法抗拒。他是一個全無責任感的年輕人，對于賈玉的占有欲也并非是出自愛情，不過是認為?；ū仨毷撬笥眩踔脸跻挂脖仨毷菍儆谒?。喜歡了就一起玩玩，不喜歡就分手，愛情和責任對于他來說不過是遙遠的天方夜譚。

10

機會就這樣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來了。

許多年后，何亮生午夜夢回，仍然會看到那天的賈玉，那個滿臉淚痕飛奔過來的女孩子，他明知她需要安慰，可是他帶給她的卻是更可怕的惡夢。

誰不曾年少輕狂，但又有何人曾經(jīng)犯下過如同他一般的重罪？

他用了十年的時間懺悔，只為了得到一個寬恕，十年的風花雪月轉(zhuǎn)瞬即逝，他眼看著那個女子如同彩蝶般地蛻變?，F(xiàn)在的她，光彩奪目，勇敢而自信，已經(jīng)不再是蘆花縣那個受盡欺凌、求助無門的柔弱女孩了。

有人說過性格決定命運，那個時候，他若不是過于任性，因羨慕電影里的古惑仔，以為兄弟義氣是可以生死相許的，他或許就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

賈玉說她想喝酒，她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何亮生就帶她去了一個“兄弟”開的酒吧。

所謂的兄弟，不過是他偶爾結(jié)識的社會青年，他叫他大貴。大貴的父母在山西承包了個煤礦，財大氣粗的煤老板，他很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大貴愛玩，覺得酒吧是個很顯出個人身份的地方，便問家里拿錢開了一間。

酒吧的地點就在離迪斯科不遠的地方，平時狐朋狗友們?nèi)ヌ甑纤箍平?jīng)常會到他的酒吧喝杯酒。他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見何亮生來了，因而何亮生忽然帶著一個女孩子出現(xiàn)的時候，他心里便明白，何亮生又泡新馬子了。

這個女孩子也太漂亮了吧！

女孩只穿著普通的校服，長發(fā)很清純地束成兩條麻花辮。即便是如此平凡的裝束，她一走進酒吧，似乎整間酒吧的燈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大貴只覺得氣血上涌，在他的眼中，何亮生不過是一個沒什么錢，整天依賴他的無聊學(xué)生仔，仗著老爸是蘆花縣第一高中的校長，就以為可以和他稱兄道弟的，平時沒少到他的酒吧來喝酒，而且還經(jīng)常不給錢，想不到他居然能泡到這么漂亮的女孩子。

他特意親自送來兩瓶酒，借故向女孩介紹了一下自己，并說了一個不怎么好笑的笑話。女孩微微笑了一下，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他因而知道女孩叫賈玉，是蘆花縣第一高中高三的學(xué)生。

這是他唯一羨慕何亮生的地方，高中女生都是清純的女孩子，和他平時交往的那些社會女青年可不同。這女孩……還是處女吧！

這樣一想，他只覺得身體的某個部位忽然熱騰騰地燃燒了起來。他向何亮生使了個眼色，何亮生借故上廁所，跟著他一起轉(zhuǎn)到酒吧后面。

“這妞不錯??！”他摸出一根煙，丟給何亮生。

何亮生接過煙，就著大貴的火點燃：“我今天晚上就要上了她?！?/p>

大貴露齒一笑：“咱們是兄弟嗎？”

“當然是！”何亮生想也不想地回答。

“有好東西，要不要和兄弟分享？”

何亮生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好東西沒和你分享？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p>

“這個妞呢？”

何亮生一下子怔住了，賈玉可不是東西，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怎么，舍不得？”

“那倒不是，可是說起來她只能勉強算是我的女朋友，她肯定不愿意?！?/p>

大貴冷笑，吹了聲口哨：“你是打算她清醒的時候上她，還是把她灌醉了再上？”

“都帶到你這兒來了，當然是要灌醉了?！?/p>

“既然灌醉了，還管她愿意不愿意？”

“你……你想……”何亮生有些驚愕地看著大貴，他可從來沒想到過大貴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過是一個妞，怎么都比不上咱們的兄弟之情吧？哥哥讓你先上，這妞應(yīng)該還是處的，破處留給你，然后哥哥再上，既然是兄弟，就別那么吝嗇，這么好的東西，應(yīng)該拿來和兄弟一起分享?！?/p>

何亮生額頭冒出一絲冷汗，分享……說是分享，可是他真有點接受不了。他雖然曾經(jīng)和兩個女孩子發(fā)生過關(guān)系，那都是關(guān)起門來，只有兩人相對而已，現(xiàn)在，大貴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是，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大貴一再提到兄弟之情，他平時不也把兄弟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嗎？難道現(xiàn)在為了一個女人，就把兄弟之情拋到腦后？

大貴看著他臉上的神色，知道他還在猶豫不決：“你要是舍不得，那就算了。哥哥平時可沒少照顧你，你來喝酒，沒錢的時候，哥哥說過半句話嗎？現(xiàn)在為了個女人，你就不顧兄弟之情了，哥哥不勉強你，以后咱們也不是兄弟了?！?/p>

何亮生一見大貴沉下臉，又以兄弟之情相脅，這本就是他的軟肋，他連忙道：“怎么會，不就是一個女人嗎？有什么大不了的，一起去吧！”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大貴不僅自己要和他一起去，居然又打電話叫了兩個哥們，這兩個人，何亮生也是認識的，平時關(guān)系很好，人一多了，他就更加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回到賈玉身邊，大貴又讓人送上酒來，先是洋酒，再是白酒，再是啤酒，再是果酒。他知道大貴的用意，這樣幾杯酒下來，就算是會喝酒的人也早就醉倒了，更何況是完全不喝酒的賈玉。

他看著賈玉的面色越來越紅，眼神卻越來越迷蒙。此時的賈玉，綻放出妖艷的美麗，美得令何亮生心驚，他忽然很想勸說賈玉不要喝，很想勸她回家。

但當他的手蒙上酒杯的時候，賈玉卻推開他的手，口齒不清地說：“讓我喝醉！喝醉了，就能忘記那些骯臟的事了?！?/p>

他不知道賈玉所說的臟事是指什么，但他知道，一件骯臟的事正要上演。

他心亂如麻，卻身不由己。

賈玉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迷迷糊糊間聽見大貴的聲音在問何亮生：“醉了嗎？”

“醉了。”

“我已經(jīng)開好房了，過去吧！”

開房？她被酒精麻醉的遲鈍大腦有一瞬間似有警鐘驀然響起，她口齒不清地說：“我不要開房，我要回家?！?/p>

大貴幫著何亮生扶起她，“你喝成這個樣子怎么回家??？別怕，有哥在呢！”大貴的手不安分地落在女孩堅挺而小巧的乳房上，立刻一股熱流向著下身沖過去，蓬勃的欲望如同燎原之火熊熊燃起。

大貴在賈玉的耳邊低低地說：“等下你就快活了?！?/p>

11

賈玉只覺得那個夜晚，她是在地獄中度過的。以后的許多夜晚，她會在夢中驚醒，滿頭冷汗，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不過只是一場夢，并不曾真的發(fā)生在她的身上。但她知道，那一切都確確實實地發(fā)生了，而她就是這不幸的唯一女主角。

身體被野蠻地拉開，下身被貫穿時的劇痛令她忍不住失聲慘叫。雖然仍然被酒精控制著，她心底卻閃過了一絲可怕的念頭：自己失去了童貞。

身邊影影綽綽著圍著幾個人，三個還是四個？以后回憶起來，她甚至不知自己被幾個人輪奸。但當她的意識被銳痛驚醒之時，她看見何亮生趴在她身上正在奮力地蠕動。身邊傳來大貴的笑聲：“別那么大的力氣，小心把她玩壞了?！?/p>

何亮生卻仍然用盡全力地撞擊著她，似乎在懲罰她，也似在懲罰自己，她剛剛蘇醒的意識又在這劇痛中失去了。時間如同一年般的漫長，她醒來又昏去，再次醒來再次昏去，也不知反復(fù)了多少次。每次醒來看見身上的人便不同了，連身體的疼痛也漸趨麻木。她也試圖掙扎，但重重的兩個耳光立刻便打得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終于，天亮了，她清醒過來，房間里只剩她一個人，那些男人早已不知去向，她的衣服亂七八糟地丟在地上，身上到處都是青腫的痕跡和不知名的液體。她一陣惡心，跌跌撞撞地向廁所沖去。

鏡中雙頰高高地紅腫起來，她怔怔地看著鏡子，意識終于慢慢地返回身體。那個自稱是她男朋友的男人帶著另外幾個男人把她輪奸了，她慢慢滑坐在地上，雖然已是白天，她卻只覺得周圍一片黑暗，這樣的事情怎會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失蹤了一日，家長和老師都急得要報警，她終于回到了家。母親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仍然紅腫的臉頰，想要問些什么，卻在她冰冷的目光中最終選擇沉默不語。哥哥想要說些什么，母親卻悄悄地拉住了他的手。

她知道母親和哥哥的心里一定已經(jīng)想到了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只不過，他們未必會想到竟會壞成這樣。

她從未想過報警，在這個小縣城中，如果被人知道她曾被輪奸過，那可怕的輿論壓力會令她一生盡毀，自己釀的苦果唯有自己含淚吞下。她似變成了另一個人，沉默寡言，臉上再也沒有笑容，連原來的閨蜜張小曼也不再理睬。她雖然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卻已如同歷盡滄桑的婦人。

度日如年般地過了一個月，受過的創(chuàng)傷似正在慢慢平息。但月經(jīng)遲遲未來，卻成了她的另一塊心病。高中生的生理衛(wèi)生常識使她知道這種情況很可能是懷孕了，被輪奸的那幾日應(yīng)該是危險期，她應(yīng)該去買事后避孕藥。但剛被輪奸之時的慌亂和痛楚使她完全忘記了做避孕措施，而且身為一個高中生，她真的沒臉去買避孕藥。

但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克服自己的羞怯，去藥店買了驗孕棒。店員滿臉鄙夷地盯著她看，似乎她的臉上已經(jīng)寫了淫蕩兩個字。她拿著驗孕棒去廁所驗了尿，可怕的結(jié)果出現(xiàn)了，她果然懷孕了。

她一下子癱倒在地，怎么會這樣？被人輪奸還懷了孕，而她不過是個高三的學(xué)生，以后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她欲哭無淚，難道真是前生做了什么錯事，這一生才如此懲罰她嗎？她第一次產(chǎn)生了宿命的想法，本來對于這種想法，她是最不屑的，認為那是封建迷信，現(xiàn)在她卻在極度的絕望和迷茫中想，難道這真是上天的懲罰嗎？

（未完待續(xù)）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插 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