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
“薩科齊事件”——當然就是指他被拘留長達15小時及被司法起訴——深刻反映了法國政壇的嚴酷現(xiàn)狀和風云變幻的未來動向。
薩科齊事件與中國意義上的貪腐并沒有太多共同之處。薩科齊并沒有把某筆公家的財富轉存到自己的銀行賬上。他被懷疑接受了來自財團(奧萊亞集團的貝當古夫人)和外國(利比亞總統(tǒng)卡扎菲)的非法資金,用于其競選總統(tǒng)。當然,任何貪腐在深層次意義上都是為個人謀私利。事實上在法國,權力完全能夠帶來巨大且完全合法的實際好處。
薩科齊事件在法國引起軒然大波是必然的。倒退十年,一位卸任總統(tǒng)被司法監(jiān)聽和羈押、起訴是不可想象的。這至少印證了法國社會在三大領域的深刻變化。首先,總統(tǒng)一職的權威性及其代表國家尊嚴的象征性,已被大大削弱。法國正在走向一個沒有權威(或者說,政府的權威正在被個人——明星、球星、歌星等取代)的時代。這到底是一種社會進步還是墮落,尚有待歷史去證明。但這進一步證明,在法國政權僅僅是一個臺前演員而已,真正的導演實際上始終藏身幕后。前薩科齊政府的衛(wèi)生部長巴舍洛在執(zhí)政四年后說了一番真話,可以為此做注解:“我(當上部長后)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意識到誰真正掌控著權力……隱匿在幕后的他們才是關鍵人物,你可能在政權機器里泡上幾年都不知道到底誰有真正的決策權……”
其次,總統(tǒng)個人道德水準一降再降,變得越來越“普通化”。用個好詞是“平民化”,說得難聽則是“平庸化”。在戴高樂時代,競選總統(tǒng)者必須在個人行為和道德標準上無懈可擊。因為總統(tǒng)應該是一個社會典范,是國家道德的象征。而今天,離婚總統(tǒng)、不婚同居總統(tǒng)、私下幽會總統(tǒng)……都成為“常態(tài)”(在這一點上,比較法美兩國是令人深思的:克林頓要是生在法國,他不但不會遭遇彈劾,而且會倍受羨慕)。總統(tǒng)的道德水準太低,這才導致出現(xiàn)卸任總統(tǒng)被訴的尷尬局面。
再次,在號稱三權分立的法國,實際上司法獨立迄今為止仍然存在著種種事實上的障礙。政府司法部長和總統(tǒng)擁有的對法官的任命權和批準權明顯地對司法界從職人員的前途存在著巨大影響。反過來,法官的政治傾向又明顯地影響著他們的司法判決。薩科齊就指責起訴他的法官參加了“左翼法官工會”,是在左翼政府司法部長多比拉指使下在背后下絆、試圖阻止他在2017年東山再起……法國司法仍然涂著濃重的政治色彩,仍然是政治斗爭的工具。
但更嚴重的是,薩科齊代表著法國右翼政治勢力中主張進一步向極右方向轉變的力量。而以法國前總理費永為代表的法國右翼傳統(tǒng)政治勢力即“戴高樂派”力量則與之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斗爭。雙方幾乎已撕破表面君子面具。2017年將是一個勝負年。薩科齊事件深刻地反映了這場斗爭的尖銳性。
薩科齊的策略是在2017年第一輪大選中先要向極右方面轉進,以爭取一部分極右翼的選民轉向薩科齊,確保薩科齊進入第二輪。而任何人只要進入第二輪面對極右翼的國民陣線主席瑪麗娜·勒龐就將必勝無疑,因為強烈反對極右翼的廣大中、左翼選民將為反對勒龐而支持他。希拉克就是這樣在2002年以82%的高票當選的。
但問題在于,這一策略是非常危險的。法國極右翼思潮過去反猶、排外,現(xiàn)在正在朝著聯(lián)猶、反穆斯林的方向轉變。薩科齊向極右靠攏的結果,將大大激化法國社會目前已經(jīng)存在的基督教—猶太教與穆斯林的對立。對此,法國“戴派”傳統(tǒng)右翼堅決反對。因此,薩科齊實際上面臨來自左右兩方面的嚴峻挑戰(zhàn)。誰能贏出,將標志著法國社會未來的走向。在全球尚未走出金融危機的艱難時刻,向極右方面轉是歐洲各國的普遍現(xiàn)象,法國的動向具有風向標的象征性意義,不能不令人拭目以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