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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擔(dān)當(dāng)

        2014-06-23 19:08:07辛易
        長城 2014年3期
        關(guān)鍵詞:工作組市長光明

        辛易

        1

        岳市長話沒說完就掛了電話。

        岳市長說得比較急,一定有要緊的事情,但他剛說到“北江航運集團”幾個字,電話里就傳來嘈雜的說話聲。有人高聲喊著岳市長,岳市長就給盛玉柱丟下一句:“盛總,我在辦公室,等你來了再說?!?/p>

        難道北江航運集團真的又出情況了?盛玉柱怔怔地望著手機屏。

        論企業(yè)規(guī)模,北航集團不比他盛玉柱領(lǐng)導(dǎo)下的宏業(yè)集團小,是一家萬名職工的大型企業(yè);論企業(yè)效益,北航集團每年只有三四千萬的利潤,比不上宏業(yè)集團的零頭,卻一直在全省同行業(yè)中位居老大。內(nèi)河航運競爭激烈,做到這種程度實屬不易,不過,這與市里做大做強的愿望仍有不小差距。為什么不能有所突破再上臺階?市里曾經(jīng)開過研討會,時任北航集團董事長的任光明認為,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國有企業(yè)人人都是主人,七樣腔八樣調(diào),機制活不起來;二是國有企業(yè)婆婆多,企業(yè)就是唐僧肉,哪個都想吃上一口。

        任光明的話有些道理,當(dāng)時市里正在學(xué)習(xí)外地經(jīng)驗,就忍痛割愛,將北航集團由國有改為民營,旨在從根本上減負松綁。本以為如此一來,集團就會一飛沖天。第一年并沒有什么大的變化,沒想到的是第二年,北航集團卻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不僅三四千萬利潤沒有保住,企業(yè)還出現(xiàn)了嚴重虧損。更糟糕的是,年底資金鏈斷裂,萬名職工連續(xù)兩個月拿不到工資,市政府大門被黑壓壓的職工圍堵得水泄不通。一個全省行業(yè)老大,兩年不到就陷入如此困境,不要說書記、市長,哪個遇上了能不心急如焚?對于這件事的嚴重性,書記、市長的認識高度一致,處理稍有不慎,職工就會到省政府越級上訪。很快,市里就派出一個工作組,由市政府吳副秘書長帶隊進駐北航集團。這一整頓,就把元老派任光明整回家頤養(yǎng)天年,北航集團改由少壯派副總經(jīng)理梁壽桐掌管。

        北航集團起死回生,一年后就扭虧為盈。但就在前些日子,聽說北航集團又出情況了。盛玉柱開始有點懷疑這一消息的真實性。這才幾天工夫,工作組撤出還不到一年,但現(xiàn)在不由得不信,岳市長如此急著找他,說明情況已經(jīng)很嚴重了。前幾年,金融危機導(dǎo)致經(jīng)濟下行,北航集團出一點情況當(dāng)在情理之中,但這兩年經(jīng)濟開始復(fù)蘇,尤其今年,許多企業(yè)都已觸底,正呈反彈上升態(tài)勢,此時出情況,豈非咄咄怪事?這個北航集團真是冤家,三年前工作組進駐北航集團,他就按市長要求,借一個億為北航集團解困。宏業(yè)集團實力雄厚,在北江市多年位居老大,他因此被大家戲稱為北江市的長子。掏點錢應(yīng)該,但一分未還又要掏,這個北航集團豈不成了吞錢的老虎機?

        盛玉柱的轎車駛進市政府大院時,門口井然有序,站崗的武警還沖他的轎車敬了禮,沒有一點上訪的跡象。他望了一眼敬禮的武警,暗自一笑,但愿自己神經(jīng)過敏,剛才都是胡思亂想。來到岳市長辦公室,門虛掩著,他抬手剛輕輕敲了一下,一個秘書就從對面的辦公室里探出頭來:“是盛總?盛總,岳市長請你稍等片刻,他正在會議室接待客人。”

        這個秘書姓唐,是給岳市長提包的,岳市長到哪他到哪,許多事情都知道。盛玉柱走進唐秘書辦公室,笑著問:“唐秘書,岳市長找我來不知什么事情?”

        “好像是為北航集團的事情吧?!?/p>

        “會是什么情況呢?”

        “有人搞政變?!?/p>

        “政變?”

        “對,北航集團下面的人把董事長罷免了!”

        就是說剛掌管北航集團不到兩年的梁壽桐“被”下臺了。盛玉柱吃了一驚,怎么還會出這種事?想了想就問道:“什么人搞的政變?”

        唐秘書說:“邱笑?!?/p>

        怎么會是邱笑?因為名字特別,雖然沒什么接觸,盛玉柱對這個邱笑還是有些印象。他聽任光明說過,邱笑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分在北航集團,人比較老實,少有笑容,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任光明說,邱笑原來不叫邱笑,小時候父母見他鮮有笑容,才在上小學(xué)時給他改了名字,但直到他年過四十做了集團副總,也沒有什么變化。

        就是這個邱笑也會搞政變?盛玉柱還想往下問,這時走廊上傳來亂哄哄的說話聲。唐秘書站起來邊往外走邊說:“岳市長會議結(jié)束了?!?/p>

        盛玉柱跟了出來。走廊上,有幾個人跟著岳市長,喋喋不休地說著話。那個嗓門最大又面紅耳赤的就是北航集團的梁壽桐。走到跟前,岳市長望見盛玉柱,對梁壽桐他們說:“好了,我找盛總有事商量,你們先回去做職工思想穩(wěn)定工作,過兩天給你們說法?!?/p>

        盛玉柱沖梁壽桐他們點了一下頭,就跟著市長進了辦公室。岳市長有點疲憊地往沙發(fā)上一坐,瞥眼門外說:“盛總,你也看見北航集團的梁壽桐了。昨天,邱笑帶著幾個人已經(jīng)來過?!?/p>

        盛玉柱望著岳市長。

        岳市長見盛玉柱一聲不吭,笑道:“到底是我們的長子,就是沉得住氣。好吧盛總,我就都跟你說了吧?,F(xiàn)在北航集團又出了情況,比前幾年還糟糕。按理說北航集團早就是民營企業(yè)了,出了問題應(yīng)該找市場,而不是找市長,可一萬多名職工要飯吃,不能不管呀!我想請我們北江的長子出一把力?!?/p>

        岳市長此時稱他長子,意在你不出力誰出力,剛才進市政府大門時的偶然幻想就立即化為泡影。他故意皺眉說:“岳市長,哪次我沒有出力?三年前北航集團借我的一個億還沒還,我的錢不能老是打水漂,有去無回呀。”

        岳市長笑了起來:“你這個盛玉柱,你以為找你來就是為了跟你要錢?”

        盛玉柱挺了挺胸,一臉認真地說:“岳市長大恩大德,只要不叫我掏錢,其他事情盡管吩咐!”

        岳市長收回笑容:“這個態(tài)表得好。盛總你也知道,三年前政府派過一個工作組進駐北航集團,但撤出來不到一年,北航集團就舊病復(fù)發(fā)。這一次當(dāng)然還要派工作組進駐,但一定要得力,不能像上次,進去就要徹底解決問題,不留后遺癥??紤]到工作組長是關(guān)鍵,我想來想去,這一次打破常規(guī),派一位精通企業(yè)經(jīng)營管理的領(lǐng)導(dǎo)擔(dān)任組長,就是你。”

        盛玉柱愣住了。他不在政府工作,但也知道市里的工作組長都是政府領(lǐng)導(dǎo)擔(dān)任,而且一般為副職。

        “怎么,有顧慮?”岳市長有點沉重,“盛總呀,北航集團問題不解決好,很可能影響到其他改制企業(yè),這是全市的一個大局,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既然市長這么決定,我哪有不從的道理?”

        “盛總,不是你從不從的事情,現(xiàn)在要救這個北航集團,至少在我們北江市你最合適。說句心里話,這個企業(yè)改制是不成功的,但現(xiàn)在悔之已晚!能不能救活它就看你的了!”

        這句話撥動了盛玉柱的某根神經(jīng),竟生出了一種神圣的感覺來。

        2

        盛玉柱擔(dān)任工作組長,組員卻遲遲定不下來。

        按照三年前工作組人員構(gòu)成,政府有關(guān)部門都要派人參加。這一次情況特殊,組長是盛玉柱,不是政府領(lǐng)導(dǎo)。吳副秘書長就告訴盛玉柱,幾個有關(guān)部門都說了,上次市里進駐北航集團工作組,他們派去的是精選細挑的骨干,即使這樣也沒能徹底解決問題,這一次市領(lǐng)導(dǎo)決策英明,派企業(yè)領(lǐng)導(dǎo)擔(dān)任組長,建議組員也從企業(yè)里選派。吳副秘書長是上一次工作組的組長,盛玉柱看出他是在敷衍,但話說得卻又無可挑剔。

        組員沒定下來,盛玉柱不能獨自進駐北航集團。想到下一階段主要精力不在宏業(yè),盛玉柱就在這天早上,把幾個副總和相關(guān)處長叫到辦公室,開一個小會,梳理下一階段的重點工作。幾個副總一一匯報完,盛玉柱正做工作布置,辦公桌上的座機突然響了起來。

        座機很少有人打的,盛玉柱拿起電話,居然是門衛(wèi)。

        “盛總,有一個人非要見你?!遍T衛(wèi)很小心。

        盛玉柱有點不高興:“告訴他我正開會,沒有要緊事就請他改一個時間。再有人找我,你都這樣回答。”

        過了一會兒,桌上的座機又響起來了。“盛總,”還是門衛(wèi),“這個人就是不走,說他有急事,見不到盛總耽誤了事,叫我吃不了兜著走。”

        盛玉柱問:“急事?你沒問他究竟是誰?”

        門衛(wèi)說:“他說是北航集團的,姓梁?!?/p>

        盛玉柱一怔,問道:“是不是叫梁壽桐?”

        “對對,他說他叫梁壽桐。”

        “請他進來吧?!?/p>

        盛玉柱放下電話說:“工作組還沒進北航集團,他們的梁總就來了,看來真的是急了。還有什么要緊的事,請各位抓緊說?!?/p>

        又說了幾件需要盛玉柱定奪的事情,有人輕輕敲門。盛玉柱說聲“請進”,門就被秘書輕輕推開,梁壽桐一頭闖進,不等盛玉柱開口就說:“盛總,見你比見市長還難?!?/p>

        盛玉柱笑道:“早知是你梁總駕到,我這個會就不開了。”

        眾人都站了起來,一一與梁壽桐點頭,有的還握了握手。資金處處長呂曉紅給梁壽桐泡了一杯茶,走過來放在茶幾上:“梁總,請喝茶?!?/p>

        眾人都走了,呂曉紅還笑瞇瞇地站著不動彈。呂曉紅是一個女同志,膽子雖然大一點,但懂得分寸,盛玉柱就有點詫異地問:“小呂,還有事?”

        呂曉紅斂起笑容,一本正經(jīng)地說:“見到梁總不容易?!?/p>

        梁壽桐苦笑:“美女哎,你這話還叫人活不活?不是見到我不容易,是我見到你們盛總不容易?!?/p>

        呂曉紅繼續(xù)說:“我找梁總?cè)舾纱?,梁總都玩捉迷藏。?/p>

        梁壽桐笑著抱拳說:“得罪了美女,這個大半年,我天天躲債,一般電話不接?!?/p>

        “難怪。北航欠我們宏業(yè)一個億,梁總還記得吧?”

        “呂處長,你這是?”梁壽桐臉上笑容僵住。

        “梁總,你把北航集團搞垮,一個億是不是就賴掉了?”

        呂曉紅說完沖盛玉柱詭秘地一笑,盛玉柱就知道這個呂曉紅使了小心眼,便用嗔怪的口吻說:“小呂,人家北航怎么會賴賬?梁總你說呢?”

        梁壽桐尷尬地說:“那是,那是。呂處長放心,不會再向你伸手要錢了?!?/p>

        呂曉紅笑得燦爛了:“看梁總說的,你也不是要錢,是借錢。俗話說,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呂曉紅丟下這句話,一陣風(fēng)似的飄走了。盛玉柱笑著請梁壽桐坐下:“小呂就這性格,口無遮攔,還請梁總見諒?!?/p>

        梁壽桐說:“你們支不支持,我無所謂了,北航集團垮臺,我頂多去給人家打工。”

        盛玉柱說:“梁總不可氣餒。市里既然決定成立工作組,說明市里不會見死不救。再說,我這個組長也會盡全力幫助你的。要是北航倒了,我不僅辜負了市委、市政府,我們宏業(yè)的一個億也泡湯了?!?/p>

        梁壽桐說:“有盛總這話,我心里就踏實了。盛總,今天堵你門也是沒有辦法,真的是十萬火急?!?/p>

        盛玉柱問:“怎么就十萬火急了?”

        梁壽桐突然激動起來:“前一段時間,邱笑他們不經(jīng)我同意,在董事會上臨時動議,投票罷免了我的董事長!”

        這事盛玉柱已經(jīng)聽唐秘書說過,但聽梁壽桐再次說起,不免也有點激動:“他們合法?”

        梁壽桐說:“合法?我責(zé)問過他們。他們搬出公司章程,說是按照章程開會選舉,受法律保護?!?/p>

        盛玉柱問:“那現(xiàn)在北航集團哪個當(dāng)家?”

        梁壽桐猶豫一下說:“邱笑當(dāng),我也當(dāng)?!?/p>

        盛玉柱有點詫異:“這話怎講?”

        “邱笑是董事長,我是黨委書記。我們北航集團改制前,決策大事都開黨政聯(lián)席會議,這個傳統(tǒng)一直堅持到邱笑政變前。邱笑雖然做了董事長,可他哪是搞經(jīng)營的料?兩三個月下來,效益直線下滑,重蹈前年的覆轍。按現(xiàn)在這個下滑速度,撐死了兩三個月,資金鏈肯定斷裂,北航集團離倒閉破產(chǎn)就不遠了。廣大干部職工看在眼里急呀,要我這個黨委書記站出來。前些天,邱笑他們竟然惡人先告狀,跑到岳市長那里,說我下臺了還干擾他們工作。岳市長把我找了去,我憑數(shù)字說話,他邱笑才幾個月,企業(yè)就變成這樣,還有臉把責(zé)任往我身上推。岳市長讓我回去做好職工思想穩(wěn)定工作,是非功過等工作組進去再說。”

        盛玉柱耐心聽完,對還在激動中的梁壽桐說:“梁書記,眼下北航集團比較混亂,工作組沒有進駐前,你就不要到處找領(lǐng)導(dǎo)了,按市長要求,集中精力做好職工穩(wěn)定工作?!?/p>

        梁壽桐一愣,臉就漲得通紅:“盛總,我不是沒有按照市長要求在做工作??汕裥λ麄儎儕Z了我這個權(quán)利。”

        盛玉柱愕然:“剝奪你這個權(quán)利?”

        梁壽桐說:“昨天居然又背著我召開黨委會,免了我這個黨委書記。不是這事,我也不會急著找你盛總的!”

        邱笑怎么是這樣一個人?盛玉柱想了想問:“他們這么做,企業(yè)工委批準(zhǔn)了嗎?”

        梁壽桐氣憤地說:“我得知被他們免了后,就去找市委企業(yè)工委。工委組織處的陳處長很震驚,明確告訴我,他們違背了黨內(nèi)規(guī)定,罷免無效。陳處長說,他要向工委葛書記匯報,工委會關(guān)注處理這件事的?!?/p>

        聽了梁壽桐的話,盛玉柱突然有了想法,就對梁壽桐說:“既然企業(yè)工委說你還是書記,你就馬上回去,千方百計做好職工思想穩(wěn)定工作。黨組織沒有國有、民營之分,再過幾天,我們工作組就進駐北航集團。”

        “謝謝盛總!謝謝盛總!”梁壽桐虔誠地點頭。

        3

        盛玉柱不指望吳副秘書長給他抽調(diào)人了。

        本來那幾個政府相關(guān)部門就很忙,即使勉強抽調(diào)幾個,也多是閑人。盛玉柱打電話告訴吳副秘書長,不用他勞心費神了,工作組不從政府部門抽人。聽口吻不像是不滿,吳副秘書長就很納悶,問人從哪里抽。盛玉柱說他自己想辦法。

        人不在多,而在管用。正如岳市長所說,工作組長才是關(guān)鍵。所以盛玉柱決定只抽調(diào)兩人輔佐,工作組三人足矣。

        一個是呂曉紅。呂曉紅有幾個優(yōu)勢:一是頭腦靈活,悟性高,又比較細心;二是熟悉財務(wù),業(yè)務(wù)精,又比較敬業(yè);三是人長得漂亮,酒量大,又比較年輕。第三點看似無用,且易遭閑言碎語,但有時卻十分管用。盛玉柱要的就是管用。另一個待定,但指向有了,就是市委企業(yè)工委。

        盛玉柱非常重視這一待定人選,給吳副秘書長掛了電話,就專門去了一趟企業(yè)工委。

        他認識企業(yè)工委葛書記,但不太熟悉。葛書記曾參加過宏業(yè)集團民主生活會,會議因為有葛書記在場,開得十分認真,結(jié)束時天已黑了,他設(shè)宴招待,卻怎么也沒能將葛書記留下。后來聽人說,葛書記這個人脾氣特別,原則性很強,是個不茍言笑、城府很深的人。

        “盛總是個大忙人,怎么有空來我這個清水衙門?”葛書記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一件事想請葛書記支持?!笔⒂裰f得很誠懇。

        “盛總請講?!?/p>

        “北航集團有了一點情況,葛書記可能也聽說了?!?/p>

        “不是一點情況,是情況嚴重!”

        “葛書記說得是,情況嚴重。企業(yè)效益直線下滑,已經(jīng)出現(xiàn)嚴重虧損,撐不了三個月,資金鏈就面臨斷裂危險。葛書記,這么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p>

        “更嚴重的是,企業(yè)黨組織軟弱無力,跟企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營不能同頻共振?!?/p>

        幾句話下來,盛玉柱就知道葛書記對北航集團很在意,與政府的吳副秘書長截然不同。有了這一判斷,盛玉柱就說:“葛書記,市政府對北航集團出現(xiàn)的情況很重視,已經(jīng)決定成立工作組,我做組長?!?/p>

        “聽說了,你擔(dān)子不輕。”

        “北航集團雖是民營企業(yè),但黨組織隸屬企業(yè)工委,所以我想請葛書記支持一個人?!?/p>

        “盛總說得對,不管民營還是國有,企業(yè)搞不好,黨組織一般都是渙散的,這已經(jīng)是規(guī)律。北航集團黨組織出問題,我們企業(yè)工委也有責(zé)任,正考慮是不是派人去企業(yè)了解情況。三年前北航出問題時,工作組就該有我們的人,可能我們是黨委部門,不是政府口子的原因。盛總不愧是行家里手,想到了我們企業(yè)工委,如此高看,我豈能不全力支持配合?”

        葛書記說完摸起電話,把陳處長叫過來。陳處長個頭不高,四十左右,長得很精干。進門時他沖盛玉柱點點頭,就望著葛書記。

        葛書記說:“盛總,陳處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把他交給你,怎么樣?”

        盛玉柱剛要說感謝話,陳處長就有點為難地小聲說:“葛書記,我手頭還……”

        葛書記打斷說:“交給其他同志,這次你去北航任務(wù)不輕,不整頓好黨組織你就不要回來?!?/p>

        陳處長笑著對盛玉柱說:“盛總,看來我是躲不掉了?!?/p>

        陳處長面帶笑容,就知道不是見事就躲的人,盛玉柱比較滿意。

        這天一早,盛玉柱帶著工作組進駐北航集團。車到北航大廈前,梁壽桐就領(lǐng)著幾個人迎上前來。他握過盛玉柱的手,便一一介紹迎接的人。盛玉柱邊聽邊納悶,除了梁壽桐,領(lǐng)導(dǎo)一個沒有。難道北航班子成員都站在邱笑一邊?看來問題比想象的還要復(fù)雜。

        來到會議室坐下,梁壽桐說:“終于把盛總盼來了!盛總,前些天我從你那里回來,就耐心做職工思想工作,總算穩(wěn)住了職工。不過,盛總要是再不來,我就失信于民了,保不準(zhǔn)哪天職工就跑到市政府門口上訪?!?/p>

        坐在旁邊的幾人跟著點頭,都是一副焦急的樣子。

        盛玉柱說:“感謝梁書記所做的這些努力,為工作組開展工作打下了基礎(chǔ)。不過,你們北航是民營企業(yè),要解決問題,有些事情還得靠你們自己?!?/p>

        梁壽桐怔了一下,急切地說:“盛總,你可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呀。”

        盛玉柱說:“市里從來就沒放棄你們,三年前如此,今天也是如此。但我不希望重蹈三年前的覆轍。幫了一時,幫不了一世,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能用國有企業(yè)那一套。”

        梁壽桐有點機械地點頭。

        “你們企業(yè)董事會、經(jīng)理層有幾個是黨委委員?”盛玉柱問。

        “董事會跟經(jīng)理層人員重疊,除分管財務(wù)的是非黨人士,其他都是黨委委員?!绷簤弁┱0椭劬φf。

        盛玉柱說:“都是黨員,好。梁書記,不知邱笑他們在不在,我想找他們談一談?!?/p>

        梁壽桐皺眉說:“奇了怪了,昨天還看到的,今天工作組來,他們居然玩起了集體失蹤?!?/p>

        盛玉柱望了一眼旁邊的陳處長,說:“他們莫非躲我們?這個不要緊,終歸是要見面的。陳處,你是他們上級黨委派來的,我想這兩天開一個黨委民主生活會,請邱笑他們都參加,這在民營企業(yè)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這是我們黨內(nèi)正常的一項活動,沒有國有、民營之分?!标愄庨L沒料到盛玉柱的第一招是召開民主生活會。平時民營企業(yè)出了情況,特別是領(lǐng)導(dǎo)層出了問題,政府有關(guān)部門總是抱怨無法插手,盛玉柱把這個問題拿到黨內(nèi)來解決,還真是選了一個好的切入點。

        梁壽桐有點懵懂,嘴巴動了動正要說話,盛玉柱的手機拼命叫了起來。

        是吳副秘書長打來的:“盛總,你的工作組開沒開始工作?”顯然是在責(zé)怪。

        “開始了。秘書長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你趕緊來市政府?!?/p>

        “岳市長找?”

        “不是岳市長就不能來嗎?邱笑他們來市政府了,吵著要見岳市長。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

        “岳市長被他們纏住了沒有?”盛玉柱吃了一驚。

        “岳市長到北京跑鹽化工項目去了。”

        岳市長跑的項目是以鹽化工為主的工業(yè)園區(qū)項目。北江市地下鹽巖儲量豐富,但一直沒有很好開發(fā)。去年換屆,岳市長一上任就把建設(shè)鹽化工園區(qū)作為頭等大事,說是要把鹽化工做成千億級產(chǎn)業(yè),助推北江跨越發(fā)展。為批這個項目,盛玉柱跟著岳市長已經(jīng)跑過幾次北京,能不能批下來,正在節(jié)骨眼上。

        “盛總,你聽著電話吧?”吳副秘書長聽不到盛玉柱說話,提高了嗓音,“請你抓緊過來把他們帶回去。”

        盛玉柱一個怔愣,站起來說:“秘書長,我馬上就到。”

        梁壽桐不知何事,跟著站起來:“盛總要走?”

        盛玉柱說:“邱笑他們不是失蹤了嗎?全失蹤到市政府去了?!?/p>

        “什么?”梁壽桐聞言,有點失聲,“他們?nèi)チ耸姓???/p>

        “是。”盛玉柱邊點頭邊在想,邱笑他們?yōu)槭裁唇裉煲ナ姓??盛玉柱瞥一眼梁壽桐,口吻變得柔和了一些,“梁書記,吳秘書長那邊催得急,我先過去。請梁書記繼續(xù)跟他倆介紹情況?!?/p>

        “是吳秘書長?”梁壽桐似乎放心了不少,“那我就先向他們兩位處長匯報。”

        盛玉柱往外走時,回頭對陳處長說:“對了,民主生活會可不可以請那個黨外副總列席?”

        陳處長說:“可以,特殊情況也可以請他發(fā)表意見。”

        去市政府途中,司機小田問盛玉柱,工作組是不是來整頓北航領(lǐng)導(dǎo)班子的?司機一般消息靈通,盛玉柱就問小田這話從哪聽來的。小田說,剛才在北航大廈樓道里聽到不少人議論,都說政府派來工作組,是專門整邱笑他們的。

        北航大廈是北航集團中樞神經(jīng),這里的人如果這么認為,工作組以后的工作就難做了。盛玉柱突然意識到,邱笑他們集體失蹤,就是不信任工作組,他們?nèi)ナ姓且懻f法。想到這一點,盛玉柱焦急起來,不由得催小田快一點,他要與邱笑他們見面,盡快解除誤解。

        來到市政府,吳副秘書長還在會議室與邱笑他們對話。吳副秘書長把盛玉柱拽到一邊輕聲說:“你懂企業(yè),你該怎么說就怎么說,他們怕你。忙死了,我就把他們交給你了?!?/p>

        吳副秘書長居然對盛玉柱有所信任,這讓盛玉柱覺得奇怪。走進會議室,他坐在剛才吳副秘書長的椅子上,沖坐在橢圓會議桌對面的六七個人笑著點頭:“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盛玉柱,在宏業(yè)集團任職,這次北航集團出了一點困難,市里派出一個工作組幫助北航,我是組長,愿傾我所能,與各位領(lǐng)導(dǎo)一起解決目前北航的困難?!?/p>

        盛玉柱話剛說完,對面的一個人就接上話茬:“盛總大名哪個不知?北江的長子,紅人。有盛總這樣的大企業(yè)家?guī)椭覀儽焙?,求之不得?!?/p>

        這話說得有點譏諷的味道,盛玉柱說:“邱總,你可能誤解了?!?/p>

        說話的人擺手:“我沒誤解,是盛總誤解了。我不是邱總,我叫胡一平,黨外人士,副總。”

        盛玉柱有點尷尬,正醞釀如何說話,對面又有一人說:“剛才胡總說了,盛總是大企業(yè)家,來北航幫助工作,我們舉雙手歡迎。不過,我想提醒盛總的是,北航跟宏業(yè)不同,北航是民營企業(yè),領(lǐng)導(dǎo)班子不是政府任命的,如果工作組來北航是為整頓領(lǐng)導(dǎo)班子,我們不歡迎,好像法律也不允許。今天我們來找市長,就是為這個討說法的?!?/p>

        盛玉柱望著說話的人。胡一平笑瞇瞇地介紹:“他叫花春雷,副總。他就是這個德性,說話口無遮攔,盛總不要見怪。”

        又不是邱笑,盛玉柱就把目光停留在胡、花二人中間那個人的臉上。此人一臉冷峻,與盛玉柱對視,片刻后果然冷冷地說:“我是邱笑,承蒙他們抬舉,幾個月前,剛被選為董事長。我這個董事長與盛總你有天壤之別,沒有多大本事,正舉步維艱。今天盛總帶工作組到我們北航,幫助工作?整頓班子?還是兼而有之?他們想弄明白,拽我一起來找市長。市長不在,吳秘書長也不清楚。吳秘書長叫我們問你盛總。盛總作為工作組長,又是做企業(yè)的,不會也推三阻四的吧?”

        盛玉柱望著他認真地說:“邱總,我負責(zé)任地說,工作組進駐北航,絕不搞所謂的領(lǐng)導(dǎo)班子整頓,是幫助工作,是與在座的各位領(lǐng)導(dǎo)以及北航一萬多名職工同舟共濟、共同努力,把北航盡快帶出困境!”

        邱笑居然笑了一聲,是一聲鼻音很重的笑。

        盛玉柱當(dāng)然聽到了,喉結(jié)骨碌了一下又說:“邱總,我這樣說你們可能不相信,就再換一個角度說。如果工作組進駐你們北航集團是為了整頓領(lǐng)導(dǎo)班子,市里還會讓我這個搞企業(yè)的人做工作組組長?而且這次工作組成員由我定,除我只有兩人,其中一人是我們宏業(yè)集團的資金處長。邱總,你看像整頓的樣子嗎?”

        邱笑沉默片刻說:“信你一回?!?/p>

        4

        民主生活會就是批評與自我批評。這在正常運轉(zhuǎn)的企業(yè)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批評與自我批評基本上是隔靴搔癢,甚至演繹成變相的表揚與自我表揚,會前沒有幾人當(dāng)回事情。但在運轉(zhuǎn)不正常的企業(yè)就是一件非常不一般的事情,尤其還有上級工作組參加。

        果不其然,開會通知發(fā)出去的第二天一早,盛玉柱的轎車在北航大廈門前剛停穩(wěn),人未下車,呂曉紅就跑到跟前。司機小田摁下了車窗。呂曉紅說:“盛總,有人一早就到辦公室找你反映情況?!?/p>

        盛玉柱心有準(zhǔn)備:“梁壽桐、邱笑?還是其他哪位公司領(lǐng)導(dǎo)?”

        “都不是,一個老先生?!?/p>

        “老先生?”盛玉柱有點詫異。不是公司領(lǐng)導(dǎo),這在他的意料之外。

        呂曉紅左右望望:“盛總,見不見?”

        呂曉紅的機敏,盛玉柱比較滿意。他招手叫呂曉紅上車說話。呂曉紅坐到副駕駛位置上,回頭說:“盛總,我今天來得早,正打掃,一個老先生就一頭闖了進來?!?/p>

        “老先生要反映什么情況?”

        “老先生說我是女同志,不管用,他一定要跟盛總反映。”

        盛玉柱皺起眉頭。

        “盛總,要不就叫小田帶你出去轉(zhuǎn)一圈,我去跟老先生說,問他有什么想法能不能跟陳處長先說。”

        盛玉柱推門下車。

        呂曉紅連忙跟下車來:“盛總,去見老先生?”

        盛玉柱邊走邊說:“老先生要見我,一定有話要說?!?/p>

        “老先生看上去七八十,他要反映的不外乎待遇、福利什么的。我怕他纏上盛總,影響盛總工作?!?/p>

        “小呂,這個不要怕,接待老先生就是工作?!?/p>

        呂曉紅點著頭跟在盛玉柱后面。辦公室里,沙發(fā)上坐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先生。盛玉柱剛要說話,老先生就站了起來:“盛總,沒想到你會做這個工作組長!”

        這位老先生認識我?盛玉柱愣道:“請問您是?”

        老先生說:“我是任光明呀,怎么盛總不認識了?”

        盛玉柱仔細一看,果然就是任光明,不禁感嘆說:“任總,這才幾年工夫!”

        任光明神色黯淡下去:“人一落伍,這頭發(fā)就全白了。”

        呂曉紅聽說眼前這位老先生居然是任光明,也好奇地問了一句:“任總,您不是退休了?是不是聽說盛總來你們公司,過來跟盛總敘敘舊?”

        任光明有點不滿地說:“我說你這個女同志吧,我沒事跑來找盛總敘舊?”

        呂曉紅后悔說出這話,馬上補救:“哪能只是敘舊?我們盛總初來北航,情況不熟,任總一定是來面授機宜?!眳螘约t聰明地嘆了一口氣,“當(dāng)年北航在任總的領(lǐng)導(dǎo)下是何等地威風(fēng),要不是到齡退休,北航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沒想到任光明變了臉色:“我至今不到六十,哪是到齡退休?”

        任光明這是生氣了,盛玉柱故意哈哈笑道:“小呂呀,任總是我們北江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任總是改革的探尋者,沒有任總的探尋,我們北江國企改制哪會那么順利?”

        任光明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盛總過獎。我這個人現(xiàn)在老是這樣,怕人揭短?!闭f著自嘲地伸手捋了一把花白的頭發(fā),“要不這頭發(fā)也不會白成這樣?!?/p>

        呂曉紅感激地望了一眼盛玉柱,提起水瓶給任光明續(xù)水。

        盛玉柱等呂曉紅續(xù)好水,吩咐說:“小呂,你去跟陳處長說,下面再有人來找我,你們先接待,我跟任總說話,沒有特殊事情不要打擾。”

        呂曉紅走出去,隨手輕輕將門關(guān)上。

        任光明感激地說:“盛總,我一個落魄之人還能被你如此禮遇,到底是我們北江的長子!”

        盛玉柱擺手說:“慚愧了,工作組進駐北航,本應(yīng)去府上拜訪你老任?!?/p>

        任光明自責(zé):“盛總,北航變成如今這樣,我任光明有推卸不了的責(zé)任!”

        “老任,你都離開北航三年了,怎么能怪你?”

        “這三年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改制后企業(yè)反倒走了下坡路。想來想去,還是私欲作怪,只是嘴上一直不愿承認。”

        “老任,也不能這樣說,北航改制在我們北江是第一家,沒有經(jīng)驗,遇到一些挫折,做出一點犧牲,也是難免的?!?/p>

        “我心里有數(shù),就是這么回事?!比喂饷髯旖瞧渤鲆唤z苦笑,“盛總,北航集團還是國有企業(yè)時,我任光明怎么樣?那真是一心一意撲在企業(yè)的發(fā)展上。當(dāng)初北航集團改制為民營企業(yè),我雖說支持,其實心里還是依依不舍的。就這么一改,雖然婆婆沒有了,企業(yè)松綁了,但我們這些為黨工作了幾十年的人卻一下子從體制內(nèi)改到了體制外,成了沒娘的孩子。有人說我做了老板還得便宜賣乖,不錯,大家人前人后稱我老板,其實我算哪門子老板?盛總你是知道的,因為北航是北江第一家改制的,干部職工中很多人認為,企業(yè)發(fā)展到現(xiàn)在,大家都有貢獻,國有資產(chǎn)不能賤賣給少數(shù)人,好處大家都得有份。所以職代會投票表決時,絕大多數(shù)干部職工都要求人人持股。職代會的意見受法律保護,市里也尊重職代會的投票結(jié)果。結(jié)果是,作為身份置換的企業(yè)凈資產(chǎn)量化成了全體干部職工的股份。我這個董事長只占股份的千分之一,比普通職工多一個百分點。盛總你說,我這還能算是老板嗎?還是我看得不準(zhǔn)呀,后來的事實證明,北航還不如不改?!?/p>

        任光明吁了一口氣,低下頭去,有點不堪回首的樣子。

        對于當(dāng)初北航集團改制的模式,盛玉柱并不認可,至少持觀望態(tài)度。國有企業(yè)改制其實就是把企業(yè)產(chǎn)權(quán)從國有改為私有。北航改制的模式是,用企業(yè)資產(chǎn)折價作為補償費分配給全體員工,把員工變?yōu)榕c國有企業(yè)沒有關(guān)系的社會自由人。但這些補償費并未真正分發(fā)給員工,而是又作為購買國有企業(yè)的資金成為企業(yè)股東。這么一來,就合法地將國有資產(chǎn)變成了企業(yè)全體員工所有。對于如此改制,盛玉柱有點不能理解,難道這個企業(yè)只屬于這個企業(yè)的員工嗎?也許只有這樣,才叫給企業(yè)松綁,才能激發(fā)企業(yè)活力。但后來的情況并非如此。

        “老任——”盛玉柱遞了一支煙過去,“作為當(dāng)初北航改制親歷者,你一定會反思失敗的原因。剛才你說了,當(dāng)初改制你看得不準(zhǔn),如何不準(zhǔn),請不吝賜教。”

        任光明慢慢抬頭說:“承蒙抬舉,我的話誰能信呢?都是不合時宜的話?!?/p>

        盛玉柱說:“我知道北航對不住你,但我想,你不至于眼睜睜地看著北航破產(chǎn)倒閉吧?”

        任光明吸了一口煙說:“盛總,北航集團就像我的心頭肉,我怎么會看著它破產(chǎn)倒閉?本來我這個落伍之人是不會再拋頭露面了,更不會到工作組找你盛總,但昨天有人告訴我,說你準(zhǔn)備開黨委民主生活會,叫大家批評與自我批評。三年前,我提前退休回家,下決心不再過問北航的事情,但這次北航又陷危機,我食不甘味。我想請問,民主生活會不知道盛總是準(zhǔn)備整邱笑呢還是整梁壽桐?”

        盛玉柱問:“老任聽誰說了我要整人?”

        任光明說:“這還要聽誰說?幾個月前,邱笑他們罷免了梁壽桐的董事長,最近又罷免了梁壽桐的黨委書記。盛總,你們工作組不是為這事進駐北航的?”

        盛玉柱說:“老任,企業(yè)工委態(tài)度十分明確,邱笑他們罷免梁壽桐黨委書記是無效的,也就是說,梁壽桐現(xiàn)在還是黨委書記?!?/p>

        任光明說:“這不就是了嗎?明眼人不用想就知道整哪個了。盛總,我還沒老呢?!?/p>

        盛玉柱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答,但有一點還是聽出來了,任光明向著邱笑。三年前是梁壽桐代替的任光明,現(xiàn)在邱笑又代替了梁壽桐。向著邱笑,這個好理解。

        任光明把煙蒂摁在煙灰缸里:“盛總,三年前吳秘書長帶著工作組把我整回了家,我沒怨言,是我咎由自取,但也應(yīng)該選一個靠得住的人呀。邱笑這個人有大局觀,又有業(yè)務(wù)能力,但不喜歡出頭露面,遇到閃光燈都躲著走;梁壽桐這個人業(yè)務(wù)也很熟悉,是一個經(jīng)營能手,但腦子太活,膽子也大,得有人給他把著舵。吳秘書長棄邱用梁,說邱笑保守,沒有開拓精神,民營企業(yè)需要梁壽桐這樣的人,才能與民營企業(yè)機制相適應(yīng),把企業(yè)迅速做大做強。吳秘書長人看得準(zhǔn)不準(zhǔn),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我說了。”

        盛玉柱在沒有摸清情況下,比較謹慎,又遞過去一支煙,說:“企業(yè)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一兩個人的事情,就像三年前老任你一樣?!?/p>

        任光明說:“對,不是一兩個人的事情。當(dāng)年北航改制,人人持股。我雖不是真正的老板,也能接受。當(dāng)時我認為,企業(yè)本來就不是我的,是國家的,改制成為大家的也好,更能齊心協(xié)力。但事實恰恰相反,七嘴八舌,執(zhí)行力遠不如從前。細細琢磨,才明白過來。過去那些副總們,不管年長年少,都是我的助手,年長的平穩(wěn)過渡準(zhǔn)備退休,年輕的哪個不指望著提拔?雖然一把手只有一個,但副總出去做副縣長、副局長的卻有不少。企業(yè)改制后,不僅級別沒有了,政治前途也化為烏有。剩下的還有什么?一定就是經(jīng)濟上的利益了。改制前,這種利益沒有那么明顯,甚至有的還處于一種潛伏狀態(tài)。企業(yè)一改制,私欲就膨脹起來,特別是那些自以為有點能力的人。”

        “盛總,你還別不信。”為了佐證自己的看法,任光明又說,“北航領(lǐng)導(dǎo)班子里,除了邱笑,其他的都有點背景。就說梁壽桐,也是吳秘書長做交通局長時打的招呼。邱笑不善跑官,是我看好他,一步一步提拔上來的。邱笑是多老實敦厚的一個人呀,也能政變把梁壽桐搞下臺?你能想到嗎?不過,這也證明了我的看法是對的。我在位時,邱笑不爭權(quán)奪利,不是沒有私欲,只是還潛伏著?!?/p>

        看來任光明并不是就向著邱笑的。盛玉柱納悶,難道任光明今天跑來,就是想告訴他,北航集團無好人嗎?

        任光明好像看穿了盛玉柱,說:“其實我也有私心。當(dāng)初北航改制后,企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營還是正常的,只是沒有市里預(yù)想的那樣,通過改制使北航迅速做大做強。但企業(yè)也出現(xiàn)了不好的苗頭,就是我剛才說的,我這個老總說話遠不如從前管用。說話要想管用,就要做真老板,我就動起收購控股的心思??赡膫€又會輕易放棄股份?沒有辦法,我只得有意放松管理,讓他們自己瞎折騰去。盛總你還別說,我的那些副總們,過去在國有企業(yè)吃大鍋飯吃慣了,所有壓力都是我一人扛著,一旦放手讓他們?nèi)プ?,還真的不行,再加上我做了一些技術(shù)處理,一年后企業(yè)報表上就出現(xiàn)了虧損,而且虧損越來越嚴重。這時候我就從員工利益出發(fā),收購了不少股份。這一收購不要緊,我的那些副總們,包括邱笑,都冷眼看我。后來他們也想收購,但已經(jīng)沒人肯轉(zhuǎn)讓了。”

        任光明說到這里,猛吸了幾口煙,繼續(xù)說道:“我的股權(quán)增加到百分之十幾,本以為腰桿可以挺直了。但事與愿違,不僅我的話越來越不管用,發(fā)展到最后,我都無法控制了。為什么?他們不能容忍我一個人討便宜。就連邱笑都與我疏遠了。我被趕下臺的最后幾個月,北航的管理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混亂,企業(yè)效益直線下滑,居然發(fā)放工資都困難。要不是市里派工作組,恐怕三年前這個企業(yè)就關(guān)門倒閉了!但現(xiàn)在看來,工作組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否則北航就不會再次發(fā)生問題?!?/p>

        “是這樣。看來企業(yè)好壞,關(guān)鍵還是在人?!笔⒂裰袊@。

        “對,關(guān)鍵在人。但有多少人能做到大公無私?”任光明眼睛盯著盛玉柱,“盛總,你是經(jīng)營企業(yè)的行家,肯定比吳秘書長強,但你不解決人的問題,同樣會重蹈覆轍?!?/p>

        盛玉柱說:“我開民主生活會,就是要解決人的問題?!?/p>

        任光明說:“邱笑和梁壽桐之間的矛盾,一定是利益之爭。你怎么解決?批評與自我批評?我都預(yù)見到了,民主生活會不是冷場就是唇槍舌劍?!?/p>

        盛玉柱說:“希望唇槍舌劍,這樣我好辨別。”

        任光明問:“辨別了又如何?難不成你能把二人捏合到一起?這你想都不要想,終了還不是像三年前,在邱、梁之間選擇一個留在臺上。”

        盛玉柱一時語塞。他不知道這個任光明到底要說什么。

        任光明說:“不管哪個留在臺上,都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p>

        這個正是盛玉柱擔(dān)心的,但北航是民營企業(yè),也不能從外面派人,莫非任光明心中有人了。

        “老任,既然你想到了這個問題,你說該怎么辦?”

        任光明抬手捋捋花白的頭發(fā),咳了一聲說:“二次改制?!?/p>

        “二次改制?”盛玉柱怔住。

        “把民營改為國有?!?/p>

        “這不又改回去了?”

        “換句話說,就是改到你盛總的宏業(yè)集團旗下。”

        “這個?”

        “盛總,不是每個國企都適合改民營。北航就不適合,搞了民營北航就沒有救?,F(xiàn)在是北航改回國企的最好時機。北航三年前借給宏業(yè)一個億,這一個億現(xiàn)在的北航恐怕很難還了。與其如此,不如作為收購北航股份的資金,北航目前這個境況,員工們巴不得有人收購他們的股份。只要重回到國企,許多事情就迎刃而解。我敢保證,這是絕大多數(shù)處在困境里的北航人求之不得的!”

        盛玉柱第一次聽到如此見解。

        任光明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望著盛玉柱說:“我該說的都說了。盛總,你在我們企業(yè)界是老大,書記、市長都把你當(dāng)作北江的長子,你說話管用,真的,北航的前途就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任光明見盛玉柱陷入沉思,知道盛玉柱很在意他的話,不覺面露笑意,有點夸張地抬腕看了眼手表,站起來說:“盛總,今天占用你寶貴時間,告辭了。”

        盛玉柱愣了一下。他注意到了任光明的笑,雖是不經(jīng)意的,卻流露出一絲狡黠,心里不禁生出異樣的感覺。他跟著站起來握住任光明的手,問:“老任,后天的民主生活你能不能參加?”

        任光明說:“就不參加了,這幾個人我都不想見到。”

        送走任光明,已經(jīng)快到下班時間了。盛玉柱來到隔壁辦公室,陳處長和呂曉紅都站起來。陳處長有點不滿地說:“這個下臺領(lǐng)導(dǎo)還真能講。好幾個人來找盛總,都被他耗走了?!币娛⒂裰碱^微皺了一下,又說:“談了這么長時間,我怕他纏著盛總談待遇問題。”

        陳處長好像在解釋,盛玉柱就笑著說:“讓陳處擔(dān)心了,不過他沒談待遇問題。”然后話題一轉(zhuǎn)問道,“陳處,你說有人找我,都是哪些人?”

        “有分公司經(jīng)理,也有集團機關(guān)處室干部?!标愄庨L望了眼呂曉紅,“小呂,是吧?”

        呂曉紅點頭說:“是。有的也簡單說了一些情況?!?/p>

        盛玉柱問:“邱笑、梁壽桐來沒來過?”

        陳處長搖頭:“沒有?!?/p>

        “有沒有公司領(lǐng)導(dǎo)?”

        “也沒有?!?/p>

        盛玉柱自語:“一個要緊的人都沒來?!笨戳丝幢恚瑢﹃愄庨L和呂曉紅說,“時間不早了,下午早點來?!?/p>

        三個人走到大廈門口,呂曉紅回頭望一眼大廳,說:“盛總,上午找你的人生怕被人知道似的。我想這是有顧慮,不如在大廳里放一個信箱,便于他們書面反映情況?!?/p>

        “陳處,你覺得呢?”盛玉柱征詢陳處長。

        “這個辦法好?!标愄庨L說。

        來信果然很多,但露面的人更少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也不見一個“要緊”的人。過了十點鐘,就在盛玉柱以為不會有人時,梁壽桐推門進來了。梁壽桐看上去有點疲憊,臉色也不好,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說:“盛總,我這個人不打小報告,可有一件事不得不反映?!?/p>

        盛玉柱倒了一杯水遞過去:“梁書記不急,慢慢說。”

        梁壽桐喝了一大口,說:“盛總,我從船隊趕來的。這兩天走基層,我發(fā)現(xiàn)邱笑他們派人跟蹤我,準(zhǔn)備整我的黑材料?!?/p>

        盛玉柱問:“整你什么黑材料?”

        梁壽桐說:“我哪清楚?還不都是捕風(fēng)捉影。盛總,下午開民主生活會,他們肯定放我的炮,到時候就知道了!”

        盛玉柱說:“民主生活會本來就是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有則改之,無則加勉?!?/p>

        梁壽桐漲紅了臉:“盛總,班子幾個人都跟著邱笑,不難想象下午會發(fā)生什么!”

        盛玉柱安慰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嘛!再說,民主生活會我們工作組也在場?!?/p>

        “有盛總這話,我就不擔(dān)心了?!绷簤弁┬α艘幌?,似乎放心了一些,想了想就眨巴著眼睛問,“盛總,下午的民主生活會誰主持?”

        盛玉柱一時被問住,走到門口沖隔壁喊:“陳處,你過來一下?!?/p>

        陳處長應(yīng)聲過來,望著站在門口的盛玉柱:“盛總?”

        盛玉柱說:“下午民主生活會,梁書記問誰主持?”

        陳處長轉(zhuǎn)向站在門里邊的梁壽桐:“這是黨委民主生活會,誰主持?當(dāng)然是書記主持了。梁書記這個還需要問?”

        梁壽桐忙說:“情況特殊,我不能擅自做主?!?/p>

        陳處長說:“我們工作組只是參加會議。當(dāng)然,工作組對會議有權(quán)進行監(jiān)督,特別是我們盛總,最后是要對你們的批評與自我批評做出評價并提出整改要求的?!?/p>

        梁壽桐說:“清楚了,我就不耽誤盛總時間,下午會上見。”

        梁壽桐沖盛玉柱、陳處長點點頭就轉(zhuǎn)身離去。陳處長望著梁壽桐的背影說:“盛總,你看他兩條腿邁得多有勁?!?/p>

        盛玉柱望去,果然跟來時判若兩人。

        陳處長說:“盛總,他問會議誰主持,是有意提醒我們的。他既然問這個問題,說明他懂。現(xiàn)在他的目的達到了?!?/p>

        分析有些道理,但陳處長的口吻,聽上去對梁壽桐不是太友好。陳處長本來至少是同情梁壽桐的,現(xiàn)在為什么發(fā)生了變化?

        陳處長接著說:“盛總,來信看得差不多了,基本上都是反映邱笑和梁壽桐的。邱笑主要是搞突然襲擊,罷免梁壽桐,沒有其他新內(nèi)容;倒是梁壽桐叫我吃驚不小,擔(dān)任董事長時,不僅不擅經(jīng)營,還貪污受賄、損公肥私,被罷免后,又到處煽風(fēng)點火,挑撥干群關(guān)系,干擾正常生產(chǎn)經(jīng)營?!?/p>

        盛玉柱笑笑,對陳處長說:“群眾來信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要看寫信人的動機?!?/p>

        陳處長說:“盛總,你看了信就知道了,我這就拿信給你看。”

        來到隔壁辦公室,陳處長把自己辦公桌上的一摞信拿給盛玉柱:“這里有十幾封反映梁壽桐的,小呂手里還有不少。”

        呂曉紅說:“盛總,我這里有十幾封,我看反映的內(nèi)容很多,正摘抄整理,把反映的問題和線索歸一歸類,盛總看的時候節(jié)省時間。”

        呂曉紅一般不做無用功,她能摘抄整理,說明這些反映有價值。

        盛玉柱對呂曉紅的滿意,陳處長看得出來,就說:“小呂考慮周到,難怪盛總只帶小呂一人來北航,不過盛總,下午就要開民主生活會了,從群眾來信看,問題不少,會上弄不好會吵起來。我和小呂可以不說話,可盛總你不說不行,盛總要有心理準(zhǔn)備?!?/p>

        盛玉柱說:“陳處提醒得對。陳處參加這樣的會多,見多識廣,你說應(yīng)該怎么辦?”

        陳處長說:“遇到這情況,我們葛書記一般不牽扯到具體內(nèi)容,都說比較原則性的話?!?/p>

        盛玉柱笑了:“要不要請葛書記下午一起參加?”

        陳處長想了想,說:“葛書記來最好了?!?/p>

        5

        盛玉柱下班沒有回去,叫司機小田買了一份快餐送來,一個人在辦公室邊吃邊看呂曉紅整理的材料。呂曉紅比較心細,材料整理得一目了然,每一條內(nèi)容都作了概述,并在后面加了括弧,注上反映這一條內(nèi)容的人數(shù)。看似不帶個人觀點,但每一個括弧卻分明在提醒盛玉柱,哪一條重要,哪一條關(guān)鍵。其中有一條反映梁壽桐任董事長時,華能電廠這個重要客戶的業(yè)務(wù)居然丟掉了,正是因為這個,才引發(fā)出邱笑他們的“政變”。但也有人反映,正是邱笑他們的不配合,導(dǎo)致丟掉華能電廠這樣的重要客戶。這一條既重要又被人看重,是矛盾激化的導(dǎo)火索。

        快到上班時間,呂曉紅推門進來,說企業(yè)工委的葛書記來了。盛玉柱來到接待室,葛書記正與梁壽桐促膝談心。兩人握了手,葛書記說:“盛總,你開民主生活會,好。我跟梁書記商量,今天的民主生活會要有主題,梁書記認為主題應(yīng)該是黨性、黨紀(jì)?!?/p>

        盛玉柱見梁壽桐望著他,微皺眉頭說:“應(yīng)該有主題。不過,黨性這個主題有點抽象,黨紀(jì)這個主題又太窄,我看不如圍繞企業(yè)生存發(fā)展這個主題來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p>

        梁壽桐的眼睛又轉(zhuǎn)向了葛書記。

        葛書記說:“梁書記,盛總跟你是從不同角度看問題的?!?/p>

        這時陳處長進來:“人到齊了,兩位領(lǐng)導(dǎo)是不是去會議室?”

        盛、葛二人站起來往外走去。梁壽桐跟在后面,小聲嘀咕:“今天主題究竟是什么?”兩人回過頭來,望了梁壽桐一眼,繼續(xù)往前走。走在后面的陳處長卻說話了:“主題?要我看,無所謂主題,敞開說,只要需要?!?/p>

        來到會議室,陳處長、呂曉紅挨著兩位領(lǐng)導(dǎo)一邊一個坐下,梁壽桐知道不好坐在這一邊,走到了對面。中間坐滿了,沒有人挪屁股。他有點尷尬地在最邊上的位置坐下,清清嗓子,望著盛玉柱和葛書記恭敬地請示:“兩位領(lǐng)導(dǎo),我們現(xiàn)在開始?”見兩位領(lǐng)導(dǎo)點頭,就放開嗓門說,“今天,我們按照工作組和企業(yè)工委的要求,召開一次特殊的民主生活會。首先,我代表北航集團黨委對盛總、葛書記百忙之中親臨會議,表示衷心的感謝!”說著舉起雙手就要鼓掌,瞥見邱笑他們面無表情,甚至還有鄙視他的味道,就放下手,繼續(xù)說道,“今天民主生活會的主題,是黨性黨紀(jì)和企業(yè)的生存發(fā)展。希望大家本著對事業(yè)、對同志負責(zé)的態(tài)度,嚴肅認真地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最后盛總和葛書記還要作重要講話。”

        葛書記客氣地擺手打斷說:“今天我不講話,只帶耳朵。盛總是工作組的組長,他比我了解情況,就盛總講吧?!?/p>

        盛玉柱望著葛書記。剛才,他把呂曉紅整理的材料遞給葛書記,葛書記只象征地翻了翻,就合起來擺在一邊。他看在眼里,有點詫異?,F(xiàn)在又聽葛書記說只帶耳朵,就接過話說:“葛書記一向注重傾聽意見,講不講,等大家發(fā)言完再請葛書記講話不遲?!闭f到這里,他轉(zhuǎn)向葛書記,“葛書記,現(xiàn)在北航集團面臨生存危機,我建議今天的民主生活會就不要定框框。剛才路上陳處長怎么說來著?對,無所謂主題,敞開談。我看只要對事業(yè)、對同志負責(zé)任,什么都可以說。激烈一點也無妨,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葛書記輕輕點頭。

        盛玉柱見梁壽桐有點怔愣,提醒說:“梁書記,繼續(xù)吧?!?/p>

        “好,那我就先說?!绷簤弁┮粋€激靈,咳了一聲就開始自我批評。主要有兩條:一是不善于團結(jié)同志,沒有調(diào)動一班人積極性,導(dǎo)致企業(yè)經(jīng)營管理混亂。二是不善于捕捉市場信息,由于市場競爭激烈,不進則退,企業(yè)效益出現(xiàn)下滑趨勢。說完這些,梁壽桐就展開批評了。他沒有逐個分別開展批評,而是攻其一點,直指邱笑搞突然襲擊,為了達到個人目的,甚至不惜違反黨紀(jì)黨規(guī),擅自罷免黨的書記。梁壽桐越說越有力度,近乎鏗鏘,尤其是最后幾句:“各位領(lǐng)導(dǎo),這個問題解決不好,黨組織何來凝聚力?又何來戰(zhàn)斗力?沒有凝聚力、戰(zhàn)斗力,企業(yè)談何生存發(fā)展?當(dāng)然我相信邱笑同志不是故意為之。所以,我希望邱笑同志能認真反思,引以為鑒,凝聚正能量,激發(fā)北航廣大干部職工的主動性和能動性,齊心協(xié)力,使北航盡快走出低谷,重振昔日雄風(fēng)?!?/p>

        梁壽桐不是凡人,話說得犀利但又得體。盛玉柱注意到,連葛書記都盯著梁壽桐看。梁壽桐喝了一口水,聲音低了下去:“我現(xiàn)在不是董事長,其他就不多說了,說的不對,請領(lǐng)導(dǎo)和同志們批評指正。下面哪位領(lǐng)導(dǎo)說?”

        幾位副總劍拔弩張的樣子,都去看邱笑。邱笑一臉冷峻,卻不說話。

        “哪位領(lǐng)導(dǎo)說呀?”梁壽桐又問。

        副總花春雷忍不住了,說:“邱總,我先說了?!彼麛[正姿勢,望著葛書記,“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花春雷,從任光明開始,就分管經(jīng)營。首先我要說明的是,剛才梁書記批評邱總搞突然襲擊,我更正一下,這與邱總無關(guān),是我和幾個副總搞突然襲擊。至于罷免梁壽桐同志的書記,事后我們才知道是違反黨的有關(guān)規(guī)定。不過,我們?yōu)槭裁催@樣做,這要問一問梁書記自己了。”

        梁壽桐說:“花總,民主生活會是批評與自我批評,請你圍繞這個發(fā)言。”

        花春雷說:“好,就圍繞這個發(fā)言。盛總、葛書記,我這個人一向不思進取,很少研究市場,更沒有工作主動性。這么多年下來,對分管的工作,不論好壞,沒有感覺、麻木,直到邱總做了一把手,放權(quán)給我,我才陡然感到了壓力,好像也有了責(zé)任心。邱總這個人雖不太愛講話,但業(yè)務(wù)透熟,做事實在。他一接手全面工作,就從業(yè)務(wù)抓起,我記得找我說的第一件事,就是問我華能電廠業(yè)務(wù)是怎么丟的。邱總這一問,把我問住了。真的慚愧,怎么丟的,我還真不清楚?!闭f到這里,花春雷望了一眼梁壽桐,“梁書記,華能怎么丟的你不該不知道吧?不用沖我急,業(yè)務(wù)大單都是你一手負責(zé)的,你要是也不知道,那就奇怪了?!被ù豪渍f得漫不經(jīng)心,但句句入骨,他望著梁壽桐,發(fā)言又跑題了,“梁書記,華能電廠是我們北航集團最大的業(yè)務(wù)伙伴,合作了近二十年,真的不該丟呀。現(xiàn)在想來,我們客戶丟失早有跡象,只因丟失的客戶業(yè)務(wù)量都不大,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和重視,但積少成多,丟掉的業(yè)務(wù)其實也非??捎^,這就像溫水煮青蛙,到死都沒有知覺。直到四個月前,突然失去華能這個業(yè)務(wù)大單,才發(fā)現(xiàn)局面已經(jīng)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僅業(yè)務(wù)量陡然下滑,還產(chǎn)生了多米諾骨牌效應(yīng),不到兩個月,業(yè)務(wù)單位接二連三終止跟我們的合作關(guān)系?!?/p>

        梁壽桐抬手敲敲桌子:“花總,今天不是業(yè)務(wù)會議。”

        花春雷說:“對,我知道,今天是民主生活會,我這是先說事情,再作自我批評,不然就無的放矢。各位領(lǐng)導(dǎo)知道,我們北航集團面臨生存危機,作為分管領(lǐng)導(dǎo),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從思想上剖析原因,主要是我這個人長期工作在國有企業(yè),養(yǎng)成了不思進取,凡事依賴一把手的毛病。盛總,現(xiàn)在面對這么一個爛攤子,要不是邱總把著舵,我真的束手無策了。梁書記,我這樣說符不符合要求?就說這么多,水平有限,不對之處請各位領(lǐng)導(dǎo)批評指正。”

        花春雷的發(fā)言,看似自我批評,但矛頭卻有所指向。盛玉柱聽得很認真,感覺這個副總每一句話都筋拽拽的,但花春雷的發(fā)言卻戛然而止。自稱“只帶耳朵”的葛書記說話了:“花總,你只作了自我批評,還沒對他人展開批評幫助呢?”

        “不說了,再說就不是民主生活會的內(nèi)容了。”花春雷瞥了一眼梁壽桐。

        “花總,當(dāng)著上級領(lǐng)導(dǎo)的面不說,你什么意思?”梁壽桐問。

        “什么意思?民主生活會是黨內(nèi)批評,再說就超出黨內(nèi)批評的范圍了?!?/p>

        “言者無罪,聞?wù)咦憬?。有話不?dāng)面說,暗里搞突然襲擊,這就是你的做派?”

        這話把花春雷說火了:“梁壽桐同志,是你非要我說的喲。好,我要是說了,請不要跳?!?/p>

        “你說,我沒有什么可跳的?!?/p>

        “那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盛總、葛書記,最近這一階段,邱總帶著我下去組織營運自救,發(fā)現(xiàn)梁書記也常下去。梁書記是這么回事吧?”

        “是,我下去做職工思想穩(wěn)定工作?!?/p>

        “我倒是聽說,你下去總說北航快倒閉了。”

        “我說了嗎?就算說了,也是告訴職工,大家再不團結(jié)一心,北航就離倒閉不遠了?;?,要不是我做思想工作,職工早就去堵政府大門了!”

        花春雷笑了起來:“梁書記倒成了有功之臣。本來我是不想在這個場合說的,但不說的話上級領(lǐng)導(dǎo)還真的以為是梁書記做了工作,職工才沒去政府堵大門。盛總、葛書記,我們下面不少船隊說,他們拿到手的單子又被人家退了,原因是退單的單位資金緊張,要接單子就先墊付三成至五成不等的貨物資金。眼下北航哪個分公司、哪個船隊都資金緊缺,哪來錢墊付?邱總就帶著我跑了一些退單的單位,這才發(fā)現(xiàn)人家哪是資金緊缺,是找的借口。盛總、葛書記,說了你們可能都不會相信,居然是我們集團個別領(lǐng)導(dǎo),拿華能電廠說事,告訴人家華能電廠都撤單了,北航還能撐幾天?”說到這里,花春雷停了一下,憤怒地說,“這是什么行為?說他吃里爬外是輕的,說得重一點,這是犯罪!”

        梁壽桐坐不住了,有點激動地站起來,梗著脖子說:“花總,你說清楚,是哪位個別領(lǐng)導(dǎo)?”

        花春雷說:“這還用我說嗎?不過梁書記,這不要緊,通過邱總的努力,現(xiàn)在那些退單的正一個一個跟我們恢復(fù)業(yè)務(wù)關(guān)系。”

        聽說正恢復(fù)業(yè)務(wù)關(guān)系,盛玉柱比較關(guān)心,插話問:“你們是怎么努力的?”

        花春雷有點動情,說:“邱總怎么談人家都不相信,為了讓業(yè)務(wù)單位相信我們的誠意,邱總決定用個人財產(chǎn)做抵押,貸款墊付貨物資金。邱總是我們幾個副總力推上來的,我們都支持,一起用個人財產(chǎn)抵押,一共貸了五百萬。還真應(yīng)了那句上行下效的老話,接到業(yè)務(wù)單子的分公司、船隊領(lǐng)導(dǎo),紛紛效仿,就這幾天,累計貸了一千多萬,解了資金短缺這個燃眉之急。”

        梁壽桐聽得吃驚,神情變得復(fù)雜起來,一會兒看邱笑,一會兒看盛玉柱、葛書記,一會兒又看大家。一直低頭不語的邱笑這時抬起頭來:“感謝大家的支持,但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說不定因為我還害了大家?!?/p>

        眾人不說話,都望邱笑,氣氛倏地沉重起來。

        盛玉柱瞥一眼梁壽桐,梁壽桐這才想起自己是會議主持人,猶豫了一下,有點不情愿地說:“各位領(lǐng)導(dǎo),邱總帶領(lǐng)大家生產(chǎn)自救令人感動,我自愧不如。不過,今天是民主生活會,還望各位領(lǐng)導(dǎo)圍繞民主生活會發(fā)言?!闭f著轉(zhuǎn)向花春雷,“花總,你發(fā)言完了沒有?”

        花春雷說:“剛才我就說完了,是你非要我說的。完了,再說就更不是民主生活會的內(nèi)容了?!?/p>

        梁壽桐嘀咕:“想說就說,我沒封你嘴?!?/p>

        花春雷擺手:“不說了,打死也不在這個會上說了?!?/p>

        “花總,你就歇歇了。”副總胡一平說,“你要再說,一個下午被包了也說不定。我還有話要說呢?!?/p>

        這等于給梁壽桐解圍。梁壽桐馬上笑著介紹:“盛總,葛書記,他叫胡一平,是分管財務(wù)、投資的副總,黨外人士?!比缓笮⌒牡卣f道,“胡總,今天開的是黨內(nèi)會議,其他人都沒講呢,你是不是……”

        胡一平說:“我就幾句話,用不了多長時間。先自我批評一下,一共三點:一是責(zé)任心不強,二是業(yè)務(wù)不精,三是遇事膽小如鼠?!?/p>

        有人“撲哧”笑出了聲。

        胡一平擺擺手,一副認真的樣子:“不笑不笑,我說的都是真的。為什么說責(zé)任心不強?我雖然分管財務(wù),卻不太過問財務(wù)上的事情。為什么說業(yè)務(wù)不精?因為有時連賬都看不懂,不知那些數(shù)字的來龍去脈。為什么說膽小如鼠?公司大宗財物屬權(quán)變更、大筆資金調(diào)度,沒見過大世面,我害怕,簽字有時手都發(fā)抖。”

        更多的人笑了起來。

        胡一平繼續(xù)說:“看看,我一說你們就笑。好,我不說了,按照要求再批評兩句。一句是針對邱總的。四個月前,我們北航陷入困境,梁書記束手無策。梁書記你不要生氣,你真的束手無策,但又無動于衷。我們幾個副總一致認為,梁書記是有了出路才無動于衷。我們不行,我們沒本事,北航倒下,飯碗就砸了。所以,我們幾個副總就按照公司章程,請梁書記讓賢?!?/p>

        梁壽桐聽不下去了,說:“胡總,你不是說針對邱總的嗎?”

        胡一平馬上說:“對,對,是針對邱總的。前面做一些鋪墊,好讓領(lǐng)導(dǎo)知道來龍去脈。下面就說到邱總。邱總,我以下犯上了。當(dāng)初,我們推你接手董事長,你說能力不夠,拼命推辭。我看這不是謙虛,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就是不敢擔(dān)當(dāng),把自己等同于我這個非黨人士。邱總,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是董事長,既然皇袍加身,就不要再謙虛了,希望邱總頂住各種壓力,有我們北航一萬多名干部職工做你的后盾,你怕什么?”

        胡一平停下來,去端桌上的茶杯。梁壽桐耐著性子聽到這里,以為發(fā)言結(jié)束,說:“胡總是黨外人士,下面領(lǐng)導(dǎo)發(fā)言請盡量不跑題,針對性強一點。”

        胡一平放下茶杯,打斷說:“梁書記,我兩句話才說了一句,還有針對你的一句話沒說呢,保證不跑題?!?/p>

        梁壽桐胸中騰地升起一團火,望了望盛玉柱和葛書記,又不得不壓住:“胡總,不要再彎彎繞繞,有話直說,把握好時間?!?

        胡一平說:“好,有話直說。梁書記,記得你剛上臺時間不長,就把五百噸以下的拖船都當(dāng)作廢鐵賣了。二百多只拖船呀,當(dāng)作廢鐵賣才多少錢?這個且不說,一下子沒了二百多只拖船,導(dǎo)致運力陡降,不少到手的業(yè)務(wù)單子只能轉(zhuǎn)給其他航運企業(yè)。一來二去,業(yè)務(wù)就丟掉了?!?/p>

        梁壽桐說:“胡總,你知道這是省交通廳轉(zhuǎn)型升級的要求,省里為此獎勵北航一百多萬。”

        胡一平說:“轉(zhuǎn)型升級?升了沒有?拖到今年初,才在江海船廠定做兩艘三千噸駁船,但又因為資金問題,兩艘駁船至今還在江海船廠里趴著?,F(xiàn)在,即使這兩艘駁船造好了,又有什么用?眼下大客戶喪失殆盡,剩下的都是小客戶,一二百噸的貨物動用三千噸的駁船,豈不是大炮打蚊蠅,不虧死才怪!”

        梁壽桐被說得一愣一愣的。

        胡一平笑笑,望著梁壽桐:“說得對與不對,敬請原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感謝讓我這個非黨同志有發(fā)言的機會!”

        胡一平說完,其他幾個副總又一個接著一個地發(fā)言。梁壽桐如坐針氈,幾次想請盛總講話結(jié)束會議,但副總們已經(jīng)不把他當(dāng)成主持會議的人了,徹底地晾在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他們想說的話。

        不覺天色已晚。只剩下邱笑還沒有發(fā)言,但他卻一聲不吭。梁壽桐此時已經(jīng)沒有興致主持這個民主生活會了,耷拉著腦袋,像一個旁觀者。

        葛書記說:“邱總好像還沒說吧?!?/p>

        邱笑看了看表說:“葛書記,我要說也是他們說過的,沒有新內(nèi)容。不耽誤時間,還是請盛總、葛書記給我們作重要講話吧。”

        盛玉柱接過話來:“好吧,我就先說一說。”

        盛玉柱對邱笑已經(jīng)有一個基本判斷,尤其是花春雷說了邱笑帶頭用家產(chǎn)抵押貸款后,他透過邱笑冷漠的外表看到了內(nèi)心的強大,對邱笑的性格也有了進一步了解。但邱笑還不了解他。民主生活會前,邱笑就沒找他談過,現(xiàn)在又不想發(fā)言,說明對他和工作組還不是很信任。他輕輕咳嗽一聲,望了一眼邱笑說:“今天這個民主生活會是我提議召開的。也許大家奇怪,為什么我一進北航就開這個會?現(xiàn)在,我就把我的真實想法說給大家,請大家甄別誠意。我曾經(jīng)跟邱總說過,市里打破常規(guī),派我這個搞企業(yè)的人做組長,目的就是幫助北航盡快走出困境。但北航的問題不僅僅是經(jīng)營管理不善,還涉及到領(lǐng)導(dǎo)班子,這個大家都是清楚的,從上一次工作組進北航到今天,只有三年時間,就重蹈覆轍。為什么?無需我贅說。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領(lǐng)導(dǎo)班子更為重要,但正如花總幾天前所說,北航是民營企業(yè),我們工作組無權(quán)指東說西,干涉北航領(lǐng)導(dǎo)班子的工作,更不可能越俎代庖,來北航整頓班子。為讓大家能坐下來,面對面、臉對臉地各抒己見,充分發(fā)表意見和建議,我這才提出召開民主生活會?!闭f到這里,轉(zhuǎn)向葛書記,“民主生活會是黨內(nèi)一項正常的政治生活,北航領(lǐng)導(dǎo)班子除胡一平同志,其他同志都是黨委成員,參加生活會既是權(quán)利也是要求?!?/p>

        葛書記點頭:“對,胡一平同志列席也是黨內(nèi)規(guī)定允許的。”

        盛玉柱又面向邱笑他們:“會前,我們工作組接待了不少來反映情況的同志。可在座的各位除個別領(lǐng)導(dǎo),都沒有找過我們,這說明我們工作不到位,沒有得到大多數(shù)領(lǐng)導(dǎo)的信任。不過,聽了剛才各位的發(fā)言,我卻甚感欣慰。至少有三點收獲:一是癥結(jié)初步找到。各位的發(fā)言雖然有點淺嘗輒止的感覺,但已經(jīng)反映了不少有價值的情況,找到了一些經(jīng)營管理上存在的漏洞。二是自救已有成效。這幾個月,大家在邱笑同志的帶領(lǐng)下,大客戶、大單子雖未恢復(fù),但停船吃餉、坐吃山空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得到遏制。三是很受感動。北航如此困難,大家沒有退縮而是迎難而上,深入一線,幫助基層船隊想方設(shè)法恢復(fù)業(yè)務(wù),尤其資金鏈斷裂時,邱笑同志帶領(lǐng)大家拿家產(chǎn)抵押貸款,令人十分敬佩。這一舉動不僅解決了生產(chǎn)經(jīng)營中的具體問題,也是最好的思想政治工作,任何言語在這一舉動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我相信,在邱笑同志的帶領(lǐng)下,北航一定能走出困境,重振昔日雄風(fēng)!我們工作組一定盡心盡力地開展工作,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biāo)與北航全體干部職工共同努力。我就講這些。謝謝大家?!?/p>

        盛玉柱講話不長,但態(tài)度卻很鮮明,話音剛落地,就響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掌聲。邱笑沒有鼓掌,但臉上的表情不再是漠然置之,變得有點生動了。

        掌聲剛落下,葛書記就說:“我說不講話的,但忍不住還是要說一說。今天這個會開得很好,對我也是一種教育。我跟盛總一樣,不僅了解到北航存在的問題,還被邱總帶領(lǐng)大家生產(chǎn)自救的精神感動。都說典型不好樹、不易樹,其實典型就在身邊,我們企業(yè)工委一定好好挖掘總結(jié)。至于如何幫助企業(yè)恢復(fù)生產(chǎn)經(jīng)營,盛總是內(nèi)行,我說不出一二三,就不多說了,但我跟盛總一樣有信心,北航在邱笑同志的帶領(lǐng)下,一定能很快走出困境?!?/p>

        葛書記的這番話又引來一陣掌聲。

        盛玉柱注意到,這一次邱笑也鼓掌了,并且鼓掌時眼睛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6

        盛玉柱對民主生活會比較滿意,第二天早早地來到北航大廈,想與邱笑他們作進一步溝通,一起研究解決問題的辦法。但過了九點鐘一個也沒見著,一問才知都出去跑業(yè)務(wù)了。他想起來,昨天會議結(jié)束后,梁壽桐要留與會人員吃飯,葛書記婉拒先走,他也說有事。邱笑送他和葛書記上車時,招呼幾個副總?cè)ニk公室,說“有事商量”。原來“有事商量”就是商量跑業(yè)務(wù)。

        盛玉柱又打電話找梁壽桐,梁壽桐說在外面有事,一時回不去。問他什么事,支吾著不說。盛玉柱坐不住了,來到隔壁辦公室。只有呂曉紅一人。呂曉紅說,陳處長剛才來電話,葛書記讓他抓緊下基層公司、船隊調(diào)研,這幾天沒有特殊事情就不到辦公室了。都動起來了。盛玉柱有所感觸:“小呂,我們不能光坐不動?!?/p>

        呂曉紅說:“不動也要動了,剛才他們財務(wù)部把賬本送過來,我這幾天得集中時間看賬?!?/p>

        盛玉柱望著桌上一摞賬本,想想問道:“誰讓送過來的?”

        呂曉紅說:“胡總?!?/p>

        聽說是胡總,盛玉柱又想到邱笑的“有事商量”。

        呂曉紅見盛玉柱不語,說:“前兩天要看賬,他們拖著不給,今天卻主動送過來。盛總,你說怪不怪?”

        聽呂曉紅這么說,盛玉柱就笑道:“你這是考我智商,昨天民主生活會你也參加的,沒覺得邱笑開始信任我們了?”

        呂曉紅不好意思地說:“盛總不點破,我還真的沒弄明白?!?/p>

        盛玉柱抬手點點呂曉紅,斂起笑容:“小呂,賬本既是主動送來,里面一定有內(nèi)容,你要仔細查看。”

        盛玉柱交代完就回到自己辦公室。坐在桌前,他梳理這幾天所見所思。問題不少,找到了一些問題的癥結(jié),對邱笑、梁壽桐也有所了解,這為下一步開展工作打下了基礎(chǔ)。下一步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貨運業(yè)務(wù)不足。這是短期必須解決的燃眉之急。貨運業(yè)務(wù)上去了,一萬多員工就能重拾信心。眼下邱笑他們恢復(fù)了不少業(yè)務(wù),但大客戶不解決,業(yè)務(wù)量就不會有質(zhì)的突破。二是人的問題。這是關(guān)鍵,也是吳副秘書長沒有解決好的問題。

        想到人的問題,不由得就想起昨天民主生活會。應(yīng)該說,邱笑、梁壽桐對他和葛書記的態(tài)度很清楚了。邱笑受到肯定表揚,卻不與工作組接觸,而與他的副總們“有事商量”,出去跑業(yè)務(wù),說明他知道什么是當(dāng)務(wù)之急。梁壽桐沒得到認可,本該找工作組解釋溝通,卻也有事在外。梁壽桐叫人捉摸不透。說他無能,這幾天的接觸,說話做事都透著精明;說他精明,不該發(fā)生的失誤,在他身上卻頻頻發(fā)生。一場民主生活會,他被眾人說得體無完膚,就是一個導(dǎo)致北航陷入困境的罪魁禍?zhǔn)住O肫鹈裰魃顣系那榫?,盛玉柱都替他難受。

        到底是能力問題還是另有原因?

        快下班時,盛玉柱又給梁壽桐打了一個電話。梁壽桐說,盛總上午打兩個電話了,下午就是有事也擱在一邊,一定準(zhǔn)時到盛總辦公室。盛玉柱腦子里想著梁壽桐,回家路上就問起司機小田對他的印象。小田嘿嘿笑道:“這人沒接觸,今天倒是在廁所照了面,沒想到他居然給我讓位。笑得謙恭,像欠別人什么,別的沒印象。”

        “上午梁書記在北航大廈?”盛玉柱問。

        “在,我十點多鐘看見他的小車?!毙√镉钟悬c詫異,“聽他司機說,從外面趕回來,就是找盛總的,沒找?”

        盛玉柱沒答,又問:“從哪趕回的?”

        小田想了想,說:“我問了,好像是仁和貨運公司?!?/p>

        昨天開民主生活會,今天一早就去這家公司,梁壽桐一定有要緊事情,而且還趕回來要見盛玉柱,說明有話要說,而趕回來又未找盛玉柱說,一定又有顧慮。

        下午一到班上,梁壽桐已經(jīng)坐在辦公室里了。盛玉柱給梁壽桐續(xù)了水,就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梁壽桐不停地端杯呷茶,一時沒有主動說話的意思,盛玉柱就面帶微笑說:“梁書記,今天請你來,我想跟你進一步溝通,商量下一步怎么辦?!?/p>

        “感謝盛總信任。”梁壽桐手上的杯子抖了一下。

        “梁書記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我有心理準(zhǔn)備?!?/p>

        “心理準(zhǔn)備?”

        “被免書記,我能接受。”

        盛玉柱怔道:“梁書記怎么想到這個?”

        梁壽桐臉上就有點沉重:“昨天民主生活會上,盛總和葛書記態(tài)度我心里清楚。這跟三年前沒兩樣,總歸要免一個人,這人就是我。我不怨組織和領(lǐng)導(dǎo),我的責(zé)任我承擔(dān)。不過盛總,我也是受害者?!?/p>

        “受害者?”盛玉柱想聽,“說說看?!?/p>

        “北航改制前,我是副縣級,年薪又有二十幾萬,加上老婆在小學(xué)做老師,沒有家庭負擔(dān),就送小孩去英國讀大學(xué)。哪個想到,好好的企業(yè)非要改制,這一改不僅把我的政治前途改沒了,二十幾萬的年薪也縮水到五六萬。我們恨任光明不光明,玩陰的,哪個跟他干?不過現(xiàn)在想想,也不全怪他,我們跟他離心離德,也有責(zé)任?!闭f到這里,梁壽桐嘆了一口氣,“他也是受害者,干一輩子,沒了政治待遇,錢再賺不到,到老了什么都沒了,豈不虧死?”

        盛玉柱想說做人不能這樣自私,何況還受黨培養(yǎng)了多年,但話到嘴邊覺得不妥,略一停頓說道:“梁書記,既有受害切膚之痛,你接任一把手后怎么也重蹈覆轍?”

        “哪個想重蹈覆轍?”梁壽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有不甘地說,“要不是家庭發(fā)生特殊情況,企業(yè)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至少不會瀕臨倒閉。”

        聽意思是受家庭影響牽扯了精力,盛玉柱就問:“不知梁書記家里發(fā)生了特殊情況?”

        梁壽桐想想說:“這事沒跟人提過。盛總既問,我就說了。我老婆得了肌肉萎縮,靠進口藥延緩惡化。”

        盛玉柱有點吃驚:“多長時間了?”

        “改制那年發(fā)的病。”

        “四五年了,現(xiàn)在病情怎么樣?”

        “不能斷藥?!?/p>

        盛玉柱聽說過這病,進口藥很貴,一般家庭很難承受,就問費用如何支付。

        這一問把梁壽桐眼睛問紅了,沉默良久才說:“本來以為改制后收入會提高,支付沒問題,就沒跟企業(yè)講??傻诙辏晷讲粷q反降,幅度還很大。原來有點積蓄,基本用于買房、買車和家庭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上了?,F(xiàn)在老婆看病吃藥,加上小孩國外讀書支出,一年要二十萬,五六萬年薪哪能承受得了?我有過找企業(yè)幫助的念頭,可企業(yè)一盤散沙,不說都沒人知道我老婆得這個病,大家各顧各的,互不關(guān)心,企業(yè)又每況愈下,還找企業(yè)干什么?”

        盛玉柱心里不是滋味,說:“梁書記,我想你是不愿看到企業(yè)陷入困境的,既然這樣,我就不理解了,你做了一把手,為什么又不盡心盡力反而頻頻出錯?”

        梁壽桐沉默了一會兒說:“本來我不奢望做一把手。邱笑是常務(wù)副總,資格、能力都在我之上??蓞敲貢L說,就是邱笑做一把手,企業(yè)也搞不好。這不是能力問題,任光明能力差了?是改制一開始就出了問題。”

        既然那么肯定邱笑也搞不好企業(yè),為什么還要梁壽桐來做呢?話說了一半,盛玉柱正想往下聽,梁壽桐卻戛然而止?!傲簳洠蠹叶贾?,最后吳秘書長還是把你推上了一把手,這又是為什么?”盛玉柱望著梁壽桐,忍不住地問道。

        梁壽桐神情復(fù)雜,憋了一會兒才說:“我有個人利益?!?/p>

        說出這話是要有一點勇氣的,盛玉柱不便再往下追問。

        梁壽桐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所以就是把我書記免了,我也不怨。不過,我跟任光明不一樣。他本來就快退了,還有百分之十幾的股份,坐收紅利。我才四十五六,我怎么辦?”

        梁壽桐目光里透著探尋,盛玉柱想了想說:“梁書記,我不想刨根問底,只看現(xiàn)在和以后。說句實話,免不免你,至少到現(xiàn)在我還沒想過,而且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跟你承諾,不管你以后做不做書記,只要你為北航走出困境做努力,我盛玉柱就一定對你負責(zé)任!”

        沒想到盛玉柱會做出這樣的承諾,梁壽桐怔愣了一會兒,長吁一口氣,似乎在搖擺不定中做出了一個決定:“謝謝盛總,我一定將功補過!”

        7

        岳市長從北京一回來就召集會議。

        因為帶回了園區(qū)批文,岳市長很高興,會議整整開了一天。上午坐在會議室布置任務(wù),下午到開發(fā)區(qū)看規(guī)劃用地。盛玉柱參加了會議。接到會議通知時,他就知道華能電廠姜總也參會,上午沒機會接觸說事,下午看現(xiàn)場時,與會人員比較散漫自由,他就把姜總拉一邊,說起北航與華能業(yè)務(wù)合作,請姜總無論如何伸出援助之手。姜總性情比較溫和,但提到與北航合作,也有點激動,說沒想到合作十幾年的北航,去年卻突然提出運力不足,跟華能中止合作關(guān)系,弄得他措手不及,不得不匆忙跟幾家不知底細的中小航運企業(yè)合作,其中多虧一家叫仁和貨運的公司,一下子就簽了一年的大單。盛玉柱看出姜總憋著一口氣,就替北航萬名員工致歉。這一致歉,弄得姜總反倒不好意思了,臉紅了一下說:“盛總小看我姜某人了。我是心胸狹窄的人嗎?邱笑之前也找過我?guī)状?,我很想幫他,畢竟與北航合作了十幾年??晌覀儙讉€副總對去年的事情至今還耿耿于懷,我又一時找不到恢復(fù)合作的由頭,所以才一直沒有答應(yīng)邱笑?!?/p>

        盛玉柱有點著急:“姜總,北航是萬人企業(yè),不僅關(guān)系到他們的飯碗,更重要的是關(guān)系到全市的穩(wěn)定大局。華能電廠是北航最大的客戶,能不能跟華能恢復(fù)合作關(guān)系,不單影響北航的營運業(yè)務(wù),還是風(fēng)向標(biāo),會產(chǎn)生馬太效應(yīng),所以姜總呀,這時候你如果伸手拽一把北航,就救了北航的一萬多員工!”

        姜總見盛玉柱動了感情,想了想說:“盛總既然這么說,我哪有不幫之理?不過,我不是小看你盛總,你的面子還不夠,壓不住陣腳,得請岳市長出面。只要岳市長出面,我這個由頭就有分量了。”

        一天下來,與會人員在開發(fā)區(qū)喝酒?;ゾ淳茣r,盛玉柱拉著姜總一起來到岳市長跟前,借敬酒之機報告了北航與華能合作的事情。岳市長當(dāng)然高興,舉杯說道:“好,我敬你倆,以表祝賀。”

        盛玉柱說:“岳市長,這祝賀酒喝早了,成不成還得看市長您的。”

        岳市長納悶:“還要看我的?”

        盛玉柱說:“我想請華能領(lǐng)導(dǎo)喝酒,到時候請市長出場。市長出場了,姜總也就好說話了?!?/p>

        姜總點頭:“去年是北航提出終止合作的,現(xiàn)在突然恢復(fù)合作,沒有由頭,我沒法跟班子成員說,也說不出口。”

        岳市長笑了起來:“拿我做擋箭牌?好,我認了。不過你盛玉柱,我有條件,你得答應(yīng)在園區(qū)投資項目,不低于五個億。”

        “沒問題,保證投一個五億以上的鹽化工項目?!?/p>

        “盛總,酒后無戲言。”岳市長指著盛玉柱笑道。

        “愿立軍令狀!”盛玉柱說的是戲文,但十分認真。

        喝了不少酒,盛玉柱第二天起床后還有點頭痛,不過心情特別地爽。一到辦公室,他就想把華能的事情告訴呂曉紅。還沒開口,呂曉紅比他還按捺不住,一見面就興奮地說:“昨天我集中精力查看了北航賬目。盛總,他們做賬水平不錯,可要注意看賬票,就能發(fā)現(xiàn)一些蹊蹺。前天民主生活會上說到的,去年北航把二百多只拖船當(dāng)作廢鐵處理,說是轉(zhuǎn)型升級,可以理解,但既是當(dāng)作廢鐵處理,就該處理給鋼鐵廠或者船舶拆卸公司。叫我想不通的是,那二百只拖船偏偏處理給了一家叫做仁和的貨運公司?!?/p>

        盛玉柱怔了一下,打斷問:“處理給誰了?”

        呂曉紅說:“仁和貨運公司?!?/p>

        華能的姜總昨天提到過這家公司,這未免太巧合了。盛玉柱皺起了眉頭。

        呂曉紅繼續(xù)說:“十幾個以五百噸以下拖船為主的船隊,由于運力陡減,不少運單都轉(zhuǎn)包出去。我查了轉(zhuǎn)包合同和賬票,不少都是轉(zhuǎn)給仁和公司的?!闭f到這里,呂曉紅停了一下,望著盛玉柱說,“盛總,這不奇怪嗎?”

        盛玉柱感到,他已經(jīng)觸摸到打開玄機的開關(guān)了,卻又有無形的巨大壓力撲面而來。思忖片刻,盛玉柱問:“小呂,邱總來沒來班上?”

        呂曉紅說:“沒來。”

        盛玉柱摸出手機撥邱笑電話,撥了幾次才接通。邱笑聽說是盛玉柱,愣了一下說:“剛才正談一筆運單,對不起呀。盛總找我有事?是談心還是了解情況?我在外地,這兩天忙完,我主動找你?!?/p>

        “邱總不用急,今天找你是商量一件事?!?/p>

        “什么事?”

        “宴請華能電廠領(lǐng)導(dǎo)班子,想請你出面。”

        邱笑那邊不吭聲,盛玉柱就把昨天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邱笑聽完,語調(diào)就變了:“謝謝!全聽盛總安排。”

        呂曉紅一邊聽了,也跟著激動起來,盛玉柱一掛電話,就說:“盛總厲害,這才幾天,就拿下了華能這個大客戶?!?/p>

        盛玉柱說:“話不能說滿,還沒拿下呢,到時候你得沖鋒陷陣?!?/p>

        呂曉紅知道這是要她參加宴請,故作悲壯地說:“指哪打哪,保證像黃繼光一樣,舍身堵槍眼?!?/p>

        過了兩天,岳市長有時間,盛玉柱馬上敲定了宴請。

        邱笑還沒回來,盛玉柱打電話請他招呼各位副總,梁壽桐那邊由盛玉柱自己去說。邱笑說這是經(jīng)營上的事情,用不著都參加吧。盛玉柱知道邱笑這是對梁壽桐有點顧忌,就說了自己的想法:一是領(lǐng)導(dǎo)班子全體都去,表明北航對華能的高度尊重;二是請梁壽桐參加,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讓他知道這是岳市長參加的宴請。邱笑一聽明白了,心領(lǐng)神會地說,一個不漏好,馬上趕回來,決不耽誤宴請。

        宴席擺在花門樓山莊。這是北江最大的一個庭院式酒店,從雕花門樓進去,在林蔭中繞過一片假山,跨過一座拱橋,聽著潺潺的流水聲,就見到一個皇家風(fēng)格的回字型院落。院落中間有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層小樓,樓下是一個中式茶坊,擺著各式茶具、茶葉,供客人飯前品茶,樓上也只擺一桌酒席,寬寬敞敞可坐二十人。

        岳市長要出席這個宴席,大家早早地就來到這座小樓。都知道這個宴席為的什么,賓主相見卻不道明,只是相互寒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陳處長是從船隊直接趕過來的,一見面就把盛玉柱拽到外面的走廊上,好像離別多年,有一籮筐的話要說。

        “盛總,這幾天在下面調(diào)研,收獲很大,活了四十歲,還是頭一回碰到。”陳處長首先感慨。

        盛玉柱說:“看來陳處挖掘到不少值得宣傳的事跡了?!?/p>

        陳處長說:“上次民主生活會后,葛書記交代我要深入挖掘典型,我第二天就下去了。這一下去,不僅挖掘到了鮮活的素材,還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大的秘密?!?/p>

        盛玉柱問:“什么秘密比天大?”

        陳處長瞥一眼屋里面,說:“昨天在三公司調(diào)研,小呂打電話告訴我北航要跟華能恢復(fù)合作關(guān)系,叫我今晚趕回來參加宴請。聽到這個消息,我忍不住就跟三公司經(jīng)理說了。沒想到這一說,三公司經(jīng)理也忍不住了,痛罵自己不是個東西。我說你好好的罵自己為哪門子?他猶豫了一會兒,就跟我說,他下來做分公司經(jīng)理前是集團投資部長,從沒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但梁壽桐上臺后,他經(jīng)手的兩件事一直像兩塊大石頭壓在心上。一件是按照梁壽桐的授意,由他出面把二百只拖船當(dāng)作廢鐵賣給了仁和貨運公司;還有一件是邱笑上臺前兩天,梁壽桐簽了一個協(xié)議,要把在江海船廠建造的兩艘三千噸駁船轉(zhuǎn)讓給仁和貨運公司,這樣一來,省交通廳配套獎勵的一百萬和因此享受政策減免的稅金,都隨之轉(zhuǎn)給了仁和公司。這個經(jīng)理說完就蹲在地上哭起來。我問他為什么要告訴我。他抽泣著說,邱笑上臺后,他作為梁壽桐的人被撤換下來,但邱笑沒有一棍子打死,讓他到三公司做經(jīng)理。到了三公司才發(fā)現(xiàn),船隊已經(jīng)無米下鍋。他去找梁壽桐。梁壽桐叫他放心,北航倒了,就介紹他去仁和。但后來他看到邱笑拿家產(chǎn)抵押貸款,和他們一起生產(chǎn)自救,很感動,所以聽我說了要與華能電廠恢復(fù)合作業(yè)務(wù)關(guān)系后,他想到了運力不足問題,這才忍不住把兩艘三千噸駁船的秘密捅破了?!?/p>

        聽完陳處長的話,盛玉柱馬上聯(lián)想到呂曉紅從賬目中發(fā)現(xiàn)的問題,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望著陳處長說:“難怪葛書記夸你是他的左膀右臂,你這么一下去,就把秘密揭開了,借今晚這酒,我要多敬你幾杯?!?/p>

        陳處長擺手:“盛總過獎,我這是歪打正著,盛總促成華能跟北航合作,這才值得敬酒呢!”

        盛玉柱笑著說:“時間差不多了,走,等岳市長去?!庇只仡^沖屋里大聲說,“你們先聊著,我到花門樓等一下岳市長。”

        里面的人馬上跑了出來,跟著一起來到花門樓下。盛玉柱跟邱笑、姜總聊了幾句,就把梁壽桐拽到一邊,有意問道:“梁書記,今天岳市長出面,目的是促成我們跟華能電廠恢復(fù)業(yè)務(wù)關(guān)系,一旦恢復(fù),運力沒問題吧?”

        梁壽桐說:“沒問題,江海船廠我們有兩艘三千噸駁船很快就造好?!?/p>

        盛玉柱說:“不是轉(zhuǎn)讓給仁和了嗎?”

        梁壽桐吃了一驚:“這個盛總知道?”

        盛玉柱說:“知道。”

        梁壽桐有點不好意思:“民主生活會第二天,我專門到仁和又簽了一個補充協(xié)議,有補充協(xié)議,兩駁船的歸宿,我們就有主動權(quán)。再說,在這件事上我把利害關(guān)系跟他們說了,他們也不想把事情弄大?!?/p>

        盛玉柱說:“謝謝梁書記?!?/p>

        梁壽桐說:“民主生活會對我觸動很大,但就是有補充協(xié)議,我當(dāng)時也還猶豫,不是盛總給我承諾,這個補充協(xié)議還說不準(zhǔn)會不會拿出來。請盛總理解,我家里還有一個病人?!?/p>

        盛玉柱說:“我還是那句話,我一定對你負責(zé)任!”

        兩人說著話,花門樓那邊等候的人不時投來目光。時間快到七點,盛玉柱有點著急,看了一眼腕上手表,說市長快到了,我們過去吧,這才結(jié)束說話。

        剛過七點,市長車到了。一下車,岳市長就抱歉,說省里來客人,敬了幾杯酒,讓大家久等。大家都說,岳市長辛苦,日理萬機。

        登上二樓,按序入席剛坐好,岳市長就開宗明義,讓服務(wù)員并排倒了三杯酒,然后舉杯說:“今天北航宴請華能是我的主意,看來我的面子還算不小,華能班子全來了。這第一杯酒,我敬華能領(lǐng)導(dǎo)班子,感謝華能多年來對北江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做出的積極貢獻?!币豢趯⒕坪攘?,又舉起一杯,“第二杯我還是敬華能領(lǐng)導(dǎo)班子,感謝華能積極向上爭取,準(zhǔn)備在鹽化工園區(qū)建廠,確保園區(qū)用電用氣?!币豢谟謱⒕坪攘耍缓蠖似鹱詈笠槐?,“這第三杯仍是敬華能領(lǐng)導(dǎo)班子,這杯酒意義不凡,關(guān)系到北江穩(wěn)定大局,期盼華能電廠寬宏大量,與北航盡釋前嫌,握手合作。”說完高高舉起酒杯,仰起脖子,有點夸張地將酒倒進嘴中。

        大家看得怔住了,直到岳市長喝完三杯,才一起舉杯回敬。氣氛霎時達到高潮。喝完門前三杯酒,華能、北航兩家領(lǐng)導(dǎo)就輪番到岳市長跟前敬酒,然后又互捉對子開喝起來。盛玉柱敬了岳市長后,看到坐在桌邊形影相吊的梁壽桐,就走過去說:“梁書記,我們一起敬一下岳市長,感謝岳市長為兩家合作牽線搭橋?!?/p>

        兩人端著酒杯來到岳市長跟前。

        岳市長笑著說:“還有邱總、姜總呢?請他倆過來。”

        盛玉柱就喊:“邱總、姜總,市長請你倆過來。”

        四個人站在岳市長周圍,盛玉柱說:“岳市長,我們四人一起敬酒,感謝市長關(guān)心,促成兩家合作?!?/p>

        岳市長斟滿酒,舉杯望著四人說:“祝合作成功,干杯!”

        這杯酒喝完,等于做了樣子,兩家領(lǐng)導(dǎo)成雙成對來敬岳市長。

        邱笑拉著盛玉柱到旁邊說:“謝謝盛總!”

        “謝什么,我是工作組長?!笔⒂裰鶖[擺手,然后就把梁壽桐喊過來,說:“梁書記,我敬你們二位一杯,希望以今天跟華能恢復(fù)合作為轉(zhuǎn)折點,你們北航的路越走越寬,越走越好?!?

        邱笑嘴角撇過一絲微笑,與盛玉柱碰了一下酒杯。

        盛玉柱望著梁壽桐,酒杯遞過去:“梁書記?”

        梁壽桐就與盛玉柱碰了酒杯:“謝謝盛總關(guān)心,謝謝盛總關(guān)心?!?/p>

        幾番下來,大家有了酒意。華能分管供應(yīng)的副總拿來兩只高腳杯,斟滿紅酒,說華能與北航重新合作,工作組功不可沒,提出與工作組點球,各派代表,一對一地喝酒,一杯一萬噸煤運量。

        這個副總跟盛玉柱說話,眼睛卻瞥著呂曉紅。果然,他就端著兩只高腳杯走到呂曉紅跟前,往桌上很有氣勢地一放:“美女,請——”

        胡一平笑說:“跟人家美女斗算不得英雄好漢,我來跟你點球。”

        這個副總反唇相譏:“你是英雄救美呀?”

        呂曉紅伸手端起酒杯:“大哥,一杯兩萬我就接你這個點球。”

        這個副總咧嘴笑了笑,望著姜總和華能的其他幾位副總,見他們都笑著點頭,就豪邁地一揮手:“行,兩萬噸!”然后端起另一杯酒,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美女,請——”

        兩個人面對面,一仰脖子酒下肚了。在大家一片叫好聲中,兩人一連喝了十幾杯。這個副總興奮得說話都有點打哆嗦了,但還要繼續(xù)點下去。姜總過來打斷:“不能再喝,再喝人家小呂就栽了?!比缓缶娃D(zhuǎn)向盛玉柱:“已經(jīng)有三十幾萬噸,不少了。盛總,北航貨運能力已不如從前,慢慢來,一口吃不成胖子,再多怕就撐死了?!?/p>

        盛玉柱對呂曉紅有數(shù),再喝十杯沒問題,他望了一眼梁壽桐:“姜總,哪個說北航運力不如從前?北航兩艘三千噸駁船在江海船廠造著,一兩個月就能投入使用,運你們?nèi)A能的煤,那是多多益善。”

        姜總一怔,有點驚異:“兩艘三千噸駁船?這可是內(nèi)河航母?!?/p>

        盛玉柱說:“不信你問梁書記,是在梁書記手上造的?!?/p>

        大家就望梁壽桐。

        梁壽桐點頭:“差不多造好了?!?/p>

        岳市長聽說要造好了,感慨說:“梁書記,真是不敢想象,你能在北航困難的時候,逆勢而動,打造兩艘內(nèi)河航母,有眼光,想得長遠。前兩年經(jīng)濟形勢不好,一些企業(yè)生產(chǎn)吃不飽,干脆停掉部分生產(chǎn)線,進行技術(shù)改造,提升生產(chǎn)能力和質(zhì)量,我現(xiàn)在理解了,這叫蓄勢待發(fā),一旦經(jīng)濟上行,就能搶得先機?!?/p>

        盛玉柱見梁壽桐發(fā)愣,笑著提醒說:“岳市長在表揚你呢!”

        梁壽桐感激地望一眼盛玉柱,忙說:“岳市長過獎,我哪有什么眼光,歪打正著,慚愧,慚愧?!?/p>

        眾人又吆喝著喝酒了。

        盛玉柱說:“岳市長,今天大家高興,難得瞎鬧酒?!闭f著就望呂曉紅,“小呂,你行不行?不行換人?!?/p>

        陳處長沒喝多少酒,作為旁觀者,看得清清楚楚。酒喝到現(xiàn)在,盛玉柱的目的一一實現(xiàn)。他在佩服盛玉柱睿智的同時,也有了喝酒的沖動,聽到盛玉柱問話,就站起來說:“小呂,你歇歇,我來!”

        那個點球的副總,已經(jīng)耷拉著腦袋坐在椅子上了,聽到這話居然抬起頭來,醉眼蒙眬地說:“又……又一個……英雄救……救……美……”

        呂曉紅也略有了酒意,說話有點豪邁粗獷:“本姑娘用不著救,來,今日痛飲慶功酒,再干十杯!

        姜總說:“算了,算了,我看這球就不點了,華能的煤盡北航運,按照盛總的意思,多多益善,多多益善?!?/p>

        盛玉柱就望岳市長:“市長你說,你說不點,我們就不點?!?/p>

        岳市長說:“就依姜總,來日方長?!?/p>

        球不點,宴席很快就結(jié)束了。送走岳市長,眾人各自上車。在一片“嘭嘭”關(guān)車門聲中,眨眼間花門樓前的一排轎車就跑得無影無蹤。跑出不遠,盛玉柱接到邱笑電話,問晚上有沒有場子跑,如果沒有,約一個茶館,他當(dāng)面有話要說。

        盛玉柱趕到茶館時,邱笑已經(jīng)在一個包間等他了。邱笑問盛玉柱喝什么茶。盛玉柱說普洱解酒,邱笑就點了一壺極品普洱。

        普洱上來了,邱笑端起小盅茶杯,低頭喝茶,并不說話。盛玉柱知道他在醞釀,喝著茶耐心等待。邱笑喝了幾盅,終于抬頭說:“盛總,國聯(lián)集團聘我做總經(jīng)理?!?/p>

        盛玉柱端著茶盅怔住了。這個國聯(lián)集團主營煤炭,知名度較高,是總部在省城的一家民營企業(yè)。盛玉柱之所以怔住,不是因為國聯(lián)集團為何要選中一個瀕臨倒閉企業(yè)的老總,而是因為突然聽到邱笑選擇離開,這與自己之前的判斷有點南轅北轍、相去甚遠。

        “邱總,你決定了?”盛玉柱放下茶盅問道。

        “嗯,決定了。”

        “為什么?”

        “因為盛總你。盛總,其實國聯(lián)集團早就邀我加入他們管理團隊了,本來我還猶豫不決,是盛總幫我下了決心。”

        “我?guī)湍阆碌臎Q心?”盛玉柱不解。

        “幾個月前,花總他們把我推舉為一把手,難得他們信任,我就把國聯(lián)集團邀我去的事情擱在一邊,想努力一下,把北航帶出困境后再說。通過這幾個月努力,各個分公司、基層船隊有了好轉(zhuǎn),但起色不大,走還是不走,一直猶豫。非常感謝盛總,幫助北航跟華能再度攜手合作。華能這個大戶拿下,我心就放下了一半。這幾天,國聯(lián)集團一直催我,我想此時不走,以后恐怕就沒有機會了?!?/p>

        “國聯(lián)固然好,可北航更需要你,邱總!”盛玉柱真誠地望著邱笑。

        邱笑苦笑道:“盛總,你是好領(lǐng)導(dǎo),對企業(yè)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我雖不敢跟盛總比,但對北航我也是有感情的,畢竟二十多年工作生活的地方,可是盛總,北航不是我呆的地方,我也沒有辦法或者說沒有能力把北航帶得更遠?!?/p>

        “這話怎講?”

        邱笑低頭喝茶。

        “邱總不必顧慮,今天談話僅你我二人知道,我用人格擔(dān)保?!?/p>

        “這個我相信?!鼻裥Τ烈髌蹋蝗粏柕?,“盛總,如果我留下來,梁壽桐怎么辦?”

        “你是董事長,企業(yè)法人,這個企業(yè)你當(dāng)家?!?/p>

        “北航是老國有企業(yè),雖然改制為民營,但黨委地位很高。現(xiàn)在都講正能量,梁壽桐是書記,如果他跟我尿不到一個壺里,這個企業(yè)能搞好嗎?”

        “我知道梁壽桐做了不少對不起企業(yè)、對不起你的事情,可他也是黨培養(yǎng)多年的領(lǐng)導(dǎo)干部,幾個月前被罷免董事長,有情緒,想不開,正常。上次民主生活會后,他變化不小,做了一些對北航有益的事情?!?/p>

        “他人不壞,但他的事情不是他就能決定的。”邱笑長吁一口氣,“我說一件事你就明白了。盛總,你知道去年二百只拖船處理給的那家公司,真正的出資人、老板是誰嗎?”

        盛玉柱預(yù)感到了什么,神經(jīng)繃緊了,脫口而出:“梁壽桐?”

        邱笑說:“不,他充其量就是一個高級打工,真正老板是吳秘書長。”

        盛玉柱驚愕地張大了嘴:“吳秘書長?”

        “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這就是梁壽桐說的我整他黑材料的重要成果?!?/p>

        盛玉柱什么都明白了,停頓片刻說:“你們曾經(jīng)罷免他的書記,現(xiàn)在我理解了?!?/p>

        邱笑望著盛玉柱:“我索性都說了吧!盛總,北航改制四五年就折騰了兩次,為什么?北航的改制是夾生飯,說是改成民營,其實人人有股,是集體所有。改制后,企業(yè)松綁了,政府不干預(yù)了,但企業(yè)內(nèi)部的凝聚力卻下降了。這不是任總能力問題,實事求是地說,任光明能力很強,北航無人能比,但他失去國有身份后,思想?yún)s有了變化。我是他一手提拔的,算是心腹,有一次他跟幾個民營企業(yè)老板喝酒,酒后對我說,他哪能跟人家老板相提并論,充其量就一個偽老板,掙再多的錢也不是自己的,平時想花一點,還不如從前,個個看賊一樣盯著。他問我為什么。我說過去錢是企業(yè)的,不在乎,現(xiàn)在錢是大家的,用一分錢都心疼。他說英雄所見略同。他說他過去孬好是一個縣處級干部,現(xiàn)在既然被踢到體制外去了,就要做真老板,否則對不起幾十年的付出。這番話后來他再也沒有提過,但對企業(yè)從此不上心了,很快,企業(yè)就走了下坡路?!?/p>

        盛玉柱嘆氣說:“老任不該灰心?!?/p>

        邱笑輕輕哼了一聲,說:“我也以為他灰心了,還勸過他,他無動于衷,沒想到企業(yè)出現(xiàn)虧損了,干部職工失去信心了,他卻收購起員工的股權(quán)來。起初大家納悶,但等他收購了百分之十幾的股權(quán)后,他就殺了個回馬槍,親自抓管理、跑業(yè)務(wù),企業(yè)形勢好轉(zhuǎn),逐步扭虧為盈。任總真是聰明。當(dāng)初改制時,企業(yè)資產(chǎn)評估很低,干部職工堅持人人持股,有便宜大家討。任總玩的這一招,我看到了,幾個副總也看到了,一窩蜂地跟著收購起股權(quán)。但為時已晚,員工現(xiàn)在哪個不精明,他們見領(lǐng)導(dǎo)都在收購,就沒人愿意轉(zhuǎn)讓了。我們班子里的幾個副總覺得任總不該玩陰的,就一起抵制任總,不管任總做什么都難以執(zhí)行下去。我也不屑任總的做法,看到他們相互爭斗,企業(yè)遭殃,心里冰涼冰涼。后來市里來了工作組,任總被迫提前退休回家。我是常務(wù)副總,改制前就是培養(yǎng)對象,本該接班,好幾個副總也支持我,但不少中層干部聯(lián)名推薦梁壽桐,工作組的吳秘書長也力主梁壽桐。我考慮到我接班任總一定誤解,就避嫌主動退出競爭?!闭f到這里,邱笑嘆了一口氣,“任總是個聰明人,但聰明反被聰明誤。梁壽桐也不是凡人,后來發(fā)現(xiàn),聯(lián)名推薦梁壽桐的幕后策劃人就是他和工作組長吳秘書長。盛總,你說就現(xiàn)在這個狀況,我怎么跟梁壽桐共事?這個不解決,眼下就是在工作組的幫助下走出困境,也難保以后不出問題?!?/p>

        “不急不急。”盛玉柱寬慰邱笑,自己卻很著急。邱笑說得有道理,梁壽桐是有變化,但扯上一個吳副秘書長,事情就變得不可控了??磥碇挥忻饬簤弁?,但梁壽桐離退休年齡還早,免了怎么辦?盛玉柱想到了對梁壽桐的承諾,又猶豫起來。

        邱笑說:“盛總,我知道你為難……”

        盛玉柱心急,打斷邱笑說:“你再等兩天,我去找葛書記商量,讓你黨政一肩挑,你看怎么樣?”

        “這……”邱笑望著盛玉柱,欲言又止。

        8

        第二天一早,盛玉柱就打電話給葛書記,說有事要當(dāng)面商量。葛書記答應(yīng)上午在辦公室,哪里都不去。剛到上班時間,盛玉柱就來到企業(yè)工委。葛書記比他早到,已經(jīng)在辦公室等著他了。

        盛玉柱開門見山:“葛書記,梁壽桐這個人有點問題?!?/p>

        葛書記點點頭,并不吃驚。盛玉柱不禁想起民主生活會上,他把呂曉紅整理的材料遞給葛書記,葛書記只象征性地看了開頭,然后就推到一邊?!案饡浽缇椭溃俊笔⒂裰腥淮笪?。

        “從北航上次出問題開始,我就特別關(guān)注,一直跟蹤了解?!备饡浾f。

        原來如此。盛玉柱心里有了底,就不繞彎子,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雒饬簤弁┑臅洠屒裥h政一肩挑。

        “邱總是要走吧?”葛書記突然問。

        “葛書記知道?”盛玉柱有點驚訝。

        “國聯(lián)集團派人到我這里了解過他?!?/p>

        “葛書記,我找你就是想把他留下來?!?/p>

        “有辦法?”

        “讓他黨政一肩挑。”

        “我知道你遲早要提出讓他一肩挑。其實,在民主生活會上我提出樹邱總做典型,已經(jīng)為這個做了鋪墊?!?/p>

        盛玉柱佩服葛書記的“城府”,笑著說:“這么說,葛書記同意邱總一肩挑?”

        “當(dāng)然同意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梁壽桐你考沒考慮怎么辦?”

        “考慮過。他前兩天表過態(tài),做好了被免職的心理準(zhǔn)備。我想他跟任光明不一樣,還年輕,鹽化工園區(qū)北京批下來了,市里決定宏業(yè)集團在園區(qū)投資一個鹽化工項目,他要是愿意,我想調(diào)他過去做一些工作?!?/p>

        葛書記說:“這樣也好。其實梁壽桐本質(zhì)不錯,只是跟了吳秘書長。吳秘書長一直盯著副市長崗位,前年換屆沒弄上,看看歲數(shù)差不多,就考慮退下來后的事情,用他侄兒名義搞起企業(yè)?!?/p>

        “葛書記這個也知道!”

        “略知一二罷了?!?/p>

        “感謝葛書記支持,我馬上跟邱笑交底,讓他放心大膽地干。”

        葛書記聽了擺手說:“盛總,我打一個預(yù)防針,即使一肩挑也未必能留住邱笑?!?/p>

        “為什么?”盛玉柱心里“突”了一下。

        “留在北航要吃苦受累,可待遇卻遠不如國聯(lián)?!?

        “我看邱總不怕吃苦,他對北航感情很深?!睂@一點盛玉柱倒不擔(dān)心。

        “要不是有這一點,他早就離開北航了。”葛書記給盛玉柱分析,“現(xiàn)在大家推舉他,是因為北航危在旦夕,北航倒閉,等于砸了飯碗。可一旦走上正軌,問題就會出來。北航改制先天不足,人人參股,你不多他不少,均股。既然大家斷了政治前途,又不像過去有上級管束,免不了爭話語權(quán),發(fā)展到最后就可能變成爭權(quán)奪利,極有可能重蹈過去的覆轍?!?/p>

        盛玉柱的心又懸了起來,突然他想到任光明提出的二次改制,自言自語:“要是有上級管束,他們還會嗎?”

        葛書記輕嘆道:“又不是國有企業(yè),怎么會有上級?”

        盛玉柱說:“收購股權(quán),把北航變?yōu)閲衅髽I(yè)?!?/p>

        這回是葛書記怔住了,片刻后才說:“這倒是一個辦法。記得宏業(yè)三年前借給北航一個億,指望還,現(xiàn)在不可能。拿這一個億收購股權(quán),可以一試。”

        盛玉柱坐不住了,站起來說:“我找邱總?cè)ァ!?/p>

        “慢,慢。”葛書記忙擺手,等盛玉柱坐下,皺著眉頭說,“我想起一個問題,任光明有百分之十幾的股權(quán),他是聰明人,要是不肯轉(zhuǎn)讓股份怎么辦?企業(yè)走上正軌后,達到過去的盈利水平甚至更好,應(yīng)該不成問題。這樣一來,任光明一年就可坐收紅利三四百萬。想一想,到時候干部職工能讓嗎?這是一顆定時炸彈?!?/p>

        難怪任光明要出這個主意,真是老謀深算呀。葛書記這么一說,盛玉柱就把任光明看明白了,說:“葛書記提醒得及時。要是等到定時炸彈爆炸,就不好收拾了。”盛玉柱想了想又說,“我們把事情做在前面,收購控股北航暫時保密,僅你、我和邱總知道。收購前,召開股東大會修改章程,個人持股最多不超過千分之一,與當(dāng)初改制時一樣。這樣任光明也無話可說。等任光明把多余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出來后,我們宏業(yè)集團再用一個億收購控股,北航就改回國企了?!?/p>

        葛書記興奮地笑道:“好辦法!到底是我們的長子,辦法就是管用。盛總,中午我們兩個請邱總吃飯,就這樣跟他說?!?/p>

        盛玉柱問:“這都幾點了,臨時請他好嗎?”

        葛書記說:“一早我已經(jīng)請好了。”

        “一早?”

        “一早你約我,我猜到了什么事情,就打電話請了他?!?/p>

        “葛書記料事如神,佩服!”盛玉柱笑了。

        “不可太樂觀,他答應(yīng)吃飯,未必答應(yīng)不離開北航。”

        “這……”

        “他不答應(yīng),我們就不動筷子,為北航集團一萬多名干部職工絕食。”

        葛書記故作嚴肅,盛玉柱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放聲笑了起來。

        責(zé)任編輯 張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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