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中

在我十歲那年，由于家境貧困，母親在家附近擺起了小攤賣面條。記憶中母親的面攤是那么簡陋，卻濃縮了有關(guān)生存的全部真相。懂事很早的我看到辛苦的父母，很想幫他們做點兒什么，讓身體不好的父親、勞累的母親可以休息。所以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每天放學后我都去小攤上洗碗、洗菜，給客人送餐。

有一天晚上，剛剛下過雨，母親讓我給街對面正在打麻將的客人送四碗面條。我用籃子把四碗熱騰騰的面條提了過去，叫面的是兩對青年男女。可能是因為籃子被雨水淋濕了，就在我從籃中端出面條時，不小心手滑了一下，一碗面灑在地上，湯汁濺到了一位女客人身上。我連忙幫她擦拭，同時還不停地道歉，哪知旁邊那位男客人竟然端起一碗熱面條，揪起我的圓領(lǐng)汗衫，往衣服里倒進去，一邊倒一邊還不停謾罵。頃刻間，我的肚皮像燃燒起來一樣，異常灼痛……

一股怒火頓時在我心中升起，可就在準備“出手”的那一瞬間，我把已經(jīng)緊握的拳頭又迅速收了回來。因為如果我和他們打架，他們肯定會以此為理由拒絕付錢。一碗熱面是兩塊臺幣，四碗就是八塊，除了那碗被我灑了的，還應(yīng)該收六塊臺幣。這時，另一位客人可能看不下去了，把鈔票揉成一團塞到我的口袋里，對著還愣在那里的我大喊一聲：“還不趕緊走？”算是替我解了圍。

從那間可怕的屋子走出來，我心有余悸，站在門口定了定神后，內(nèi)心才稍稍平復下來。想到即使與那個惡棍一般的客人硬拼，對年僅十歲的我又有什么好處呢？也許他們會打傷我，進而也會給母親制造更多的麻煩。我克制著憤怒，把兜在衣服里的面條翻出來，又走進那間屋子，強忍著疼痛向四位客人道歉，把地上臟亂的面條清理干凈。我忍受著肚皮的灼痛返回面攤，還佯裝欣喜地跟母親說，客人很喜歡吃她煮的面，他們還想再要兩碗……

我妥協(xié)了。這是我一生中一次必須的妥協(xié)。原因很簡單：我是弱者，一個在沖突中不占任何優(yōu)勢的弱者，這種弱勢不僅體現(xiàn)在年齡懸殊上，也體現(xiàn)在一種冰冷的金錢關(guān)系中。可以說，那一刻，我是為了錢才妥協(xié)的。但是，我的心并沒有妥協(xié)。

幾乎在一夜之間，我領(lǐng)悟到了這樣一條生存硬道理：強者統(tǒng)治這個世界，并擁有發(fā)言權(quán)，要想不受欺負，除非自己成為強者；而成為強者之前，學會妥協(xié)是必修的一課。

古語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時的妥協(xié)，并不代表一輩子都妥協(xié)；行為上的妥協(xié)并不代表心靈的妥協(xié)。如果在每一次人際沖突爆發(fā)的臨界點上，人人都可以適度妥協(xié)，那世間又該增添多少愉快的相處？如果你抗拒它，非要爭個魚死網(wǎng)破，也許最終事情沒辦成，心情也會隨之變得很沮喪。

寒山和拾得曾經(jīng)有過一段經(jīng)典的對話，寒山問：“如有人罵我、辱我、欺我、騙我、謗我，該如何處之？”拾得答：“忍他、讓他、躲他、避他、由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只要你的心靈不低頭，意志不低頭，努力不低頭，頑強不低頭，你的尊嚴就會早一天抬起頭，而且抬得很自信，很瀟灑。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下決心要做一個有尊嚴的人。只有自身有了尊嚴，我才可能去服務(wù)他人，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幫助那些值得幫助的人。

如今，每當我吃上熱騰騰的面條，總會想起當年的那段難忘經(jīng)歷，也更能體味這面條背后的酸楚與無奈。僅僅從一碗面的遭遇，卻可以透過它看清這個世界?，F(xiàn)實是殘酷的，人們在現(xiàn)實面前有時會顯得很無力。但決不能放棄去改變它的嘗試，因為每一次改變，都是一個新的起點。

面對沖突，是逞一時之勇，還是面對當時的情境冷靜處理？這里最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應(yīng)為自己負責。也許妥協(xié)換來的是一時的不如意，但恰恰是妥協(xié)之后的崛起與成就，才能在日后證明自己。我相信忍得一時，定可贏得一世！

（選自《別看我一時》）

點讀

苦難是筆財富，那是對智者而言；生活就是回報，那是對智者而言。這是《十歲那年……》詮釋的人生哲理。這個遙遠又貼近的十歲的故事讀來令人唏噓，更使人振奮。作者采用變換敘述角度的方法，讓這個故事變得更鮮活，更有立體感。先從少年的視角敘述了那碗倒進胸膛的熱面條，渲染了年少的“怒火”，以及克制的心理；接著從成年的視角分析了“生存硬道理”——強者統(tǒng)治這個世界，得出“學會妥協(xié)是必修的一課”；最后以人生規(guī)劃師的視角，借寒山和拾得的對話，告訴我們——忍得一時，定可贏得一世！作者不斷變換著敘述的角度，不斷挖掘出故事背后蘊含的深意，引發(fā)讀者不斷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