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艷華
野蘇子
青山(外二首)
青山綠了又枯,枯了又綠。
你沿著山崗走,最終
還是回到流水邊。
流水啊流水,四月的白鴨子
四月的明鏡,我在明鏡中看見你的倒影。
看見群山的倒影。
那么美。那么空。
你在塵中走,你在光中走,
四月的雨點,漸漸迷蒙了你的音容。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圓圓缺缺的月亮啊,起起落落的清風(fēng),
你要記著找回自己的命。
當(dāng)傍晚的霧在叢林與山坳間升起,
大地如此靜美,
連鳥兒都噤聲。
此時,我又能說些什么?
你知道,最終連語言都消失。
除了放下,轉(zhuǎn)身,
我們還能執(zhí)著什么?
來自大地深處的顫栗,一遍遍從腳掌傳至心:
是我們累世的親人,在那里。
而我眼中含淚,
靜默中微笑,
所有過去的時光都是那么美好,
雷艷華
我渴望著回歸:像霧一樣,最終消失于霧中的山林。
晚風(fēng)吹動,這大好河山有如夢幻。
楊柳榆槐,桑樹梓樹,穿著不同的衣服,
拍動相似的手;當(dāng)其
靜默,塵世的水便浮上天空。
這時我總會懷念起舊時山中的隱士
明月高懸,流水婉約,
鳥兒與伏獸的眼睛明澈如珠
一縷縷晚風(fēng),是最好的調(diào)箏手,
它在萬物之上撥動;滑動;滾動;
一轉(zhuǎn)眼,隱士的頭發(fā)就白了;
一轉(zhuǎn)眼,江山就已變成湖海;
而有緣的人們,相隔千里,也會在這塵世中相聚。
溪邊的小樹(外二首)
野蘇子
傍晚,清完了路邊塌方
他已滿身泥漿
家中,妻子在燉一鍋牛肉
橘皮洗凈了放進碗中
孩子在院子打鬧,女孩噘起小嘴
男孩只管拿了木炭,在泥墻上畫一只猴子
晚飯前,他要去河邊清洗一番
用毛巾仔細(xì)擦臉和脖子
雙腿的泥漾開在水里,成渾濁的一片
但河水會馬上恢復(fù)清冽
雙腳會重新伸進柔軟的鞋子
就像艱苦的勞作后,經(jīng)過酒酣深睡的一夜
體力會像山澗溪水蓄滿石砌的深井
他覺得美好。正如他的父輩是牧羊人
或是堅毅的石匠所熱愛的——白日下的勞作
日復(fù)一日獲取食物和幸福的能力
他也沒有失去。
她感到心滿意足的快樂,不由哼起歌來
歌詞含糊不清,但曲調(diào)分外悠揚
她重復(fù)那些曲調(diào)。眼見著
滋滋冒著肥皂泡的衣裳在巨石上堆成小山
那起了皺,泛白的忙碌手指
如此專注這清潔的勞動
直到,那愛她的男子悄沒聲的
從身后猛地將她摟住……
噢,這水邊的太陽升起的愛……
天還早,那棵古柳投在岸上的影子
長長的一片,正好遮住河邊人家浣洗衣裳的巨
石
和那忙碌的新婦
趁水底的青苔還沒被太陽曬著翻騰起來
她利索地將裙擺卷起
在大腿一側(cè)擰起如松果的結(jié)
待衣服吸飽了水,在及膝深的水中
和魚兒一起沉入水底
她撈起一件棉布襯衫在巨石上攤開
抹上肥皂,細(xì)細(xì)揉搓,偶爾
直起身看河對岸的野棗樹
期盼著果實成熟的一天
停工后
那渾身塵土的男子,整天
都在地鐵的陰涼世界席地而坐
只是坐著。他沒帶水
沒帶煙,也沒帶手機
他將一只褲腳卷起,另一只放下
抬眼看過往的行人,薄而瘦的眼光
不藏心思
他不曾和人交談。方言黯淡
也絕不料想炎熱之東的盡頭,也可能
是風(fēng)雨的盡頭
他用手掌揉搓眼瞼,模糊枯葉的紋理
讓醒著更像沉睡
或像分鏡頭下快樂在幽微中死去
不忍吧!當(dāng)他無意中那樣看你
左腿麻了,活動左腿……
你多想揮動手中法力無邊的魔杖
喚醒——神在黑色顏面上給他的——
他原本就得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