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傳鵬

在人類歷史上，有許多為信念而進行的自殺式攻擊行為：斯巴達300勇士、“二戰(zhàn)”時日本的神風隊、炸碉堡的烈士……這類行為要么讓人推崇，要么讓人害怕。最近令世界各國政府所擔憂的自殺式恐怖襲擊，無疑讓人們非常擔憂。令人不解的是，為什么有些人會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殺死其他人？這種明顯的“雙輸”行為其背后原因到底是什么？

由于自殺式攻擊行為經(jīng)常與宗教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有一種觀點認為，宗教信仰是罪魁禍首之一。例如，英國科學家道金斯在《上帝錯覺》中寫道：“作為人肉炸彈的恐怖分子之所以進行恐怖襲擊，是在宗教學校受到誤導，相信對上帝的義務是最高義務，以為通過自我犧牲完成這種神圣義務之后會進入天堂。”然而，對已發(fā)生的恐怖襲擊事件進行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作為人肉炸彈的恐怖分子中只有極個別來自于宗教學校，絕大多數(shù)都是受過世俗學校教育的人，這些數(shù)據(jù)讓宗教與自殺式攻擊的關系變得更加復雜。一方面，大部分恐怖事件與宗教有關，歷史上也出現(xiàn)過無數(shù)宗教戰(zhàn)爭；另一方面，宗教原因直接引發(fā)暴力沖突并不普遍。更讓人矛盾的一點是，宗教往往推崇道德，反對戰(zhàn)爭和殺戮。到底是宗教信仰本身，還是宗教活動的其他方面（比如儀式）在起作用？

最近的研究發(fā)現(xiàn)，宗教的儀式和將宗教價值神圣化可能是自殺式攻擊背后的原因：宗教儀式讓個體融入群體，而個體把集體價值神圣化使其甘愿為之犧牲。

宗教儀式與自我犧牲

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者杰里米·金吉斯、漢森和洛倫薩揚分析了1999年和2006年對中東某地區(qū)居民進行調(diào)查的數(shù)據(jù)，包括他們用于祈禱的時間以及參加宗教場所活動的時間，還有這些居民對宗教信仰的虔誠程度和對自殺式攻擊的態(tài)度。結果顯示，在對自殺式攻擊的態(tài)度上，宗教信仰的虔誠程度與對自殺式攻擊的支持態(tài)度沒有顯著相關。然而，參加宗教場所的活動與對自我犧牲的支持程度呈顯著的正相關。隨后，他們在以色列也進行了一項實驗，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他們的研究結果于2009年發(fā)表在著名心理學雜志《心理科學》上。

為什么宗教的儀式有這么強的力量？研究者分析，儀式可能通過如下兩種方式讓群體內(nèi)成員獲得某種類似于親人的感覺：第一，是模仿。宗教儀式通常是一種大規(guī)模的相互模仿行為，這種模仿行為無疑會增加成員之間的相似性；第二，組織這種活動通常表明這一群體有著非常強烈的信仰，這種信仰往往與較大的群體間沖突壓力相關。

密歇根大學人類學家斯科特·阿特蘭與金吉斯聯(lián)合發(fā)表在《科學》雜志上的文章指出：宗教團體中儀式的復雜程序與該團體存在的時間呈正比。在19世紀的83個烏托邦社群中，有著繁瑣儀式的宗教群體比那些宗教儀式簡單的群體維持了更長的時間。這些現(xiàn)象可能表明，擁有復雜宗教儀式的團體更能應對群體所面臨的壓力。

不可取代的“神圣價值”

從群體的角度來講，宗教儀式可以增強凝聚力。但從個體角度來講，為什么個體愿意犧牲生命？為了經(jīng)濟利益？為了殺死更多的敵人？還是僅僅為了某種“虛無”的價值？

人類學家阿特蘭曾經(jīng)與自己的阿富汗向?qū)?、一位阿富汗?zhàn)友組織成員法林有如下的對話：

阿特蘭：“一個殺死10個敵人的人是否比只殺死1個敵人的人更應得到烈士的榮譽？”

法林：“如果動機都是純潔的，神一定愛他，數(shù)量并不重要，即使他只帶來了自己的死亡?！?/p>

阿特蘭：“如果一位富有的親戚給你一大筆錢，讓你取消或者推遲一個犧牲行為，你會怎么辦？”

法林：“開玩笑？我會把錢摔在他臉上！”

阿特蘭：“為什么？”

法林：“為神圣的理由而戰(zhàn)斗或者死亡是生命中唯一高尚的事情?！?/p>

這個對話清楚地表明，對于一個做好犧牲準備的人來說，是否真正殺死敵人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犧牲行為本身。金錢不僅不會誘惑他們，反而會讓他們更憤怒。法林并不孤獨，金吉斯等人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上發(fā)表的研究表明還有千萬個“法林”。金吉斯等人抽樣調(diào)查了居住在加沙地帶的居民，詢問他們?nèi)缦聠栴}：“犧牲‘烈士 的家庭是否應該獲得經(jīng)濟上的補償？”大部分參與者給出否定的答案，且經(jīng)濟補償越多，這種行為越不能接受。

這種對“神圣價值”的堅決態(tài)度，與法國著名社會學家涂爾干經(jīng)過大量觀察之后提出的觀點非常一致：人們將所有價值分成兩類，世俗價值和“神圣價值”，其中“神圣價值”是不容世俗價值尤其是金錢的褻瀆。在原始社會中，人們可能因為觸犯禁忌而被殺死，現(xiàn)在，仍然有人為了“神圣價值”而戰(zhàn)死。

關于宗教儀式與“神圣價值”的研究，至少讓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到，宗教這一因素對人類沖突和自殺式攻擊行為的影響，也可能為解決這些爭端提供一些思路。正如金吉斯 和阿特蘭曾在《美國心理學家》上撰文指出，對宗教和“神圣價值”研究最大的價值在于讓我們認識到，在許多涉及“神圣價值”的問題上，無法使用商業(yè)談判或者經(jīng)濟補償來解決。同時，“神圣價值”也為解決這個問題提供了一個途徑：對“神圣價值”表示尊重的象征性舉動，例如道歉，更容易讓持有“神圣價值”的個體接受。然而，對“神圣價值”研究的另一個發(fā)現(xiàn)是：個體非常重視自己的“神圣價值”，卻往往忽略他人的“神圣價值”?？赡?，我們首先需要做到的是發(fā)現(xiàn)他人的“神圣價值”是什么。

無論“神圣價值”是多么值得研究和理解，我們都不該忘記自殺式攻擊帶來的對無辜生命的侵害、踐踏他人生命是毫無神圣可言的。

【責任編輯】張小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