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這個話題設定了兩個前提，一是向女性發(fā)問，二是婆婆有“惡”。盡管這兩個前提讓更多的人有話難說，但關于人性的惡，關于婆媳關系，三位女性的講述，還是相當引人深思滴。

錢多了有什么用

袁女士 31歲 教師

【訴說】我婆婆跟我處的不好，但這并不等于說她很惡。她的一生，怎么說呢，像草芥一樣卑微，毫無華彩可言。1975年經人介紹認識了公公，半年后結婚，次年生下兒子，就是我老公。我見過她年輕時的照片，抱著3歲兒子拍的，大臉盤，小眼睛，門牙特別大，還向外呲著，幾乎一無是處。長得不美，身世也不幸，母親早早就去世，父親再婚，繼母不喜歡她，關系一直緊張。所以，那張年輕的初為人母的臉，怎么看怎么苦瓜。

這樣一個女子，沒有好的容貌，沒有嫁妝，沒有娘家人撐腰，直到22歲才通過相親有了一個男人，一過就是一輩子。一想到她的經歷，我就不寒而栗，我可不能擁有這樣的人生。

公公當年是返城知青，在工廠當工人。那個工廠在郊區(qū)，廠外是大片的田地。婆婆借了公公的光，也進這家工廠當了工人。他們租了間農民的平房當婚房，下班后，兩人割草賣給養(yǎng)牛人，一斤草兩分錢。婆婆皮實能干，一天能掙一兩毛。在當時，這樣的收入很可觀。

他倆有了兒子后，廠里分給一間十來平的簡易小屋。我老公就從這個小屋起步，開始了后來的博士生涯，并在這條路上遇到了我。公公婆婆一輩子都綁到這家工廠，工廠給了他們一切：小小的房子、醫(yī)保和每月固定的那點收入。但同時，也耗盡了他們的生命力。

工廠幾經搬遷，一會改制，一會重組，折騰了十來年，公公婆婆一會上崗、一會下崗，直到2008年才有了結果，50多歲了，退休回家，每月只給300元的生活費。那時，他們的存折里只有3萬元錢，想用它給兒子買房，卻發(fā)現連買個衛(wèi)生間都不夠。

就這樣的人生，婆婆看上去都相當滿足。她相當感謝工廠，感謝給他們保留了醫(yī)保，還讓他們有一點點的生活費。她過日子那真叫個省呀，一盆水先洗菜，再擦地再沖廁所。家中有一套節(jié)能程序，我稍偏出一點，都會讓她心疼不已。有一次，我順手把用過的水倒掉了，她大驚，雖沒責備什么，但看她那懊惱的樣子，比抽我倆嘴巴都尷尬。

婆婆好像50年都沒穿過新衣服，永遠是揀兒子的。因為是男款，她就自己改制。褲角隨便地一剪，用手針粗針大線地一縫。我老公上大學時的校服，她現在還穿，只是肩處和長短作了改動，改得還相當粗糙，拉鏈壞了，換成扣子的，背上還留著學校的名字。這樣的衣服穿到大街上，沒被網友拍到上傳，就萬幸了。

跟老公剛結婚時，為錢的事我倆鬧起矛盾。婆婆對我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可以了。有再多的錢，你睡的就是一張床，再能吃也只有一個胃，錢多了又有什么用？”這話當然沒錯，還相當的有道理。但是，讓一個20出頭的都市女孩一下子接受，難了點。我聽了要多反感有多反感，心想，你就知道這間破屋里的那點柴米油鹽，哪知道錢多的生活是怎樣的？你讓一個20歲的人，活成快60歲的樣子，太殘酷了吧？

我跟婆婆的距離，是心的距離。后來，我和老公在她家附近買了房子，老公常過去，我以忙為由，很少去看望。但老公每次回來，都帶回婆婆蒸的包子，角瓜雞蛋或雜菌的，很好吃，外觀也很好看。

2010年，她和公公終于咬牙花錢到貴州游玩了一圈。在一個寺廟里，竟然花800元錢，在功德碑上刻下“全家平安”這樣的話，還署了兩個人的名。她在電話里一再跟我說，全家人里有我們一家，也有你們一家。她指的你們，是我的娘家。這多多少少讓我生出一絲感動。

總之吧，婆婆身上的東西，談不上美德，但也不能算惡。我一直接納不了，跟她若即若離，但還是含著一份尊重。我的兒子今年4歲，總有一天我會當婆婆的，怎么個當法我不知道，但不像我的婆婆，倒是門兒清。

摧毀人的小惡

小李 27歲 公司職員

【訴說】我的婆婆是個農民企業(yè)家，有一個大型養(yǎng)雞場和上百畝田地，她能干、強勢、沒文化又有錢，在我懷孕這件事上，又落后又霸道的惡本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女人懷上孕，有幾個不向老公撒嬌的？一天，我歪在床上，一會讓老公端水，一會讓老公幫忙剪指甲。婆婆一看，臉就長了，沒好氣地說：“女人生孩子是啥大事，我那時候生完就干農活了，生了三四個，身子骨照樣硬朗。沒見你們這樣的人，嬌得像玻璃，生個孩子這么費事?！?/p>

我的臉一下就白了，剛想回擊，卻見老公向我做了一個揖，一臉苦愁相，我只好忍了，但這口氣堵在心里，一直找不到出口，婆媳矛盾就算做下了。在第三個月產檢時，我的血清顯示巨細病毒IGM感染。生過孩子的人都知道，巨細胞感染會造成流產、死胎和畸胎，就算幸存下來，也有一大堆后遺癥，只能做掉了。手術完，我把一腔悲痛都撒到老公身上，說他不戒煙、臟襪子隨地亂放；還有婆婆，那么有錢的人，卻從小超市買食品，誰知道里面放了多少化學品……

老公一聽說到婆婆，不忍了，沖我大喊：“這跟媽有啥關系，是你自己不注意，天天躺在床上不鍛煉，只知道吃補藥，那些膠囊都是破鞋做的，你怨誰呀？”就這樣，我倆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這時，婆婆出現了，她不但不勸，還站到兒子一邊，指責我沒能耐，懷不住孩子，有些話我都學不出口，相當難聽，我氣怔了，無言以對。

流產后，醫(yī)生建議我休息兩年再考慮懷孕。婆婆知道后，甩出一句“娶你有什么用”就走了。第二天又跑過來，見我在臥室躺著，開著門，便在廳里故意提高嗓門說：“老二有兩個兒子了，我看過繼給你一個，老了也有個照應，自家人是指望不上了?！?/p>

老二是老公的堂弟，2011年結的婚，有了一個兒子，最近又生一個，還是兒子，堂弟媳牛B得什么似的，天天牽一個抱一個地往婆婆家跑。我在屋里聽得一清二楚，失去孩子，我本來就心如刀割。婆婆貌似背著我的話，是往我的傷口上撒鹽。但我實在沒體力去跟她吵架，再次選擇了沉默。

沒想到不到一周，婆婆居然把那個二胎抱到我家，說老二兩口子去省城辦事，孩子太小，不能帶出門，就接到你這幫著照顧兩天吧。我說還是個嬰兒呢，只有親媽能照顧，對不起，我沒那能耐。心里想，這分明是挑釁嘛，什么狗屁理由，拿這么小的孩子來攻擊我，可夠狠的。

這件事深深刺激了我，我就不信了，自己不能生嗎？我讓老公陪著去了醫(yī)院，初步看是輸卵管黏連，讓我住院做深度檢查。我在醫(yī)院躺了四天，病房里另外兩張床上，一個是從鄉(xiāng)下來的30出頭的女人，女兒得白血病身亡，她準備生二胎；另一個是個20出頭的姑娘，要做宮外孕手術，一臉靦腆，忐忑不安。我問是自己來的？她低頭說“嗯”。那兩天，都是我扶她去廁所和打飯。閑談時得知，她是省城的在校大學生，來這里手術一是無人知道，二是拿著學生證，能享受半價。

我做了輸卵管腹腔鏡等一系列的檢查、治療，有多疼，我不想多說。出院后，又大把大把地吃藥。就這么折騰，醫(yī)生說的“術后三個月就能懷孕”并未應驗。對入院治療，婆婆沒贊成也沒反對，但一聽沒懷上，臉又長了，說這錢白花了，兩萬多塊呀，你不上班，哪懂得掙錢的難？這下好了，我們黃家是要絕后呀！

第二天，她又把堂弟的二兒子抱過來，根本沒有跟我商量的意思，把老黃家的人都召集過來，宣布我和老公過繼這個孩子。按說，這也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這孩子是黃家的骨血，公公婆婆還有老公都能接受，我全力撫養(yǎng)，也能收獲善果。只是婆婆行事太強勢太霸道，不尊重我不說，還毫不掩飾對我的不滿和嫌棄。

在婚姻的第二個年頭，我主動提出離婚，并決定去省城找工作。婆婆沒阻攔，還給了我一大筆錢，外加縣城里的一套房子。她就這么個人，說惡吧，做事還留著幾分善；說善呢，秉性上又有那么多小小不言的惡，天天在你的生活里起膩，久而久之，就成了摧毀人的大江大河。我這輩子不能生育了，自然談不上當婆婆。但有一點我清楚，無論做女人還是做婆婆，小惡不除，必成大禍。

婆婆的遺志

小芳 26歲 幼兒教師

【訴說】男友是那種沒太多想法的人，談戀愛時，對我非常好。處了一年后，我們準備結婚。他的家庭關系很復雜，母親早逝，父親再婚，他是由姨帶大的，視姨為親娘。所以說，姨將成為我未來的婆婆。而我那個未謀面的親婆婆，留有一份遺書，我要講的就是這個。

這個女人很不幸，年輕時下崗，人到中年時重病纏身，不久就遠離人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她回憶一生，覺得所有的不幸全都來自丈夫，這個冷漠粗魯的打自己的男人。她恨他，更恨婆婆一家。于是，她給兒子寫下了幾千字的信，歷數丈夫對自己的種種不好，婆家對自己的不好，當然，也包括對兒子的種種不好。

她告訴兒子，他8歲時，用自己的壓歲錢買了一只玩具手槍，被父親暴打一頓，甚至一腳將他踢到地上；她告訴兒子，某年某月，丈夫當著眾人的面罵她，那話難聽得像扒她衣服，他還嫌不解氣，又操起板凳打她，她跑出門，他追出來，在樓道里當著鄰居的面，騎到她身上往死里打；她告訴兒子，自己病后，丈夫和婆家怎么冷落她，不盡心照顧她……

當我讀這封遺書時，就像竇娥穿越而來，那長長的并不好看的文字，帶著墳墓的氣息，字字血，聲聲淚，讓我頭皮發(fā)乍、毛骨聳然。姨一字一句地說：“我姐寫完這些，一星期后就去世了。臨死前，她把兒子叫到床前，當著娘家所有人的面，要兒子發(fā)誓，跟姨生活，由姨養(yǎng)大，跟父親一家斷絕關系，長大后要為自己報仇?！?/p>

那年男友11歲，就在這樣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中，被迫去體會一個將死之人的冤屈和憤怒，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娘，而那些被狠狠咒罵的人，有自己的生父，還有對自己很不錯的奶奶。

母親死后，娘家人在姨家人的帶領下，組成了陣容浩蕩的爭財產隊伍。男友父親是個企業(yè)家，很有錢。姨家用重金請了律師，把男友推到前臺，但又全權包辦。財產爭奪戰(zhàn)打了兩年N回合，四上法庭，鬧得不可開交。結果其實沒有贏家，父子絕交不說，好好的家族企業(yè)也走上了下坡路。

姨講到這里，臉上竟露出得意之色。她說：“小仲（男友乳名）真的實現了媽媽的遺愿，讓那個男人沒有好日子過了。這孩子太懂事了，從小就聽話，把那個男人弄得灰頭土臉。現在好了，沒錢沒勢了，倒霉日子在后頭哪！”

我問過男友，你讓生身父親沒好日子過，你自己的日子就好嗎？他開始還說好啊，姨比親媽還好，家族所有人都讓著自己。咱們結婚的事，他們都安排好了，那邊的人一個不請。那邊的人指的是父親和父親家的人，我問奶奶對你一直不錯，她已經80歲了，這么大的事，你不請請她？男友沉默了，我多希望他說出那個“請”啊，但他沒有，咬著牙把眼睛一翻，說了個“不”。

這個“不”讓我心驚肉跳！對活著和死去的這兩個都可稱為婆婆的女人，我打了大大的問號。逝者的婚姻中出現了什么問題，我無權也沒興趣打探。但是，身為女人，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不該讓自己的孩子去辨別和裁判。她倆可好，拼命讓孩子繼承遺志，跟父親死扛到底，讓孩子在恨中長大。那一刻，我開始懷疑起男友的未來，對走進婚姻充滿了猶豫，直到今天。

責編 / 陳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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