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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

        2014-06-13 17:11:40惠雁
        延河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毛老伴

        惠雁

        1

        斜陽穿戶,將玻璃窗上窄窄的幾厘米照得雪亮,在這一縷明亮襯托之下,整個房間仿佛愈發(fā)陰暗。眾興超市老板陳士俊呆看著這一片窄窄的陽光,知道又是下午四點了。

        沒有什么比陽光的明與滅,來與去更能提醒人時光的易逝。每當這些無聊的時刻,陳士俊心頭會頑固地浮現(xiàn)出這樣一幅圖景來:他在前面飛快地跑,四、五歲的弟弟在后面哭叫著:“哥哥,等一等我嘛!”看到他和一群大些的孩子跑遠了,弟弟就癱坐在地上哭。

        那哭聲似乎一直要把他從這癡想里驚醒。

        “說實話,我從小就不愛和那小子一起玩,差著五歲呢,根本玩不到一塊兒,還老要攆我。唉!”陳士俊要出了聲說出這句話時,才發(fā)現(xiàn)周圍沒有一個人,也就是說,他在自言自語。

        這樣的自言自語多半是發(fā)生在從超市回住宅小區(qū)的路上。從超市到小區(qū),是三站半路,轉(zhuǎn)過一個十字街口,繼續(xù)走街面,或斜穿過一個公園,就到了。陳士俊越來越多地選擇步行斜穿公園回家,差不多晚上九點半,待下了晚自習(xí)的學(xué)生回家之后。

        陳士俊喜歡這公園的夜晚,那暗淡的燈光,靜謐的草坪,稀少的人影,足以叫人生出浮生一刻的夢幻,人世的爭斗與倦累在這一刻蒙上了一層軟膜,一切都不再那么尖銳刺痛,一切都可以暫時糊涂地放下。而清晨就不一樣了,每當清晨他穿過公園的時候,都會看到一群女人在那里唱贊美詩,跳基督教舞蹈,而在另一邊,是另一群人在唱豫劇,打太極。在這個公園里,各有所需的人在這里各得所需。不斷有衣衫簡樸到寒酸,已經(jīng)遠遠落后于時尚的女人將一冊薄薄的基督教宣傳冊遞到行人手里,陳士俊一次次回答:已經(jīng)有了。

        主啊,賜福與我吧!

        陳士俊也想這樣祈禱,他有房有車,安居樂業(yè),內(nèi)心的溝壑里卻隱藏著無以名狀的痛苦,如同一件器物內(nèi)部的骯臟無法徹底清洗。

        陳士俊還有一個場景藏在心里,他不會輕易說出來,但這個場景頑固地嵌在他心里。弟弟哭了,那道黃土坡上,立刻會有母親追出來,扶起弟弟,拍打著弟弟衣服上的塵土,然后朝他叫著:“大毛,死小子!你給我回來,回來看我不揭你的人皮!”

        那時候的母親兩條短辮子,黑色的,實在沒有橡皮筋可用時,就用黑色縫衣線搓了細繩兒來扎。那時的母親,喜歡說話時在牙齒間用勁。

        眼看就到年根兒了,過了這個年,陳士俊就四十出頭了。四十歲還不能說老,但一件件極無聊的往事在閑暇里,甚至在忙碌里鉆縫覓蹤地闖進心里,在五臟六腑間穿行。

        積年的往事,在時光里堆積發(fā)酵。陳士俊內(nèi)心咕咚冒泡時會躺在床上說家事,盡管是黑夜,盡管妻子未必在認真傾聽,但他還是說得很動情。

        許多次,妻子就在他的訴說時睡著了。妻子絕不是個憨笨的女人,而是個聰明沉著溫婉厚道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你沒法生她的氣,但過于的善解人意,往往叫人缺乏一種貼心貼肺的感覺。妻子是在不著痕跡地佯裝憨睡,而他無法指責。

        一到年根兒,陳士俊就越發(fā)容易失眠。失眠的原因,一是喜歡在年節(jié)里總結(jié)一年的經(jīng)歷,二是連根扯蔓地想起這幾十年。陳士俊這四十年的人生,是一地亂麻。積年的辛苦打拼,使他在這個大都市里有了一間店,四套房。而這四十多年的恩怨,卻如一團亂麻,從來就理不清。

        有的糾葛是命里帶來的,無法理得清。

        陳士俊清楚地記得,那是四年前仲夏的一個黃昏,他與弟弟陳士杰徹底決裂了。

        當時夕陽如血,弟弟那滿臉通紅的醉態(tài),自己那刀一般激烈的語言,都清晰地刻在心上。陳士俊再也不愿想起了!弟弟從此退出了和他共同經(jīng)營的超市。

        這四年時光里,離開了眾興超市的弟弟,再也沒有找到掙錢的門路,日子每況愈下,聽說已經(jīng)欠下了近百萬的債務(wù)。當初陳士俊幫弟弟與自己在同一個小區(qū)里按揭的房子也無法保住了。

        “就是把我的家當全賣了,也填補不了他的債!”

        不知為什么,陳士俊每激動起來,總會這樣咆哮,對來自鄉(xiāng)下的親戚,或者僅僅是對自己。

        “我要舍棄我的財產(chǎn)去幫助我的兄弟嗎?不!”

        是誰把這個疑問植進他心里,他也不知道。他一遍遍地給出否定的回答,但那個提問一直不肯停息。

        2

        陳士杰今年三十七歲,真是不小的年齡了。陳士俊心里隱隱為陳士杰擔著心,害怕突然出現(xiàn)的災(zāi)難使弟弟措手不及。弟弟平平安安地過了這一年就好了,仿佛過了這一個本命年,弟弟就可以繼續(xù)醉生夢死。

        事實上,正是在這一年,陳士杰按揭的房子已經(jīng)易主。

        酒,這五谷精華之水,并未將弟弟養(yǎng)得滋潤,而是將他禍害。酒水仿佛是激烈的清流,在弟弟原本圓潤平滑的臉上沖開了一道一道深切的溝壑,這是皺紋的走向。還有那走路時微弓著的背影,越來越像一個人,那個人是他們共同的父親。

        小區(qū)里,偶然還會聽到不醉的弟弟走過時打電話的聲音。這時,陳士俊都會心中一怔,他以為是父親來到了省城,那聲音太像了!他忍不住藏在陽臺窗子后,一動不動地望著弟弟的背影。

        弟弟越來越像父親,聲音像,背影也像,像那個在鄉(xiāng)下的菜園里摸索,弓著腰身,無限愁苦的父親。

        陳士俊不愿承認的是,弟弟也越來越像自己:聲音像、神態(tài)像、身材像。年紀愈長愈像,像雙胞胎一樣。

        這相像是從妻子那里知道的,在他一味咒罵陳士杰的賭徒嘴臉、酒鬼模樣時,妻子在一邊冷冷道:“行了,你叫外人看看,你倆那模樣、脾氣有啥區(qū)別?你還罵他那嘴臉,你那嘴臉跟他就像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

        “你放屁!”陳士俊暴跳如雷。

        那么像?真的有那么像!這無法剔除的相像,叫他生出厭惡,拒絕有人雷同于己,尤其憎恨弟弟這樣不思上進的醉鬼雷同于自己。

        這擺不脫的相像!

        可是那親昵?

        有一年,陳士俊的小兒子高燒住院,開始查是貧血,后來市醫(yī)院又初步診斷為白血病,妻子痛哭流涕。醫(yī)院里的樓道那么漫長,仿佛地獄一樣走不到盡頭。他抱著兒子,茫然站在漫長的樓道里。弟弟站在樓道盡頭,面向著窗戶,他叫了兩聲都沒應(yīng),再叫,見弟弟慌忙抹了一把淚,才轉(zhuǎn)過身來,叫了一聲“哥”。那時弟弟還住在老家。

        弟弟在哭,在為小侄子哭,這一幕深刻在陳士俊的心里。

        陳士俊果斷地帶著兒子轉(zhuǎn)院,在省城醫(yī)院里,兒子被確診為再生障礙性血癥。提心吊膽地渡著歲月,兒子終于擺脫了疾病的騷擾,成長為一個健康的小后生。陳士俊對自己的兒子比較寬容,也非常的珍愛,從內(nèi)心里舍不得將人生的重擔壓在兒子肩上,因為這兒子仿佛是失而復(fù)得的兒子。

        四年半時間,兄弟陌路。陳士俊其實很清楚,弟弟沒有一技之長,又沒有其他任何憑借,再加沒有上進的意志,要在城里謀生,并且供給那高額的房貸款,那是要依靠奇跡。陳士俊歷經(jīng)其中的艱難,所以更清楚其中所需的奇跡。也就是說,弟弟今天的結(jié)局是他當初完全料到的。那么他為什么要一腳踢開弟弟呢?

        因為酒。

        除過酒呢?這個問題只有天知道,只有陳士俊心里最深的溝壑才探尋得清。

        姨姨的笑罵不時戳上心來:“陳士俊,你生分得要死哩,你就差將娘老子分開了。你就差不讓小毛叫爸爸媽媽了。你這是人做的事么?”姨姨才長陳士俊幾歲,又是長輩又是朋友。

        不是人做的事,但我陳士俊也是人啊,憑什么誰也擔負不起的那個醉鬼就要我來扛著!

        城里,這是一個除了呼吸之外,舉手投足都要錢的地方。一個不大的超市,負擔不起弟弟的任意索取。樁樁件件堆在心中,筆筆支出就在眼前,陳士俊眼看著可以完全屬于自己的錢一筆筆流走,實在忍無可忍。若任小毛這樣任意下去,超市必敗。

        當然,是小毛出局!

        超市是陳士俊半生里打下的基業(yè)!

        3

        陳家坪,距縣城不過三十里,但要過一條小河才能上國道。這一片相對寬展的平疇在外人看來如世外桃源。村里百余戶人家,家家有梯田,戶戶門前桃樹、杏樹、棗樹。但對居于此的人們來說,這里多少有些像一片被遺忘的土地。

        被遺忘的感覺在陳士俊高中畢業(yè)后更加突出,陳士俊考大學(xué)無望,只有將考大學(xué)的希望留給弟弟,自己出去打工掙錢。建筑工地苦力、卡車司機、超市配貨員,陳士俊都干過。后來,陳士俊冒險貸款參與了運輸業(yè),在幾年的時間里,步步冒險,步步前行,每一步都很艱辛,每一步都可能全然賠個精光,所幸的是拼搏的最后總算是成功。

        就在陳士俊在城里拼搏的六七年里,陳士杰成為一個屢考不第的老補習(xí)生,之后懶懶散散地和父親守著那幾畦農(nóng)田。

        這時,家鄉(xiāng)一帶突然刮起了一股風(fēng),這股風(fēng)將所有的年輕人全部趕進了城市。所有的年輕人都進城去,好像一進城就是城里人了。農(nóng)村男青年一進城,立馬就有人來說親事,訂了婚的女子們在鄉(xiāng)間的公共車上大聲笑問:女婿是哪里的?

        “女婿在省城里打工著哩?!?/p>

        陳家坪老一代人傳唱的《走西口》《攬工調(diào)兒》,在這些年輕女子的笑言里成了“打工”?!按蚬ぁ狈路鹗莻€極時尚光鮮的詞兒,打工和城市連在一起,和源源不斷的錢財連在一起,和一片模糊的七彩前景連在一起。

        就在這樣的風(fēng)氣里,陳士杰順理成章地跟著兄長來城里打工。陳士俊也正從高風(fēng)險的運輸業(yè)中轉(zhuǎn)過來,兄弟倆一起開辦了超市。超市第一筆資金周轉(zhuǎn)過來,陳士俊就給弟弟在同一個小區(qū)里按揭了一套房子。

        一切向著光明處走。

        陳士杰一進城,就是一個超市副經(jīng)理,在兄長看來,他走得太順利了,也太不知珍惜這一切了。

        這點點滴滴的看法,日積月累,最后終于在兄弟間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陳士杰被踢出超市。陳士俊這一做法,在家庭內(nèi)部塌陷下去一個看不見的深坑,連同周圍的一切都在塌陷。

        妹妹小靜突然變得不再說話,見了陳士俊也只是簡單的問候。母親變得木訥,只是唉聲嘆氣,偶爾回憶下小毛童年時多么可愛。仿佛只有小時候的那個小毛才是小毛,而如今這個醉鬼就不是小毛。陳士俊幾次三番地叫不應(yīng)母親,母親坐在炕上,常常眼神呆滯,神情迷茫,好像她的魂魄已經(jīng)離開了她的肉身。

        這個在鄉(xiāng)村長大的女人,她所見所識就是周圍幾個村莊的人與事。別家的兄弟生分她聽說過,兄弟打架也親眼見過,但那是別人,那是鄉(xiāng)村人情故事,當自己生的兩個兒子再也不能在同一屋檐下聚首,她淳樸的心還是不能接受。親兄弟這樣老死不相往來,讓她無法承受。她開始時還不斷地嘮叨、咒罵、哭泣,當這一切都無濟于事,她退回了沉默。

        作為一個十幾歲男孩的父親,陳士俊能理解父親母親的愁苦。但僅僅理解是不夠的,陳士杰的處世,完全要依靠他才能生活的方式,讓他無法承擔。

        那一年,陳士俊一個人回家過年,一進院子,父親眼里的光像電力不足的燈泡突然亮起來,父親叫了一聲:“小毛!”父親的眼光隨即暗淡了,像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把眼睛埋下,嘴里囁嚅的:“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我還以為和小毛一起……”

        父親沒有再說下去。那一年,靠喝酒混日子的小毛已經(jīng)有三年未回家了,小毛怕見債主,也無顏見父母。

        鄰居沒有一個前來,屋里空蕩蕩的。先前陳士俊回家來,總有鄰居、兒時玩伴前來,問長問短閑談一陣子,那是多么隨意親切的歡迎儀式。父親問到了陳士俊路上的一些情況,問到了大孫子,遵照陳士俊的意愿,一句也不曾問到小毛一家,就像小毛一家不存在似的;母親偶爾木木地應(yīng)對一句,一會兒出去尋這個,一會兒出去找那個,仿佛無法在這個大兒子面前安坐下來。小毛未回來,但這個年節(jié)里,又無處不是小毛的影子,小毛是父親母親心里的地下河,看不見形跡,卻感覺得到河的氣息,甚至聽得見河的流響。

        陳士俊見父母這般強裝著對他的尊重,一時間怨懟之情高漲,滔滔不絕地講起小毛的種種不堪來,甚至越講越激動,言辭越來越激烈。陳士俊說得嘴角唾沫飛濺,額頭汗珠兒零亂,更用盡了他想用的刻薄詞,小毛仿佛是哽在家里人喉頭的一個軟塞,叫人不吐不快,吐了還不快。

        父親接受批斗似的,沒有一句話,只回應(yīng)以極大的沉默;母親癱坐在椅子上,只是大睜著一雙失神的眼睛。

        陳士俊說完了,說得心里的塞也空了,喉間的堵也空了,起身去村里轉(zhuǎn)悠。將走下坡時,卻發(fā)現(xiàn)無處可去。展眼一望,滿村里都是熟悉到生出厭倦的院落窯洞。這十幾年間,村里好像就沒有再修起過新窯洞。這些衰敗院落的主人大都和父親一樣的年齡了。

        陳士俊在鹼畔上站了一會兒,只得又折回來。進了屋,看見父親側(cè)身蜷睡在炕上,他心里突然一驚,父親躺在那里流淚。

        父親蜷縮在那里,奄奄一息,或者在無聲流淚。

        父親真的是在哭嗎?

        陳士俊被這個想法攪得不得安寧,卻沒有勇氣走過去招呼父親,甚至沒有勇氣,裝作無事地輕輕走過去,看看父親的臉。

        父親,一向在他眼里健康的,永遠不會倒下的父親,此時蜷身側(cè)躺著,看起來那樣瘦弱,就像一個無人疼愛的孤兒在哭泣。

        他疑心蜷身躺著的父親是在哭,這疑心,一直縈繞心懷,揮之不去。陳士俊多么希望,父親真的只是累了。

        兄弟嫌隙,這是一場發(fā)生在最親血緣之間的較量,沒有一個外人愿意插進來,或能夠插進來。仿佛是血液內(nèi)部的戰(zhàn)斗,沒有任何一種有效的力量進行干預(yù),能干預(yù)的也許只有自身。

        眼看就到了年根兒,最重要的事情是回去過年。

        年是一個怪物,逼迫著這充滿問題的家庭奢想團圓,逼迫著貧困的家庭比照著富貴。對于陳家這樣有著無法解決矛盾的家庭來說,只有極平淡的日子才能勉強敷一層膜在這深深的創(chuàng)傷上,讓家人互相忘記彼此的存在。

        時若流水,人似浮萍,到了年這一個浪尖激流上,是一定要硬著頭皮挨過去的。

        說實話,陳士俊怕過年,怕回家??山衲晟钋铮赣H剛剛過了七十歲生日。七十歲,對一個人來說,是存在的倒計時。陳士俊能將老父親扔在家里單獨過年嗎?這還是人做的事嗎?當然沒有人過問他,這兩年里,隨著他和弟弟矛盾的加深,連責備他一句的人也沒了,小姨也保持了沉默。

        今年,妻子早早就做開了準備,衣物糕點,種種禮物皆備齊,要求全家去娘家過年,原因是娘家祖父已經(jīng)90歲了,全家要過一個團圓年。兒子贊成,因為外婆家有好多表兄弟可作玩伴。

        也許妻子心里想的是娘家的榮衰。每個人心中都有家,只有他陳士俊沒有家。

        陳士俊的兒子,已經(jīng)十多歲了,他有著無憂無慮的童年,但是沒有同胞玩伴,沒有來自血緣姐妹的親情。兒子的孤單似乎一直傳到他的心里來。兒子何罪之有?

        陳士俊痛愛兒子至此,令天地動容,更叫自己心酸。

        4

        眾興超市配貨員李平臘月二十六結(jié)婚。陳士俊要等這一件事過了,再著手處理回家的事。不覺間,回家成了一件事,需要處理。

        李平負責超市上貨,勤懇又實誠,這樣的小伙子再挑剔的雇主也不能不喜歡。陳士俊有意給他放幾天假,以便他做一些必要的準備。李平回說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這段時間,李平的電話繁忙起來,多半是他弟弟打來的,大到訂飯館,小到買對聯(lián),一一向哥哥匯報。李平極不在意似的說:“行,你說行就行?!边€笑對陳士俊說:“年輕人就是個積極,準備得比我都仔細。”李平二十六歲,卻是一幅老大哥模樣。

        李平的手機鈴聲是一句歌:“你說你是哥哥我是弟……”陳士俊聽著李平的電話幾次三番的響起,心里有些酸澀。這一首歌,弟弟小毛酒醉的時候曾在他家門口唱過,他后來也從網(wǎng)上聽過,他對這一首歌有癮似的,那個曲調(diào)似乎總游走心中,卻無法用自己的歌喉抓得住,他就反復(fù)地聽,仿佛這一首歌是極為心愛的把玩件,他要將它抓住,仔細地撫摸。

        為什么你是哥我是弟

        哥你總是那樣嚴厲。

        哥,在風(fēng)雨中看見你,

        為什么你始終沒淚滴。

        哥我要和你站在一起,

        我知道你也沒大力氣。

        ……

        在歌聲里心思飄飛,陳士俊幻想自己也有個哥哥,幻想有個哥哥來分擔心頭的憂愁:哥,你快來管管小毛,看小毛把咱爸和媽氣成什么了,哥呀,小毛害得我左右不是人了!

        一首歌聽得耳朵困,心里疼。這首歌,撫摸著陳士俊的心,有些痛,有些舒服。仿佛兒子小時候把稚拙的手搭在他胸上,像弟弟小時候終于爬上他的背,毛茸茸的小胖手,終于攀住了他的肩頭,高興得大笑。夢里那只手是兒子的手,也是那個三四歲弟弟的手。多少次從夢里醒來,陳士俊分不清了夢境里的那個小男孩到底是兒子,還是弟弟?總之是一個毛茸茸地讓他疼愛、讓他擔心的一個小男孩。夢里,小男孩似乎總是傻乎乎地笑著,而且是面對危險還傻乎乎地笑著,他焦急萬分,總是恨不能舍命去救,他全副神經(jīng)緊繃著,直到一腳踢開被子才被驚醒。

        沒有人會相信,面目兇悍的陳士俊會做這樣的夢。

        一年四季,小毛總有幾次要醉到不省人事,借酒耍賴,深更半夜,幾次三番來敲他家的門,一邊打門,一邊痛罵陳士俊不仁不義,冷血無情。罵無人應(yīng),又叫喊著:“我要我的哥哥哩。陳士俊是誰?我不認識!我只要我的哥哥!”

        佯狂笑罵,流涕流淚,吐痰撒尿,丑態(tài)百出,陳士俊的同情都給耗盡了,只剩下了日復(fù)一日的厭惡。如此個性不同的兩個人竟然是親兄弟,真不知老天是怎么安排的。

        哭叫夠了,小毛干脆唱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不知道他是唱還是念:

        你說你是哥哥我是弟

        你要為我遮風(fēng)擋住雨

        再難的路也要在一起

        一心找到人生的路

        ……

        這樣的醉與消沉,外兼怨恨,前前后后持續(xù)了數(shù)年,就像一臺重復(fù)不止的戲,不曾停演。

        李平結(jié)婚這一天,陳士俊只安排了兩個收銀員上班,其余十幾人全部放假參加婚禮。陳士俊自己也起得晚,十點多鐘直接去參加婚禮。一到婚禮現(xiàn)場,就感覺到這里氣氛十分怪異,一問才知是李平的弟弟于清晨六點騎摩托車買菜時出了車禍,正在手術(shù)搶救。李平的老父親剛從醫(yī)院回來參加婚禮,母親尚且不知此情。

        李平的弟弟李安,來過店里幾次,陳士俊見過面。

        陳士俊一聞此言,就說他去醫(yī)院里照看,讓李平安心結(jié)婚。

        手術(shù)正在進行中,李平的姐姐、姐夫、叔父守在手術(shù)室外。他們滿眼里都是驚恐,汪著淚,誰也不愿多說一句話。

        手術(shù)終于完成了,李安被推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醫(yī)生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冬天的清晨,陳士俊在醫(yī)院院子里走來走去,焦急地等著李安醒過來。他渾身發(fā)抖,十分害怕李安醒不過來,害怕醒過來了會留下什么后遺癥,好像李安就是自己的親人。

        弟弟!騎摩托!

        陳士俊在醫(yī)院的院子里來回走著,忘記了冷,想著弟弟小毛騎著個摩托進出小區(qū),心里由不得發(fā)起怵來,仿佛危險很快就會發(fā)生,他想立刻叫來弟弟耳提面命一番。弟弟那個醉鬼模樣,出這樣的車禍概率很高。他曾恨不得弟弟立刻從他的視線里永遠消失,但此刻如此強烈地懼怕弟弟會發(fā)生任何意外。

        四年半了,沒有和弟弟說過一句話,突然打個電話,會不會把弟弟嚇一跳,把自己也嚇一跳?陳士俊趕緊發(fā)了一個短信,簡述事件原委,要弟弟以后不要騎摩托車了,實在要騎,哪怕距離再短,也一定帶上頭盔。一分鐘一分鐘地等著,過了五十分鐘,就是不見弟弟的回信。

        是又喝醉了嗎?是晨睡沒醒嗎?他將弟弟的生活規(guī)律扯心扯肺地想了一會兒,還是弟弟看見了也刻意不回?

        一樣的血液,一樣的強硬。

        弟弟不醉,絕不向他發(fā)來任何信息。

        也許,弟弟一時沒有看到他的短信。

        陳士俊一時焦急難耐,一股熱血在這醫(yī)院里終于沖破冰障,就像一股激流沖走了河道堆積的垃圾,他撥打了弟弟的手機。手機在空響著,陳士俊心跳加快,陽光耀著,看不見手機屏幕有任何消息,會不會是打錯了?弟弟會不會接電話,會不會接起電話就是一陣咆哮與怒罵?

        電話通了,接電話的是弟弟,他從那未出聲之前的氣息里就感覺到是弟弟。

        “小毛?”

        “嗯。”弟弟冷淡而短促地嗯了一聲。

        陳士俊覺得自己的呼吸一下正常了,再次簡述了交通事故。叮嚀以后不要騎摩托了,實在不行就坐公交車,再不行,騎摩托車一定要戴上頭盔。

        陳士俊完成報告一樣飛快地說著。

        他聽不到弟弟任何回音,只好惶恐地匆匆打住了話。

        他靜靜地拿著手機,直到聽見弟弟掛斷電話的聲音。

        陳士俊的心從熱血灌注,又漸漸回到冷涼。即便是親人,也會因為一些細節(jié),一些極細微的神態(tài)而生出無法擺脫的厭惡。弟弟不知從哪里來的那一種傲慢,那滲透到骨頭里的傲慢實在叫人難以接受。眼下都要被逼到賣房子了,還在傲慢,眼下是當哥哥的把心都掏出來往你手里遞了,你還在傲慢,這傲慢生出鋼刃一般寒光閃閃的冷酷。

        當初與弟弟分崩離析,未嘗不是因為弟弟這無端傲慢。天天昏醉無作為,卻儼然天下第一功臣。

        還有說話聲音里的那一種高聲大氣,即便平常話語也說得大旗高舉,同人吵嚷似的。即便有情也是語氣堅硬,怎么會是這樣呢,天生就是一個村野狂夫。

        陳士俊又給父親打電話:“爸,我剛給小毛打電話了,叫他不要騎摩托了。爸,你再給他叮嚀一下?!标愂靠]提小毛接他的電話從始至終只哼了一聲。

        電話里,父親連連的答應(yīng)著。他聽出了父親聲音里那壓抑著的哭腔。四年半了,大毛陳士俊第一次以正常的語氣說起小毛。

        5

        是誰害得我沒了房子流落街頭?是父親的大兒子,仇人陳士??!

        我的房子就要完了,高利貸要壓死我了,這個年我就過不了,他們說要砍掉我身上的一件子,陳士俊你知道不知道!你還在這里假仁假義,我寧愿被車撞死,換兩個賠償費回來養(yǎng)活妻兒!陳小毛心里恨恨地咒罵著,恨不能立刻就去找哥哥陳士俊理論,可他只氣憤豪邁了一刻,便抓起酒瓶喝開了,一邊喝一邊心里痛罵著。

        陳小毛一貫如此,生計出路在哪里,尋覓思量未免費神苦惱,千愁萬恨全付出一杯酒,還自認為很悲壯、很無辜、很善良、很傷情。

        他陳士俊能如此狠得下心腸,全然不念親情,寧愿雇用別人也不用自己的弟弟。對于兄長的憎恨,更比恨別人時痛徹心懷。盼望陳士俊立刻死了,去死吧,死了才去了我眼中釘。陳小毛常常做著白日夢,想象著哥哥突然死了,哥哥死了之后會如何,他是再也不知道了,他半醉半醒的想象力只能發(fā)揮到這里。如果哥哥死了,他的心是悲傷,還是歡欣,都不能知道,他的想象到這里便進入了一個灰茫茫的區(qū)域。

        偶爾清醒著的時候,陳士俊成了叫小毛又親又痛的哥哥,是給了他一個平臺進城,幫助他買下房子的哥哥。酣醉時,陳士俊是他心中的一塊欲除之而后快的擁堵。一切都是陳士俊造成的,陳士俊害得他糊里糊涂進了城,成了懸崖上的危客。城市是一面懸壁,小毛快要抓不住了,掉下去就再無落處,粉身碎骨是因為有個承接處,而小毛面臨的是無限止的懸空。

        這樣的夢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小毛夢里:一面陡坡,竟然就是經(jīng)?;丶业穆?,哥哥上得去,姐姐上得去,獨有他上不去。陡坡瞬間又變成了一面懸崖,他在懸崖上扒不住了,手腳并用,摳得指甲縫里滿是鮮血,極害怕掉下去,但就是掉下去了,無限止地往下掉,往下飄,就是沒有著地的感覺,人掉進太空中的感覺就是如此吧!在一身冷汗中醒來,這時,小毛多么想放聲大哭,多么想向哥哥求情: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噩夢,我錯了,我改!

        小毛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怎么可能去向哥哥求救呢!他明知道哥哥不會管他,更不會相信他。往往,為了證實自己活著,小毛會在噩夢醒來之后離開臥室,離開房間,離開小區(qū),到附近的公園里獨自喝酒。夜深時,天上地下無人可傾訴,只有酒,只有空曠的燈火稀疏的公園。

        天將亮?xí)r,小毛又醉著回來了。

        懸在城里的小毛,年年月月日日如此。

        6

        越是到年節(jié)天寒地動時,菜價也越高。為此,七十歲的老陳在天麻麻亮?xí)r出門倒也不覺得多么冷了,他擔心的只是車上的菜受冷。菜筐上捂了兩層破棉被,還有一件破毯子,老陳將它披在毛驢身上,老陳給毛驢披好毯子,在毛驢前肩上拍了一巴掌:“咱走!”

        毛驢應(yīng)聲起步,不緊不慢地走起來。老陳跟著毛驢走了好一會兒,才坐在車轅上。老陳是個孤兒,父母早早就去世了,他無法在記憶里打撈起父母的面影,年紀小小時便跟著嬸母過。他十三歲輟學(xué),十七歲就成了一個獨自頂門立戶的大人,那是農(nóng)業(yè)社時期,十七歲的老陳掙十個工分。

        孤兒老陳,他生來就知道什么都得靠自己奮斗。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都是血肉親人,這多好啊,老陳不再是孤兒了。他的兒女們多好啊,有人供他們念書,有人心疼他們,有人為他們的艱難操著心。雖是窮家薄業(yè),但孩子們,你們沒有體會過真正的艱難,沒有體會過孤兒的滋味。

        走了一半路,早晨的太陽突然耀眼地冒出了山洼,照著長長的國道,照著個子矮矮的老陳在趕著一頭身量小小的毛驢。每當此時,老陳和毛驢的影子被打在國道邊的黃土崖上,老陳和毛驢一下立得多高,變得多輝煌。過了這一面照出輝煌影子的黃土立崖,離縣城只有十里了。

        流年四季,朝陽有多少次將老陳的影子高大神奇地打在這面土崖上。那時老陳還年輕,那時毛驢走起來也是意氣風(fēng)發(fā)。那時世俊、世杰兄弟倆都在縣中學(xué)里上學(xué),一個高中,一個初中。那時他滿腔地希望兩個兒子能考上大學(xué)。為了給兩兄弟的努力加油,別人歇涼兒,他挑水澆菜;別人種幾畦只滿足自家,他貪多租種別人的地,老陳的心里滿是勁兒。

        世俊的大學(xué)沒考上,跑去了省城打工。

        世杰高中畢業(yè),也是連最次的大學(xué)也沒考上。沒考上就沒考上吧,偏不,偏要補習(xí)。補習(xí)三年后,還是連最壞的一所大學(xué)也沒考上。

        個子低低的老陳,終年四季趕著一頭身量小小的毛驢,穿一雙黑色高腰雨靴,戴一頂破草帽。草帽下鼻梁挺直,眼睛溫和,皺紋悠然,這是一張英俊的臉。多年來生活的磨難,破壞了這一張英俊的臉。

        年復(fù)一年,除了老伴,已經(jīng)很少有人問老陳賣菜所得多少,老陳也感覺到,這樣早起去賣菜是有些不夠光彩了,這是自今年秋天過生日之后的事。

        老陳七十歲生日前一天,女兒帶著外孫女來了,給他帶來了里一身外一身,里外三新的衣服,一件新的防寒服,一頂新帽子,還有兩個絨毛布面的電暖寶。電暖寶當即插熱了,一個給老陳放在腰上,一個給老伴放在膝蓋上。

        老陳看著整套齊備的新衣服,倏然間想到:能死了,就是死了,這些新衣服也就行了!這些衣服,對只是在縣城超市里打工的女兒來說,一件件都是從她牙縫里省下的錢才買來的。

        過罷生日,他就要到大棚里去看,打發(fā)女兒也回去。女兒卻不走,女兒說:“爸,咱今天啥事不做,今天是你生日,你就當一天清閑人。爸,我想和你拉個話。”女兒拉著他按坐在椅子上,便忙手忙腳地去泡茶了。老陳想,家里沒茶了,他是極少喝茶的,但見女兒從包里拿出了一袋茉莉花茶。女兒什么都想到了,女兒常常會說:“爸,我有個話要和你拉?!迸畠嚎偸桥莺昧瞬柙匍_言,這讓老陳極平淡的生活里仿佛生出些隆重的意味了。

        “爸,不管如何,明年你這大棚是不能種了。我不是怕人家笑話我們幾個不孝順。爸,你仔細想一想,你一個大棚能供得上小毛在城里的生活嗎?就是有十個大棚也未必能保得住小毛在城里的生活。況且小毛自己并不是在那里拼命地保房子,拼命地想著去掙錢。爸,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再做了,你七十歲了,不是再奮斗的時候了。爸,你想,萬一哪天你再暈倒,我媽靠誰去!你好好在家,你們倆多活幾年,不比什么都強?”

        老陳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女兒的話句句有理。女兒沒有大本事,但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圍內(nèi)盡心盡力,做不了的,女兒從來不多發(fā)言,也不去瞎操心。女兒這一點真好,老陳總是從女兒的言行里,知道有一個人是真心為他著想,是他的親人。鼻腔里由不得就是一陣熱,為了安慰女兒,老陳脫下新帽子撓撓頭笑了,就像一個還能頂?shù)闷鹛斓母赣H一樣笑了:“我知道哩,不怕,我胳膊腿兒都好好的,呆下還心焦哩。我明年不去城里賣菜了,能種多少是多少?!?/p>

        生日那天,是在高檔酒店里吃飯,一起來吃飯的只有五個人:女兒,十歲的外孫女,專程趕回來的大兒子。老陳有生頭一次到這樣的大飯店里吃飯,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高檔的酒店里吃飯,卻感覺像是在討飯一樣。塵世里行走了七十年,才討來了這一碗不三不四的飯,看相很好,可吃到嘴里,并不是可意滋味。展眼一望桌前沒有小兒子一家,更感覺這飯像是偷著吃一樣,一股極復(fù)雜的熱流一時在老陳胸腔里涌上來滾下去,甚至涌到了眼睛里。

        老陳笨拙地舀了一碗湯,碗掩住半個臉,碗里徐徐的熱氣冒出來,更模糊了老陳的視線。

        小兒子沒有回來,電話也不曾打來,是顏面羞愧不敢來見老父親,還是純粹就忘記了老父親的生日?老陳只是心疼兒子處境窘迫。

        要說對著一桌豐盛的飯菜沒有吃飽,那無論如何也有欠妥當,盡管這是實情。老陳喝著湯,連說:“吃好了,吃好了,別給我夾菜了?!?/p>

        老陳想著村里幾個相熟的老兄弟,他們也在這一二年里先后過了七十壽,大都是在村里過的,兒孫侄男來了一大群,喝一碗粉湯,炸幾盤油糕那也是熱鬧的,那就足夠好了!

        自己也過了個生日,承蒙兒子的盛情,是在縣城最好的賓館里吃的,卻像是偷偷摸摸做了一件事,總也不便對人提起。

        兒子在當天走了,千里路上回來,再千里路上返回,能不領(lǐng)兒子的情么,得領(lǐng)!

        小兒子沒有回來,老陳的心里空出了一個洞,他時時感覺到這個洞的存在。

        城里啊,小兒子在城里靠什么來維生呢?

        小兒子就不應(yīng)該在城里買房子,或者,小兒子就不該進城里去。

        城里把多少小毛這樣沒本事,又不肯堅持上進的人閃進去了,那是一個多么吸引人的高臺。都往上跳,往上爬,上去了,可是能安穩(wěn)么?

        小兒子的房子保不住了,要賣掉了。小毛會成為城里的一個流民,天知道醉酒的小毛會做出什么意想之外的事情來?城市是一個黑色的洞,一個危險的高臺。

        待在陳家坪就不是人了么?

        陳家坪眼下沒有小學(xué)了,孩子們要上學(xué)要到二十里外的鎮(zhèn)中心小學(xué)去。

        老陳多么希望他有能力種十個大棚呀!讓小兒子、小孫女待在城里。

        七十歲的他,真不是再奮斗的時候了,可老陳還想伸出強大有力的手臂來,再扶兒子一把。

        7

        在這個菜市場里,老陳有固定的顧客,精打細算的老太太,務(wù)實的主婦等等。這些老顧客們看得出,老陳的菜看相不是那么水淋淋,但沒有上過化肥,是從前農(nóng)業(yè)社時期的綠色蔬菜。對這些老顧客,老陳總是由衷地給人家一個微笑,稱夠了,又撿幾根送去,再加上一句話:“自家地里種的,那還有個多少?!?

        這天早晨,老陳兩塊錢一把的菠菜賣得飛快,再看別家攤兒上的菠菜,這叫老陳心里直怨自己將菠菜把兒扎得太肥了,心思移動間,手腳越發(fā)忙亂,收錢裝菜頗有些應(yīng)接不過來。一個穿著富貴的女人買了一把兒菠菜走了,身邊賣菜的同伴突然戳了他一下,悄聲道:“那個女人沒給錢?!崩详惵劼暎琶ψ烦鰩撞綋尩侥莻€女人的面前:“唉,你剛才買了我的菠菜沒給錢!”

        “給了呀,我是手上拿著兩塊零錢,先給錢,然后自己拿了一把菜的?!?/p>

        女人穿著一件毛色溜光水滑的貂皮大衣,高筒靴子,老陳得仰起頭來才能看到她飽滿的臉。老陳膽怯地望著女人,幸而看到她臉上并沒有怒氣。她又說了一遍:“你再想想,我肯定給了!”

        “你沒給,我想不起來你給了?!?/p>

        女人兩只手里墜著沉甸甸的菜,又說:“老人家,你肯定是記錯了,我真給了!”

        “你沒給!”菜場里的眼光一下全集中到老陳這里來了,老陳有些怯乎,那一剎那,從那個女人誠懇的態(tài)度上看,老陳想一定是自己記錯了,這錢多半是收過的了,現(xiàn)在,他該怎么下臺呢?

        “算了,那我就再給你兩塊錢吧,老人家真的是你記錯了!”女人從錢包里扯出兩塊錢,遞了過來。老陳從圍觀的目光中做夢似的伸出手,接過了那卷皺的兩塊錢。

        老陳一邊忙著賣菜,一邊在心里回放剛才與女人對峙的一幕,人家要是罵他兩句呢!回想女人買走菠菜時的情形,更加相信那兩塊錢似乎是收過了,老陳只是覺得羞臊無比,一把菠菜賣了兩把菠菜的錢,這不和討吃一樣嗎?

        兩塊錢,老陳向人家討了兩塊錢!

        兩塊錢,總能買到小毛房子上的一塊磚吧!老天,你諒解我!

        老陳的心里,一顆顆菜都不再是菜,每一棵菜都是兒子房子上的一塊磚,買下所有的磚,兒子在城里的房子不就保住了了嗎?

        小毛,就成了這個家的一個大窟窿,老陳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辦法才能將這個窟窿填平。這是一個父親的思維方式,更是小毛的父親,孤兒老陳的思維方式:那幾年種玉米的錢給小毛補習(xí)了,那年販棉花的錢給小毛賠燒破同學(xué)的被子了,那年養(yǎng)豬的錢給小毛賠醉后打傷別人的治療費了。

        平心而論,親人對他無原則的深厚情誼把小毛害了,導(dǎo)致小毛認為萬千敗退里總有一個情字來兜底買單,所有的親人都應(yīng)該像父母一樣的承擔他,一旦有親人不買賬小毛就受不了了,想了三四年也想不開!

        小毛享福過了,快四十了,還不懂得人要靠自立,沒有誰欠著你的,而這些,是老陳九歲時就已經(jīng)懂得了的。

        情只是獨立之后的美好,無限度的承擔那是人心和人力所辦不到的!為這,老陳漸漸感悟到嬸母當年拉扯著他一起過的難處,無論如何,嬸母總給了他一口熟飯吃。

        小毛心里有許多的想不通,同樣,大毛心里也有許多的想不通??墒牵详愋睦锞湍芟氲猛▎??他和老伴珍寶似的呵護著你們哥倆,你們哥倆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呢?一個自小孤兒的農(nóng)民,一個自小失去父親的農(nóng)婦,他們寵愛自己的孩子,滴盡最后一滴血地寵愛自己的孩子有錯嗎?盡管他們可能是錯了。

        唉,人要達到超出自己現(xiàn)實處境一寸的高度都很難!老陳知道這一點,所以老陳不抱怨、不委屈,甚至不奢望。七十歲的老陳,趕著毛驢車走在冷風(fēng)里內(nèi)心達到了平和。

        七十而耳順,孔圣人早把話說到家了,到七十了,就誰都能體量,什么都能理解了。

        走過十里鋪,老陳下意識地看自己的影子,只見自己的影子短短地貼在路面,壓根兒就沒上了那面陡立的墻,頭部的影子被陷進了崖下的雨水溝里,毛驢的影子貼在地上,像一只被強拉著走的灰羊。

        影子啊影子,不同的時間里,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影子。

        老陳在毛驢身上拍了一下,想著一回到家,就給毛驢解下所有的甲套,飲一盆溫熱的水,拌好些的料。毛驢又跟了他一年了。

        8

        過年,

        回到生身的故土,

        故土,你在北方,

        故鄉(xiāng),你在哪里!

        過年,

        腳踏在故土上,

        卻找不到親情,

        親人啊,你在哪里?

        人還在城里,魂已經(jīng)看到故鄉(xiāng)的種種境況,陳士俊走在公園里的枯草坪上,心中茫茫地念叨起一些慢節(jié)拍的句子來。這在他來說,是可以叫作一種詩意的心情。

        兒時一同長大的一茬人,大都進了城,混得好或不好,各有各的悲壯,相見也是無話可說,甚至在盡力回避相見。那一段婉轉(zhuǎn)的坡道,那幾棵古老的槐樹,那一扇老舊的門,那一石一木里透著親切的村莊并沒有改變多少模樣,卻怎么也找不到從前那親切的感覺了,年節(jié)的鄉(xiāng)村因此而隙入一種奇怪的悲歡之中。有在城里混得好的,回家來放鞭炮,似乎在刻意地宣揚自己的富貴?;斓貌缓玫模悄樕隙际菑姄蔚男?,看了叫人格外的難受。城市的余痛,如一場病癥,暗中游走傳染到了這個陳家坪。

        那與國道一河之隔的陳家坪,是偏僻了些,若村里的人不過河去,很少有人來往。在這個繁華城市里,下了樓,就四通八達??申愂靠∮X得這個小區(qū)越來越偏僻了,車水馬龍,熟悉的人,陌生的人都那樣匆忙,老死不相往來。在這繁華的鬧市區(qū),他的這一套房子成為一個偏僻之地,仿佛比陳家坪還要偏僻些。

        回家,回到那個生身的故土,那一個院落。再一想,仿佛就聞到了家常飯的香氣。過年,清貧的陳家必做兩道菜:一道是紅棗丸子,一道是炸紅薯塊兒。紅棗是自家樹上結(jié)的,母親留意存到過年,紅薯是自家地里種的,要吃多少有多少,不過在過年時油炸一下,頓時盛裝,再撒上白糖,就有了甜蜜富貴味了。這兩道算不上菜的菜,兄妹三人都愛吃,筷子不停點,直到吃飽。父母看著他們忙碌的吃相,連勸慢慢吃,連窯洞的空氣里都是親情與溫暖。

        那個家里曾經(jīng)最親的五個人,有好多年不曾坐在一起吃飯了。那時弟弟不喝酒,那時兄弟無嫌隙;那時大家年幼小,擠挨著簇坐炕頭,一連聲嚷著餓了,焦急地等著母親開飯。終于,母親用力將石鍋蓋從鐵鍋上推離,一陣白氣蒸騰,母親的手就在白氣里穿梭。母親的手仿佛是從來不怕燙的。白氣消散時,每個人的手邊都有了一碗紅薯,有的裂開了細細的縫,有的翹起了一點點皮。三人各自端了碗散開去,母親麻利地將一只細小的紅薯捏開,吹了一口氣,放在小貓跟前,貓甩著腦袋,爪子打著紅薯,焦急的喵唔喵唔。弟弟小毛將紅薯捏開了,咬下小半口,邊吃邊發(fā)點感嘆。妹妹小靜一言不發(fā),全神貫注地將皮剝盡了才吃。陳士俊總是咬下一大口,燙得直哈氣,直到不得已吐出來。

        那以紅薯當主食的時光,那樣單純美好。食物多了,財產(chǎn)增加了,幸福卻并沒有多多少。人為什么會這樣?人總是執(zhí)著地尋找幸福,卻離幸福越來越遠。

        吃紅薯時那個聲聲贊美生活的小毛,還是如今那個醉鬼小毛嗎?

        臘月二十八,陳士俊晚九點半關(guān)了門回家。這是今年最后一天開門營業(yè)了,明天他就得回家去。許多事亂成一團,不能不想,一想便是千頭萬緒的理不清。

        這千頭萬緒里,有一件事涼涼地壓在他心上。早上李平打來電話,那聲音就像是埋在土里的人發(fā)出來的,說暫時不能來上班了,他得料理弟弟的后事,弟弟李安逝于事發(fā)后次晨八點。

        還有許多隱在暗處的心事,如湮滅在夜色中的一切,他無力將他們清數(shù),但知道這些事存在著。明天他得將妻子和兒子送至娘家,再出發(fā)回到陳家坪。他多么希望這一切能有所改變,甚至希望弟弟一家能回家去,或者他和弟弟一起回去。

        節(jié)日迫近,風(fēng)冷極了,闊大的公園仿佛是被棄的一個狩獵場一樣陰森。

        他弓著腰走著,糊里糊涂地想著心事。行至花園一角,忽然聽得一聲遠遠的呼喚:“陳士杰!”又有人將他認作弟弟小毛了。他想起了妻子那一句話:“你自己看看,你和他的嘴臉有什么兩樣!”是的,他和小毛嘴臉像,身形也像,連同他們的父親也會認錯他倆。陳士杰未加理會,依舊弓身往前走。

        “陳士杰!”又聽得一聲叫,不疾不徐,平靜安定??磥磉@人認定他是陳士杰了,陳士俊極自然地轉(zhuǎn)過身去,他看到公園的角落里有三個人影,他臉上露出一個笑意,想開口說,你們認錯人了。但就在他張口發(fā)出聲音的剎那,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三人迅速向他奔來!

        陳士俊被撲倒在地,來人沒有一句話,只是拳打腳踢,木棒痛擊,每一下都似乎要置他于死地?;艁y的躲避中,木棒擊中了他的左眼,陳士俊慘叫了一聲,只覺眼前一黑。一摸,血流出來了,而且,還有什么肉乎乎的東西突出來。那三個人中有人說了一聲:“糟了!”隨即風(fēng)一樣地消失了。

        陳士俊想睜開眼睛,趕緊逃離此地,趕緊到醫(yī)院去,可是他努力地睜眼,什么也看不到,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他想大聲呼救,不知是喉嚨里出不了聲音,還是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想撥打手機號碼呼救,可是摸不到手機在哪里。

        左眼里的血在不斷地流,流進了右邊眼睛里,還是右邊眼睛里也流出了血,陳士俊只覺得冷,冷得他打戰(zhàn),他也不敢走了,回為他知道前面不遠處就是一道水渠,渠里的冰極薄。陳士俊兩手摸索著前行,他模糊地判定,他要朝著路燈明亮的人行道上爬行才有救。

        他在心里祈求著:“好人吶,快救救我吧!”

        “主啊,快救救我這可憐的瞎子吧!”

        不自覺地,陳士俊心里發(fā)出了這樣虔誠的祈禱!

        9

        冬天的早市仿佛是一場短暫的激戰(zhàn),在寒氣里,交易很快就完成了,即便賣不完,菜販們也不再在城里轉(zhuǎn)悠。老陳也收拾起剩下的幾棵芹菜回家去,消消停停還趕得上午飯。賣菜時他已經(jīng)抽空買了些年貨。對聯(lián)花炮先買,唯恐一時忘記了;羊肉三斤,大兒子好這一口;羊雜碎一副,女兒愛吃;豬頭一個,小兒子愛吃。五花肉好幾斤,做丸子,紅燒肉。質(zhì)量好的大米買了二十斤,老伴牙不好,喜歡吞咽白米飯。老伴說:“米飯蒸好了,只吃米飯也可香哩。”老伴可真憨,米飯要香,不光要蒸得好,關(guān)鍵是米要好。老伴跟了他四十四年,就只這樣孩子氣地說過:“米飯蒸好了,只吃白米飯也可香哩!”

        終于坐上了車子,他想象著老伴吃白米飯時的情景。自從牙掉了之后,老伴吃飯就變得十分笨拙,常有飯粒掉出來。老伴怕飯粒掉下來,往往轉(zhuǎn)著碗邊吃。這情形常常讓他想起老伴的童年。老伴父親早逝,跟著母親,在這個親戚家兩月那個親戚家三月,挨著日子等著孩子長大,就差討飯了。那粒粒珍惜的吃法,是兒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老伴跟了他這些年,也只是不缺吃而已,最美好的奢望也僅僅是米飯蒸好了,只吃白米飯也可香哩!

        老陳縮在毛驢車上,一路盤算著這些肉怎么洗,怎么做。老伴前幾天切菜時,竟然將自己的左手指切了一個深深的口子,還上了一回鎮(zhèn)上的小醫(yī)院。醫(yī)生說要隔兩天就去換藥,醫(yī)院離家有二十里,老陳還是自作主張買了紗布、消炎藥。他埋怨老伴:“自己怎么能把自己的手切了?左手右手都長在你身長,切的時候就沒點感覺,怎還能切那么深?”老陳說了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粗习槟[脹的手指,老陳總覺得自己身上也在疼。

        前幾年,孩子們進了城,充滿希望的日子那樣短暫,就像個夢一樣。他這一家之主,沒把孩子們教育好,讓老伴擔驚受怕。但是他相信,他一定會讓老伴有足夠的白米飯吃,孩子們也一定會一年一年慢慢懂事,雙雙回到他們膝下的。若不能團圓,能幫小兒子保住了房子,讓小孫女在城里上學(xué),那也是好的。

        看眼下的情形,明知道吃一頓團圓飯是無望的,可老陳還是在心里幻想著。

        小兒子已經(jīng)四年沒有回家過年了,中間小兒子趁著夜色回過兩次陳家坪,是回來貸款。

        當然,小兒子的房子要是沒有了,會回陳家坪來的。老陳盼望小兒子回來過年,又不希望他回來。

        過年,大毛總會回來的,年根兒底下回,正月初頭走,最多待三天。就是這三天也是福音啊,一對老夫妻,大年夜身邊沒個守歲的人,年節(jié)是個力量龐大的怪物,無端會在人的心里壓出一種恓惶來。

        臘月二十九早起,老陳就在引頸盼望,來來回回地去鹼畔上眺望。那道漫水橋忙碌起來了,來來回回的人,來來回回的車,大包小包,孩子媳婦。人活著,不就活這么個人氣兒么。就是螞蟻也要你來我往,熱熱鬧鬧地鬧騰一回世事呀。

        大年三十了,大毛和小毛誰也沒有回來,老陳也不便打電話去問。老陳想,孩子們掙錢忙,孩子們不容易,就是年夜飯擺開了回來也是不遲的。如果他們真的不回來,一定會提前打來電話的。

        吃過早飯,老陳和老伴在冷風(fēng)里哆哆嗦嗦地忙碌著,手腳哆嗦,心里慌得厲害。老伴往門框上刷糨糊,老陳小心登上梯子將對聯(lián)貼好,再掛上燈籠。春聯(lián)往年是兒子們貼的,家家戶戶的對聯(lián)都是由兒子來貼,女兒們是站一邊兒的。貼對聯(lián),掛燈籠,這里面多少有著些增耀門楣的意思。

        老陳走出院門,卻見有麻雀在啄食對聯(lián)下露出來的那一點面糊,老陳一揮手,麻雀又飛上了樹,一樹的麻雀在嘰嘰咕咕地商量著什么。這些小東西,也是沒個好吃食,沒個住的地方,樹上就是它的屋它的家。老陳望著這些麻雀,把新春聯(lián)被啄的那一點不快也忘了。

        年夜飯快要開始了,鄰居們的鞭炮炸響開來。老陳回到院里,摸摸索索直到把院里的每一件家什、驢棚里每一個事項都收拾妥當了,回到屋里蜷伏在炕上。

        天色暗下來了,在一縷虛弱、膽怯的蒸氣中,老陳暈暈乎乎地想象著兒子大毛一家三口在開飯的前一刻推門進來的場景。老陳想象得過于出神,仿佛是真的看見兒子進門來了。老陳想象得過于急切,禁不住鼻腔發(fā)酸,繼而老淚縱橫。

        蒸氣還在徐徐地漂浮著,蒸氣里看不清老伴的臉。只見老伴倚靠在灶臺上斜立著,右手捂抱著裹著紗布的左手,呆呆地望著蒸氣,毫無所思的樣子。自從兩個兒子相互成為路人之后,老伴的言語神情也慢了半拍。

        望著呆呆的老伴,老陳覺得,他就是個孤兒,他這一生的開頭和結(jié)尾都是個孤兒!他擺不脫這孤兒的命。

        老陳多么想哭出來,大聲地哭。

        在越來越淡的蒸氣里,越來越暗的天色里,村前村后,鞭炮熱烈地響了起來。

        責任編輯:馬小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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