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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黎明靜悄悄
        ——北大港濕地記

        2014-06-03 06:24:28侯建英
        地火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天鵝班長

        ■ 侯建英

        這里黎明靜悄悄
        ——北大港濕地記

        ■ 侯建英

        漫水橋

        三月,已迫在眉睫。冰河消融,少了冬的映像。一路沿壩西行,河水在流淌。

        井生要走的漫水橋,多少有些離奇。這條再普通不過的獨流堿河,又該怎樣衍生它那并不浪漫的邊幅呢?料峭的寒風(fēng),吹不散的霧。我和他和她,已經(jīng)在路上,品茗晨曦里那搖曳的早春。

        河水漲了又漲,在這春天。這路,也只有在冬天,或者是在缺水的季節(jié),路基才會漸次地裸露。

        車過漫水橋,一切都已孑然。于是,本能的不安,便與這說不出的信任短兵相接。這條路,對于井生來說,已走過無數(shù)次了。那東往的河水,快要淹沒了北走的車輪。井生加了二擋,點著油門,不熄火,也不遲疑。標著前方露出水面的路基,勻速地前行。兩邊的河水被輕輕地推開,水波漾去,層疊出無窮的波瀾,極像行游在獨流堿河上的一葉扁舟。船頭驚鬼,船尾驚賊。這樣的比喻,在這里,再恰當不過了。

        上了岸,井生告訴我們等著尾隨在后面“寶石花”們。之前,岸上的兩個人已然成了相機中的風(fēng)景,我得意地沖他們笑了笑,仿佛是要告訴他們,看,這一切其實并不難做到。

        “寶石花”們,比起我們想象的要安全得多。他們乘坐的大轎車,亦如水中黃色的航母。他們笑著,并向我們招了手。這里的水面,泛著鱗白的銀光。一條河,甩在了身后,還有兩個賞河景的看客。我問井生這漫水橋的緣由與典故,他笑著,遞過他精美的電子杰作。

        漫水橋并沒有緣由與典故,這橋或許只與這荒蠻深處的油井有關(guān)。一些巧合被無數(shù)個路過它的人,賦予了使命。這漫水橋,也被無心浪漫的人點綴得極好。

        過了漫水橋,另一種荒涼,迎面撲來。燒過荒的黑土地,與金色的葦叢穿插。幾處荒冢彌漫著亙古的氣息,那些并不遙遠的先輩,享受著他的子孫們極好的敬澤。因為,它們存在的形式是那么的高大。這里的生命從未泯滅,我以為,他們是活著的,守護著先祖遺存的悲涼步履。

        路越長,便越是細窄。但這荒涼,終究會有驛站。我預(yù)習(xí)著井生遞過來的電子杰作,這功課也一定是要補的。傳說中的震旦鴉雀,閑淡篤定,一種魚飛過,遁入無息的深邃。那冰雪蔥蘢的境地,是一種絕美的沉浮。一切的機緣都將重合。不是么?我這樣問過你。

        北大港濕地護鳥站

        到達北大港濕地護鳥站,大概是八點鐘的樣子。護鳥站聳立在高高的土堤上。原本浩瀚的葦場,已然成為臨時的停車場?!皩毷ā眰兿群笙铝塑?。今天是“寶石花”青年志愿者服務(wù)團隊創(chuàng)建北大港濕地服務(wù)基地啟動儀式活動。有幸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不得不感謝朋友的眷顧。

        保護濕地,共建美麗家園。井生策劃的這一活動主題,也是相當?shù)木省N也⒂芍缘貜男牡讱J佩這種生態(tài)理念。畢竟,能落實到行動中的事情,其實并不多見。

        在護鳥站,林林總總的照片掛了滿墻。沒等腳跟落穩(wěn),井生便再去漫水橋接他看鳥的朋友。漫水橋,其實并不十分兇險,但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高度的謹慎。

        天空依舊陰霾,遠處的水面鳧游著成群的生靈,黑壓壓的,斑點般的游動。一些冷,鉆進脖子里,那些曾經(jīng)蔥蘢的植物已衍生成另一種輝煌。在水天間,空靈而雋永。

        “寶石花”們,繼續(xù)著他們義工的職責(zé)。“寶石花”青年志愿者基地的牌子被鄭重地釘在墻上。在掛牌儀式上,井生說,這不僅僅是塊普通的牌子,這背后有許許多多鮮為人知的故事。一種理念被根植,一種傳承在蔓延。濕地,我的相知與鄉(xiāng)謠,可以放心的是,它可以繼續(xù)它的大美了。

        浩瀚的蘆葦場,像極了童年的麥場。一垛垛,紛紛揚揚。那垛場里,不時會有幾只野雞飛起飛落。井生知道哪一種鳥會在這里棲息,也包括它們所在的巢。

        井生為大家準備了志愿者義務(wù)捐贈的望遠鏡,我們一字排開,向傳說中的天鵝湖致意。之前的講解,已分化為兩條不同的路徑。對鳥的殺戮已漸行漸遠,這里只有平靜和微瀾。我們的存在不得不隱匿。

        在濕地,最龐大生靈,非天鵝莫屬。那些黑色的斑點,永遠都是天鵝的陪襯。這天鵝成雙成對,決不參差。它們倆倆扎進去,將脖頸一提,一打轉(zhuǎn)身,背離岸上這些看鳥的癡人。太陽滲出輕霾,映照在高支的三腳架上,那些虹綠的光環(huán),穿透玻璃和斷片,剌剌地晃動著絢爛的光波。

        這天,還是依舊的冷。我和她躲在鳥站另一間塑鋼房外,看深邃的水面游來游去的精靈,也探看“寶石花”們豎起的那面呼啦啦的旗幟。鳥站已被賦予了使命,這段屬于我們的歷史,沉重與希冀并行,時間像是個泡影。在水邊,我們倆,投映在平靜的天鵝湖面。有一種融入,不知不覺。

        幾塊餅干果腹后,太陽的溫度也跟著上升了許多。《早報》的記者收起了三腳架,靜靜地離開了鳥站。該是收工的時分。“寶石花”和他們乘坐的航母,離開了葦場。他們勻速地向著漫水橋方向,駛?cè)ァ?/p>

        天鵝湖

        不想這么就走了。井生今天的任務(wù),不僅僅是一種誓言,他要帶他曾經(jīng)并肩過的兩位班長,深游他所愛著的濕地。又一次,我們不謀而合。

        班長老郭第一次深入濕地腹部,雖然他已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十個春秋。對于骨子里淡定的老郭來說,興奮藏在心底。

        從鳥站,又辟出一條路。這里雖然冷僻,但依舊不缺少探秘者的痕跡。井生講的巫鳥,我并沒有見過,但大概知道,它們會在七月,成群地飛到再北的盤錦。夏季還要去遷徙的鳥兒,又有怎樣濃深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它們成群地飛去,又是怎樣的一種集體意識。然后呢,在那里再分散開去,做窩、產(chǎn)卵、繁衍,甚至鳩占鵲巢,幾路搏殺。有些事,我不大明白,也不太知道。我和我的冥想,再一次升空,但那飛越多半是空穴來風(fēng)。

        車過望鳥臺,才有了仰視的高度。因為有一群愛鳥的人,這里才有了鳥站,才有了望鳥臺。因為沒有鑰匙,我們無法登塔。走得遠了,便會遇著駐扎在濕地深處的漁家,那磚紅的房屋外,有漁網(wǎng)、三馬子、綠菜、木凳和大小的盆……每一個驛站,都是相約鎖定的風(fēng)景。

        濕地,這片無聲的寧靜下,會有多少隱匿了的生命、生息、掙扎或者彷徨。因為殺戮,從來不曾在這里消失。井生親歷了,那場殘暴血腥的慘烈場面。成片的野鴨連遭暴雨后,被無情地掛在網(wǎng)上,清理的過程極其艱難。救不過來,也無法救,因為太多太多,野鴨多半已經(jīng)死去。累,無助,痛哭,那片曾經(jīng)讓他們痛心過的地方,又一次刺痛了井生。

        井生的滔滔不絕,全然離不開他所深愛的這片濕地。我們的聆聽,不僅僅是一種尊重。陳班長和郭班長一樣,依然淡定從容。他倆也并不與我們兩位美女搭訕。只是一味地聽井生,講天鵝、講東方白鸛,講夜晚大燈下,莽撞驚魂的野兔,講一個關(guān)于離他們很近,卻從來都很遙遠的濕地。這里的一切生靈,都會被一個,或者一群人關(guān)注。生于斯,長于斯,守護于斯。因為,我不愛,誰來去愛。

        我們終于到了天鵝聚集最多的地方,這片淺淺的濕地,有水生的螺螄與蒲根之類的植物。出泥的蒲根,著實地堅硬,黑褐色的核,拉了毛愣愣的蕾絲。那核里的一點點甜汁,早已在齒間淀出水粉。這蒲根,已有多年未食。此刻,童年是一片疏離的章節(jié)。

        淺淺的濕地,棲息著成片的天鵝。這一回,較之前的景色應(yīng)該更為壯觀。一種絕對的靜止,打亂了我美好的期待。顯然它們是昨晚或者凌晨剛剛遷徙而來的,在歷盡千險后,沉睡在一個疲倦的早春里。

        蒲根水暖雁初浴,梅徑香寒蜂未知。天鵝的美食也是蒲根,井生講來道去的蒲根,剛好與這香寒的水暖輕輕地重合。

        我們的車,停在路邊。被路邊干透了的蘆葦掩映得極好。幾輛車,接了龍。一些寂寥的看鳥人,恪守著這里的安靜與本分。井生與早在這里看鳥的人握了手。一些愛鳥的人,從來都不覺得陌生。

        穿黑夾克的陳班長,抱了“大炮”,小心地把它架在平穩(wěn)的三腳架上。那是一件仿舊的磨砂皮衣,與郭班長綠色的野戰(zhàn)棉服,極其的搭配。井生由衷地贊美兩位班長懂得時宜的絕妙裝扮。郭班長告訴我,這里的天鵝大概有四五百只。我笑了笑,調(diào)侃地說,你數(shù)過?不用一只只數(shù),這一片大概有多少只,然后,再分成若干片,一乘這數(shù)據(jù)就出來了。這么簡單的概算,怎么我沒有想到。一種頓悟,可以在瞬間繆然開闔。在無序的浩渺間,我只是一枚飄搖的蒲草。

        陳班長將“大炮”放穩(wěn)。我們依次地領(lǐng)略了,那靜寂的天鵝湖。不管是白天鵝、小天鵝或者是疣鼻天鵝,這里終究是它們的驛站。它們的家鄉(xiāng)在遙遠的俄羅斯遠東。長途的跋涉,使沉睡的天鵝,少了優(yōu)雅的身姿。它們一團團或者三兩只擁簇在一起,偶爾伸了疲倦的脖頸,便又遁入雪白的天鵝絨里。

        小孩子吵著要看天鵝,我便與她儲備庫的父親攀談起來。我問他,在哪里工作。他指著東邊濕地深處的建筑告訴我說,就在那里。中石油麾下小的分支。他說他們一家三口,還是第一次來這里看天鵝。之前,并不知道這里還有那么多天鵝。是這樣,可你在這里工作啊。我笑著,問他我們?nèi)ツ闵习嗟牡胤酵嬉灰M門證。他說當然。我又一次笑了,便不再多問。

        一輛黑色的捷達,停在路邊。幾個穿深色衣服的家伙,下了車。不土不洋,操著地道的津南口音。一條大金鏈子,繞著那人肥大的脖頸。那個家伙下車后,下意識地提了提他鍋盔式的褲腰,定了定神,這才腆著肚子蹣跚地向著“大炮”走去。井生調(diào)了鏡頭,幾百米開外的天鵝已是相當?shù)那逦?。井生又調(diào)轉(zhuǎn)了“大炮”,多角度向他展示濕地的全貌。觀鳥臺在茂密的葦叢中,挺挺而立,臺下,停了一輛白色的桑塔納。和陌生人搭訕,是我的拿手強項。我迎上了鍋盔,問他是哪里人,也是來這里看天鵝么?鍋盔似乎有些冷淡,淡淡地說我們哪里是本地人,我們開車路過,來這里玩玩。我說東方白鸛事件,整得動靜挺大的,來了不少記者,還上報了。鍋盔這才點了點頭,說聽說過,有的還判了刑?,F(xiàn)在非法捕捉天鵝犯法啊,會坐牢的,我們村就抓了一個,判了十五年。鍋盔是個明白人。我嗯著,便也不再多問。

        已近正午,黑色的捷達不再流連這里的風(fēng)景。我們也收拾好“大炮”,繼續(xù)向東向南駛?cè)ァ?/p>

        另一個景致,又會有另一種風(fēng)情。黑色的斑點,浮滿了水面。井生說那些鳥叫黑水雞,如果細心,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永遠與人保持一種絕對的距離。我們的車隨時可以停下來。井生指著另一片黑色的斑點說,那是一群紅頭潛鴨。因為遠,我們沒有看出異樣來。郭班長將“大炮”架在車窗上,一陣猛瞄,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的確是一群醬紅色頭冠的黑鴨子。白天鵝在縱深的水面,盡情地游弋。一汪水域,便是一個世界。那些以己水為圓心的水鳥,在互不侵犯的領(lǐng)域里,怡然自得。無論高貴與卑微,一個族群,都有著它們強烈的家族意識,并各自恪守本分,繁衍著屬于它們生命的使命。噢,不是么,這些地球村的精靈。

        一陣連拍后,陳班長正了正他的鴨舌皮帽。正午的陽光,灑在靜美的湖面。暖陽破冰封,滄?;p薄。一種快意在陳班長的臉上洋溢。

        西岸的觀鳥臺,向我們遠遠地招手。塔下的白點被再一次放大,純白的車,黑色的影,一群銀鷗低低地飛。

        此時,我已穿越了時光的隧道,在冰雪蔥蘢的葦枝上,捕捉振動的頻率。

        道別天鵝湖,黑色的斑點不再與我們平行。開過漫水橋,橘色的磕頭機,點動著沉重節(jié)率。井生,永遠講不完關(guān)于濕地的故事。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井,那些站。在冰冷漆黑的夜晚,站上,有一個采樣的男孩,走進那片深深的蘆葦,再也沒有回來。他用他最溫暖的淚水,告別了似火流年的青春。

        有一種生命,會湮滅。有一種生息,在繁衍。此時,我們沉溺在壩上乍暖的料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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