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桐的詩(4首)
進入本色文件2
我打本色文件1里出來,進入本色文件2
沒人能夠找到我,因為他們不知世界上
有個本色文件2
不怪他們,怪山太深,怪霧太濃
霧蛇一樣抬頭的時候他們總是越不過這
濕地那濕地
我在本色文件2里靜靜地呆著,寫詩,寫歌
寫完了,就像我的詩和歌跑到雜志或舞臺上那樣
跑到開滿了寓言的曠野上,或站,或坐,或躺,或跑……
總之都是一些非常自由的姿勢。這些姿勢讓我得以休整
讓我更加明快和沉著。這些姿勢
讓我創(chuàng)建了一個又一個新文件,每一個新文件
都有名有實。這些姿勢給我取了一個又一個新名字
每一個新名字都朗朗上口。春天瞞不過我
它到底私吞了多少溫暖。冬天瞞不過我
它到底暗藏了多少冷酷。熱的時候
我就進入本色文件1乘涼,冷的時候我就
進入本色文件2烤火
那些上躥下跳的煙花從此從我的詩和歌
里徹底消失
DNA序列
他們。一個黑著臉,一個白著臉。看上去
就像是一對曠世冤家。夕照把它們扯到了一起,轉(zhuǎn)瞬
白天便走開。晨曦把它們推到了一塊兒
眨眼,黑夜便遁去。很難
同時見到他們。人們早己習(xí)以為常
人們。還有萬物。都是他們養(yǎng)育的孩子
他們悄悄地來
悄悄地去。陪一下孩子?;蛘呓o孩子留下一筐現(xiàn)實
或者給孩子留下一箱子夢想
孩子就在現(xiàn)實和夢想之間,徘徊著,辨認著
選擇著,哪一樣也不忍丟棄
孩子。好像也遺傳了他們的脾性:彼此作對
有時候是你不理我有時候是我不理你
暫時聚在了一起,也貌合神離
緊張到了極點,就有了戰(zhàn)爭、屠殺。這個世界
啊這個世界,是一個戰(zhàn)場
這個戰(zhàn)場,啊這個戰(zhàn)場,喊叫聲不斷
槍口對準了槍口,作對就又升級了
黑夜繼續(xù)扮演著他的黑臉
白天繼續(xù)扮演著她的白臉。孩子們,耍
起來,啊耍起來……
子彈的響聲,仔細去聽
并非模擬。太陽和月亮倒下之后春夏秋冬接著倒下
一個又一個的日子接著倒下,尸體遍野
再次把目光投向鳥窩
鳥窩是我建的可我并不是一只鳥兒更不
會像鳥兒那樣飛進
飛出。鳥窩空著,從一開始就空著,也幸好它空著
空得十分頑強,空得十分倔犟,要不它就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那場大風(fēng)
有些風(fēng),并不是看得見的,可越是看不見的風(fēng)就越是兇猛
甚至比兇猛還要兇猛。這些,鳥兒并不知道。也許
鳥兒知道了,就不會再像現(xiàn)在這樣無憂無慮地去飛了
你看它,翩翩飛舞的樣子,多么像涵養(yǎng)深厚的舞者
或舞蹈家啊。好,我不說鳥兒,只說鳥窩,你已經(jīng)知道了,一直以來
鳥窩都是空著的。它不空著我的想像就得空著
我的尋找就得空著。把鳥窩摘下來,這樣做太不合適了
沒有比這樣做更不合適的了。你說,還有比這樣莽撞地去做
更不合適的么?我曾多次鄭重地站在鳥窩下面
像仰望星空那樣,仰望著鳥窩,打量著鳥窩
甚至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想法:咣當一聲,鳥窩就砸了下來
正好砸在了我的頭上。我的世界,除了鳥語
還是鳥語。鳥窩是可以造的但鳥語不可以,這樣一想
我便希望有更多的鳥語砸在我的頭上了,無論它是柔軟的
還是堅硬的,也無論它是方是圓還是不方不圓的
脫韁的詞
仔仔細細地打量,讓一個謎一樣的詞
盡收眼底。盡可能地榨取這個詞的芬芳,盡可能地吸收
這個詞的營養(yǎng)或意義。這個詞
常態(tài)下是名詞,現(xiàn)在是動詞,同時兼做形容詞
用它來形容眼前的歡好時光,是再也恰切不過了
用它來畫龍點睛,也正合適
這個詞,是一個柔軟的詞,可以取代柔曼、柔潤、柔暖和柔活
和最柔的柔光相媲美。也許
它本身就是一束豐美的柔光,借機緣照過來
是為了執(zhí)行驅(qū)逐艦的任務(wù),從而把黑暗全都驅(qū)逐出去
一定要把這樣的詞用上。遠處有個叮囑
詞性是不重要的,重要的
它是一個詞,光潔的詞,芬芳四溢的
詞。一定要戰(zhàn)勝這個詞
搶劫這個詞,至少要用目光焚燒這個詞。叮囑中
似乎還有叮囑。它是脫韁的詞,這你自然是知道的
正因如此,你才運足了平生的力氣并揮霍無度
高作苦的詩(4首)
鳥鳴里跑出老虎
河山無立錐,老虎去勢急
寬闊的芭蕉葉面,老虎搖三搖
山河動,山勢陡,飛鳥從峰頂沖向谷底
其間,有落山風(fēng),有跌破的舊時代
老虎轉(zhuǎn)灰色,斑斕不值錢
鳥鳴空山靜,一滴滴老虎
從樹梢滴落,樹頂之上
是行將遠游的云彩
老虎即是空用嶺南的一萬畝楊桃
來換它一次奔跑,用一萬次奔跑
來換密林深處,生銹的下一站
老虎發(fā)芽,行將被萬象吞沒
一只只腳印過了江,寬闊的芭蕉葉上了山
幼虎行將歸來,天空走近些,再近些
這次看清了,昨夜暴雨,幼虎已被萬象推遠
飲者為王
穿喉而過的,不是酒
是時光的利箭,一杯,一杯
飲盡浮云,東邊日出西邊雨
坐看閑庭落花
深邃的灌木,占滿山頭
一條條溪水,從古代跳入我酒杯
我清澈的酒里有清風(fēng)有明月
有且歌且吟,山澗獨坐的隱者
空山煙雨從酒間涌起,這萬世侯
封我為王,群峰皆為臣,清溪
上到酒杯,蕩平濁世煙塵,進而
成為烈火,我是那個火中大笑之人
我的身體,成為悲憫的容器
叭叭掉落的雨點,斷橋,飛鳥
皆為我下酒之菜
酒中乾坤大,一杯可忘懷,來吧浮云
黃昏,夕陽慢
一棵變高的樹,從左邊,到右邊
樹下的人搖扇在看書,風(fēng)從樹葉縫隙落下
喝醉的風(fēng),尚欠我多少畝良田
它顫抖的手,弄亂了我天邊的稻浪
多少黃金就這樣混淆了,丟失的白馬
現(xiàn)身書中的某一頁,風(fēng)翻過墻頭
這次,它摘下幾顆新鮮的楊梅
城墻有點舊,送走過很多春風(fēng)
我就這樣在街上,一遍遍行走
夕陽踩著我的影子,上到一棵樹的頂部
夕陽慢,晚風(fēng)暖,沐著金光的樹
一棵一棵回到清末,民初,扎起綠色小辮
看書的人騎上白馬,白馬非馬
翻過書的另一頁,無邊的稻浪涌出,涌出
無邊稻浪推我過去夕陽那邊
從往事中抽出的豹子
從往事中抽出的豹子情緒平穩(wěn)
小孩往東,老人往西,草地上月色透明
枝頭上,一些事物陸續(xù)離開,麻雀瘦
征途泛黃,一只麻雀在屋脊后展開更大的蒼茫
稀薄的星辰在額頭上翻滾,不出其左
不出其右,這些熄滅的火焰,暗含命理
把剩余的一個人,放在大街上,賦予他
更多的空空蕩蕩,更少的方向感,他會走失
回到昨晚的酒醉、囈語和連綿起伏,一條河流
會把他的一生變短,打開,這是麻雀的食糧
他們互為因果,他哭時,她會微笑,露出
歷年的雀巢,豹子們的美食,一口一個
西邊的老人又回來,小孩繼續(xù)往東,東方欲曉
田湘的詩(3首)
火車是個蹩腳的歌手
火車是個蹩腳的歌手
一路上用懷舊的聲音
重復(fù)單調(diào)的戀曲
從南到北
枉費了半壁河山
我也是個蹩腳的歌手
一路上用嘶啞的歌喉
唱著憂郁的感傷
從少年到白頭
枉費了青春時光
火車把大地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而我則把黑夜的思念拖得很長很長
遇見
我遇見陽光在白天逃遁
霧霾的強吻讓天空窒息
我遇見河流脫離了河床
魚兒在空氣里學(xué)習(xí)呼吸
我遇見黃葉追逐風(fēng)的虛無
光禿的樹在黑夜里嘗試行走
我遇見幸福在高速路上轉(zhuǎn)身逆行
而你用狂草在我的脊背涂滿苦澀的印記
這就是我在深秋的某一天
所遇見的傷悲
黃河
在貴德
浪花開出音樂
小河淌出寧靜
黃河在這里
度過少女時光
顯然
她還是位不懂憂傷的女孩
時刻準備展開兩岸的楊柳
貼著地面自由飛翔
她的眸子充滿清澈的好奇
一直延綿到曲折的遠方
她披著白云
踩著碎石
望著藍天
歡歌起舞梳妝
像待嫁的新娘
當她在黃昏中徐徐睡去
夢中掠過一片黃色的土地
醒來時
這月亮般的少女
己在烈日下
成為我的母親
牛依河的詩(4首)
晚安
晚安,地底下仍在說話的人們
你們將自己置身野外,和種子種在一起
潮濕的泥土里,春天即將誕生
你們在任何時間
都是寧靜的,透明的,純潔的
泥土里動一動,仿佛你們
在扯動草根,夜露從葉尖滑落
滴入你們的喉嚨
晚安,地底下的人們
我們隔著土地,像兩條平行的河流
唯有在夢中,我們才會交匯、相溶
才會感到,彼此身上涌起的波濤
原來都是來自相同的血脈
晚安,地底下仍在說話的人們
你們從未離我遠去
細微的蟲鳴,仿佛一臺發(fā)報機
向上面的世界傳遞信息的密碼一一
你們是否是在呼叫,與你們息息相關(guān)的名字
它們是你們活動在世間的、神秘的觸須
在田間與莊稼、牛羊、河流
晨光、落日、風(fēng)雨相依為命
時日到了,你們催促著種子
在夜間撥開覆蓋的泥土,在大地上
完成你們魂靈的又一次轉(zhuǎn)身
一次思想的旅程
這個夜晚,我的
思想突然拐向了另一邊,這輛小卡車
在行駛中突然偏向另一條未知的路
一塊小石頭落在頭上
它敲醒了我。那些已經(jīng)過去的
和一些尚未到來而己被我想象了無數(shù)次自
事情,糾結(jié)在一起
我知道,這必定延續(xù)很久
仿佛一次不同尋常的漫長的旅行。我必須
在書中找到出路,或者
在想象中尋回鑰匙。是的,必須。
窗里的燈還亮著,我還坐在那里
等待一首詩的降臨,等待一群狂命的字詞
為了自由的表達而沖鋒陷陣
而黑夜,而黑夜
像一條血脈里的三部分血液
一部分像我土里的祖父那樣,永久沉靜
還有一部分,像我的父親,安靜地呆在鄉(xiāng)下老家
剩下的部分是現(xiàn)在的我
活躍,躁動,幻想,有點點叛逆……
暴雨
黑夜有一個強大的馬達。
雨敲打我的門窗,
不像一個善意的人的敲門聲——
我就是這樣醒來的。
閃電,把雷聲和瞬息閃現(xiàn)的樹影
輸入到我的眼睛里。
門窗響動。風(fēng),到處尋找傾訴對象。
我無心聆聽。
我只想把黑夜推向黎明,
像使勁地把一大塊黑煤,推進火爐
燃燒。烘干
被雨擊落的樹葉——
它們集體受傷,
軀體上新鮮的折痕
像破裂的世界,
曾經(jīng)在空中遭受過風(fēng)的嘲弄——
我也曾經(jīng)置身在那里……
深淵
我手持時針,一個人默默地在大地上
挖掘一個洞穴
我要在那里,種上一個深淵
以便我能把一些事物埋葬在那里
譬如,從身上脫落的時光
譬如,一切世間的虛偽和空洞的榮耀
這個深淵,將是一個巨大的濾器
掉進去的東西
會安詳?shù)爻霈F(xiàn)在世界的另一邊
黃尚寧的詩(4首)
在北京追夢的人群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號,叫北漂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跟著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的節(jié)奏
追尋夢想的步履就踩得更加堅定了
我少時也曾經(jīng)有過一個北漂的夢
因為父親說過不到長城非好漢
他還說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的千里之外是首都,百里是省城
我跟省城的距離,是十年
我是敢壯山下的一個壯家孩子
在拼爹的時代,輾轉(zhuǎn)多地來到南寧
如果我有更多的十年,我情愿
把剩下所有夢的種子全都埋進邕江
那些在北京街頭追夢的人群
他們當中有歌手、有民工,還有
我寫作的同仁。他們在此種植理想
在首都的十面霾伏中仿佛看到了
自己的夢在與中國夢一點點地接近
盛唐分娩的南寧
腳下這土地,寓意南疆安寧
我卻一直解讀為居南而寧
于是我在邕江以南、半島對岸
用盡吃奶的勁兒買下一套商品房
坐南向北,枕著邕江的水聲
邕江是古邕州的母親河
我敢肯定,是先有邕江后有邕州
譬如先有長江黃河后有華夏民族
華夏誕生于一個叫涿鹿的古戰(zhàn)場上
之后化為龍卷風(fēng),突擊大河南北
向千里開外的五嶺之南席卷
將邕江卷入懷中,將大明山青秀山
將整個百越之地通通卷入懷中
古戰(zhàn)場上的馬蹄聲漸行漸遠了
五象嶺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壯民歌
依江傍水的邕州老街告訴我說
這是盛唐分娩的南寧,這是綠城
這是紅豆的故鄉(xiāng)——我的故鄉(xiāng)
深圳的天空
踏著深圳的地板感到出奇的腳重
事出突然,十月的陽光
沒有迎合我。掘進身體內(nèi)部的疑團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骨子里突然來的不自信
頭頂著深圳的天空,猛然想到
房子應(yīng)是高樓大廈腰包應(yīng)當鼓起
應(yīng)當接受音樂噴泉徹頭徹尾的洗腦
徹底扳開小富之后的思想柵欄
神州的腳步在冬日又開始發(fā)力了
現(xiàn)在,讓我們繼續(xù)摸著河底的石頭
走一趟祖國的南海邊尋找當年
一位老人畫圈圈所用的那支神筆吧
風(fēng)從南昌的東邊吹過
風(fēng)從南昌的東邊吹過
吹進八一廣場附近的胡同
驚起花園里的鳥池塘里的魚
螞蟻在周圍的小吃店裸奔
泥土翻動早晨兩眼惺忪的機器
搗毀了蟋蟀隱藏在地里的
傳銷窩點。蛀蟲金盆洗手
蝸牛趕上了民工擠滿的
開往廣州深圳東莞佛山的火車
我從藤王閣邁開追趕的步伐
趕了一天還是沒有跟上
南昌人上班下班的匆匆形影
鐘世華的詩(3首)
鄉(xiāng)村記事
(1)
泥土。樹葉。童年的村莊
是一桌新鮮的早晨
誰的一個低語,熬熟夢中的稻香?
田地很小。像一只折疊的紙元寶
裝不下情人的微笑,裝不下豐收的糧倉
剜野菜的幺妹子,把秋天趕到盡頭
在那兒。她遇上了風(fēng)暴。誰搶走了
她的快餐?她的懷里還抱著一小扎
嫩黃的狗尾草。鐮刀只是殺害她的借口
(2)
我們吃住的地方,是一個個油炸的
肉丸。守望了一冬的河流,開始疼痛
雪地里的落葉被磨成雜糧
陽光下,母親在庭院翻曬
被雨水打濕的“馬報”。
屋檐下的幾只麻雀探出小腦袋。
覓食。也許它們認為這是糧食
二狗的爸媽又開始發(fā)動戰(zhàn)爭
為了昨夜買不中的數(shù)字
村口新修的一條致富馬路,通往懸崖
下面是三根竹子架起的木橋
很多人冒險走過去。春耕的日子
田野卻一片荒蕪。田頭蹲著的村民
在討論今晚六合彩的走勢
二狗他媽服毒自殺的那夜
二狗把一塊生鐵
掛在廟堂門口的老椰樹下。
深夜。閉上眼。我總感覺那是一口警鐘
孤獨的牧羊
溫柔的秋風(fēng)拖不起風(fēng)沙
片刻豈能傾注滿腹的憂傷
荒漠上那株丁香草
雷雨剿滅它生命的渴盼
寂靜的帷幔吸引不了眼光的張望
無際的原野
一個人的進路天荒地老
視野穿越越沙漠
頹廢的城堡
勝利者般姿勢立不成狗尾草的模樣
孤獨的牧羊人
用眼睛點燃篝火
用吆喝喚回希望
用揚鞭編織未來
在四季之外敲打出
絨毛般的時光
和幸福的散記
定格的心呀,早己浪跡何方?
母親般的召喚使你
一步一步走回陌生的草原
夢回前朝
還在老地方的那座廟
香火游進它的屋檐
不聲不響
與留在時間里的火
融為一體
當黑夜過去,庭院石階
那染上滄桑的青苔
伴著西江的小船南來北往
夢回前朝
落葉卷起風(fēng)
一片片錘打你山的后背
在龜池里行走
不時傳出如晨鐘的清唱
當一切的行走變得靜止
禪意己被小孩的童謠
引進了春天
石龜用銀色的古碑文
為我描述
羅雨的詩(4首)
當天上的花園荒蕪
當天上的花園荒蕪
亞當、夏娃拾起夢的遺痕
啞了半個春秋的黃鶯
擰干苦水
跟南方的喬木綢繆著,撐破光陰
在荒蕪的花園里
就讓我采一捋東籬的菊、南山的風(fēng)
踏霜歸去吧
讓板橋邊那片倚暖了梧桐的枯葉
望冷紅樓,隔斷青雨
當天上的花園荒蕪
我用一枕黃梁煮熟的夢
為生活,縫上一個又一個補丁
在一場雨中醒過來
那場雨,在時間的隧道里
奔跑了一萬年
從前世到今生
是夢,是醒?
是穿梭,是停滯?
她反復(fù)在夢里夢見自己
一次次死去,一次次醒來
當冰涼的桃花生長出冷笑
燃燒的火焰撕毀柔情
那場雨,終于抱住山河痛哭
心靈的鎖重新生銹
從此,門扉緊掩
前朝的夢,散落
在窗外,一寸寸流水
一寸寸灰
出口
每夜的夢里,我都在尋找出口
左沖,右突,前行,后退
懸崖,懸崖,還是懸崖
或者——
墻壁,墻壁,還是墻壁
夢是現(xiàn)實的影子,毫不修飾
重重疊疊的影子里,我徒勞地掙扎
那些帶引號的真誠和不帶引號的欺騙
為千真萬確的笑臉鍍金
我在影子的陰影里,頭暈?zāi)垦?/p>
在缺少謂語的生活中
懸崖和墻壁構(gòu)成人生的中心句
影子的陰影,如嚴謹?shù)恼Z法規(guī)則
串連生活,不留任何缺口
終于,我在每夜的夢里
蜷縮成一片陰影
在一朵桃花的笑靨里
天空用雨編織陽光
打濕你粉紅的笑靨
你跟著春風(fēng)笑了一夜
笑得冬天的記憶都舊了
春天的門檻,低了
桃花深處的秘密
貯存了一個冬季沉默著
點燃風(fēng)的火焰
那些流水,那些垂柳的低語
還有梔子的幻想
喚起你前世的柔情
那張人面桃花
驚醒了武陵人的夢
夢里夢外的笑聲
絆亂了誰的腳步?
李雙魚的詩(4首)
蜂蜜里的母親
它腰身細長,伴隨著微微顫動
它收攏翅膀,當然也卸下了花粉
河流或者鄉(xiāng)村,太過沉重
低垂的稻穗,其實也飽含
一座城市。在舌尖上首先歡喜
糖,突出了甜,是否就意味著
壓抑了苦?感到麻木卻種下果樹
不能單純地圍繞荔枝和龍眼
甚至也不能穿過細小的蟲眼
而喂養(yǎng)幾只雞,從雞鳴中
省略鐘表的用途,時間是準確的
衰老是準確的,記憶可能出了問題
有一部分需要通過舊物
提醒,曾經(jīng)用情投入過
偏遠的地方,花都開好了
你的手臂酸麻,在甜蜜中得到了消融
印刷廠女工
女工們很是飽滿
處在發(fā)育的地方
總是讓人感到喜悅
想一想青春的枝葉
快要抵到胸口了。
你知道解下一顆鈕扣
袒露心跡
相當于用身體進入一段愛情
相當于用機器轟鳴
度過平凡的每天
兩耳發(fā)燙
接近燃燒的空氣
她開始校對印刷的字體
和油墨的均勻分布
不能用多年不見的朋友
重逢時的呼吸
錯誤僅僅是表面的
她不會知曉
我們談?wù)撐膶W(xué)時的困惑和難度
與這個世界發(fā)生了某些沖突
我們回憶從前的一些悔恨
直到落筆、著墨
仍然過于扁平
她只要一回憶愛情
一滴眼淚便躍然紙上
悼詞
這是徹夜的、通宵的疼痛
黑暗中我有太多的露水
所有的旅行,都歸攏于內(nèi)心
所有的風(fēng)景,都還沒有看透
但飛鳥與落葉不再沉迷于樹冠
更傾向于泥土的睡眠
你可以拱手讓出一片寂靜
詞語的幼蟲,得以
繼續(xù)修煉最為美麗的一面
我頭頂花盆,不想橫生枝節(jié)
即使此刻閃耀滿天星斗
還是不如傾聽,木匠的兒子
在一截硬木,敲一支煙斗
發(fā)出嘟嘟的聲音。不像蜂鳴
或者鐘聲,更像是蟲蛀
你在挖掘一條漫長的時間蟲洞
“那一定是你的樂趣”
如同蝴蝶展翅和寫詩。
寶安公園
初秋的老虎,在荔枝林低伏
接近草葉的斑駁和爛熟
她腳步輕柔,仿佛站在枝頭
樹冠高舉,似乎只有光陰的投影
清涼而又不乏鳥鳴之深
我疏于鍛煉,因此更愛半山
目力所及,體力所至
人到中年,不得不服
只剩下雨中的一座涼亭
可以安頓內(nèi)心的安靜
多數(shù)人不能忍受
事情做了一半
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
像突然斷電的電梯一一而停頓
如同垂下來的恐懼
我想起一個人,他還寫作嗎?
他還忍受字句的蟲蛀嗎?
其實,桂花已經(jīng)開了
游人漸疏,市聲漸低
適合讀書吸入空虛
我渾身草屑和黃泥
爬出寶安公園
轉(zhuǎn)一個彎,“注意防蛇”
蛇的慣性和滑行
類似于寫作的危險
主持人語
南寧作為廣西首府和南方綠城,除了本土詩人和詩歌群體外,近年又吸引了眾多外來詩人紛紛向此聚集,形成了以譚延桐、非亞、朱山坡、黃土路、牛依河、羅雨、陸輝艷、李冰、韋孟馳、黃尚寧等為代表的詩人群體。本輯選八位詩人的作品進行展示,雖不能代表全貌,亦可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南寧詩歌乃至廣西詩歌最近幾年的創(chuàng)作成果。
——阿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