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　王樹

2013年10月30日，已經入伍一周多的于鑫給汪立彬打來電話，滔滔不絕地訴說自己圓夢后的激動和狂喜。汪立彬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聽著，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接到過多少回感恩的電話。開辦口吃學校以來，他已幫助300多個孩子找回了人生，找到了幸福。原本不敢上學的孩子，成為班里最活躍的尖子生；因為找不到工作，絕望想出家的小伙子，成為優(yōu)秀的銷售員，成了家；因為參軍夢受盡冷嘲熱諷的青年，接到了入伍通知書……

改變了無數人命運的汪立彬，喜歡對學員們重復這樣一句話：心存希望，幸福就會降臨你；心存夢想，機遇就會籠罩你。

幸福的起始：抬頭挺胸做人

汪立彬的命運，是從這一天改變的。

2005年5月18日傍晚，在鄭州大學外語學院的校園里，俄語專業(yè)大一學生汪立彬，走到一棵樹下，深吸一口氣，然后從口袋里摸出一塊小石頭含進嘴里：“從今天開始，我要改變自己……”石頭是撿來的，校園里隨處可見；決心是自己下的，為了完成一次自我救贖。

汪立彬的老家在河南信陽市農村。父親生性嚴厲，對他不是罵就是打。從小到大，汪立彬最怕跟父親說話，一說話就全身緊張，像有一團棉花堵在嘴里。久而久之，汪立彬患上口吃，還有人際交往障礙，怕見人，怕跟人說話，一說話就緊張，渾身哆嗦。

大學期間發(fā)生的一件小事，讓汪立彬發(fā)誓改變自己。當天上午，老師提問時，他一臉窘迫地站起來，足有3分鐘，上下嘴唇顫動著，“依呀”許久，連一個完整句子也讀不出。他臉憋得通紅，汗水也順著臉頰淌下來，越緊張手腳越哆嗦，話越說不出。同學們竊竊私笑，看，汪立彬又說不出話了，肯定是不會吧……他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憋出一個字：“會—”這下子，同學們哄堂大笑。

下課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一個人躲進校園的角落里，任由眼淚無聲地流。這樣下去，讀了大學又有什么用，還是個廢人！沖著墻壁，他狠狠擊了一拳頭。

小學、初中、高中，汪立彬都是優(yōu)秀學生，靠刻苦學習贏得老師和同學的尊重，雖然口吃，但他能抬起頭來走路。可上大學后，成績不再是唯一，口吃讓他失去尊嚴。想了無數個夜晚，他終于做出一個決定：必須矯正口吃，抬頭挺胸做人。他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最后用嘴含石頭練習說話。

含石頭誦讀，久之必有效果，發(fā)明這個方法的是古希臘演說家德摩斯梯尼。石頭含在嘴里，又干又澀，咽了口唾液，他開始讀：“我……看……見……一……所……大……廈……”剛讀出幾個音節(jié)，汪立彬立刻感覺疼痛難忍。石頭壓在舌下，每發(fā)出一個音，都會磨得舌根疼。說快了，會咬到石頭；說慢了，石頭可能會咽進肚子里。好幾次剛要發(fā)音，卻發(fā)現小石頭不知什么時候卡在了嗓子眼。時間長了，舌頭磨出的血都把小石頭染紅了。一天、兩天、三天……舌根處的血泡破了再生，直至磨出了繭子。轉眼一年過去了，靠著含石誦讀，汪立彬在吐字發(fā)聲上，有了很大改觀。

一天，上文學欣賞課時，老師又一次讓汪立彬讀一段課文，他慢慢地讀了出來，同學們都靜靜地聽著。一瞬間，激動傳遍全身。沒錯，大伙兒是在聽，他一個人在讀！他朗讀的聲音更大更洪亮了……當耳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時，他已滿臉熱淚。從那以后，再也沒有同學對他冷嘲熱諷，這場尊嚴保衛(wèi)戰(zhàn)，他贏得漂亮！

口吃的人一樣有人愛

2008年6月，汪立彬大學畢業(yè)，留在鄭州工作。為了徹底抹去心理陰影，他決心不僅要能說話，而且要靠說話創(chuàng)業(yè)，竟然應聘到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做銷售。親朋好友都勸他，可他告訴自己：“如果這關過了，那從小伴隨我的自卑和口吃陰影才會徹底散去，我的天空才能陽光普照！”這么想，無窮的生命力和勇氣涌上來。何況，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和實現夢想的權利，口吃的人也不例外。

一天上午，他到一家市立醫(yī)院推銷產品，在走廊里遇到了雅文。她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女醫(yī)生，年齡和他相仿，正準備去診室看病人。汪立彬趕緊走上前做自我介紹。他事先想了無數遍，可臨到關頭掉鏈子了：“你……好，我……我……我……是XX公司的，請……聽……我……說……10……分……鐘……”

雅文沒有打斷他，耐心地聽著?？赏袅⒈蚰槤q得通紅，手腳情不自禁哆嗦起來，開場白一說完，就愣愣地看著她，一句話說不出來。雅文溫和地說：“沒關系，你想好再來。”說完，飄然離去。

汪立彬失魂落魄地離開醫(yī)院。路上，他從包里摸出一粒小石頭，狠狠塞進自己嘴里：含著，把話大聲說出來，當著大伙的面說……

第二天傍晚，汪立彬來到醫(yī)院附近的一個小廣場。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清了清嗓子，開始演講：“大家好，我叫汪立彬，患有口吃，我在練習改變……”先是小聲說，沒人聽見，汪立彬又鼓起勇氣大聲說了起來。這時，人群中有人嚷：“別吵，唱《花木蘭》呢！”一對夫妻趕緊把孩子領走，回頭扔下一句：“神經??！”

汪立彬臉紅了。從小到大，這樣的話他聽得多了，可現在不同，他能說出話了：“這附近是一所醫(yī)院，我在推銷產品時，因為緊張又口吃了，醫(yī)生很寬容……”他想起雅文，她沒笑話他，多善良的人啊！

此后，一有時間，他就到人多的地方進行演講：街心廣場、公交車上、居民區(qū)……同時，他繼續(xù)跑到各家醫(yī)院推銷產品。一家、兩家、三家……汪立彬一次次被拒絕，又一次次用誠心打動著對方。一天中午，正在吃盒飯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一個曾經拒絕過他的好心人：“你把產品送來吧！”心頭一陣狂喜，汪立彬嘴里連說著“謝謝”。

隨著他的多次登門“演說”，慢慢地，一些醫(yī)院和經銷商開始接納他的產品。有收入了，他的信心也增強了。他發(fā)現，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后面，其實心都是熱的。只要他敢說話，對方就會認真傾聽。他不禁想起父親，那張暴躁的面孔下，也有一顆愛子之心，只是不會表達而已。為了給他治口吃，父親把自己打工賺的錢都花光了。心魔悄然間退卻，汪立彬心中開始種滿陽光。

2010年4月的一天上午，汪立彬再次來到雅文所在的醫(yī)院。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他從沒忘記“你想好再來”這5個字。走進診室，汪立彬一眼就看見到了雅文。發(fā)現是他時，雅文笑了，熱情地打招呼：“你又來了！我在公交車上聽過你的演講，你真的有口吃嗎？”

她竟然記得自己！汪立彬內心一陣激動。他和雅文講起自己克服口吃的故事，雅文聽得淚眼朦朦，臨別時，她把自己的QQ號留給汪立彬：“咱們Q上聊！”

從那以后，一有時間，汪立彬就和雅文在網上聊天。漸漸地，汪立彬喜歡上了這個善良、熱情的女孩。一天晚上，兩人一直聊到深夜， QQ上，汪立彬突然發(fā)出一個戀愛的表情。沉默一陣兒，雅文問：“是戀愛？”汪立彬回復：“是，可以嗎？”她發(fā)來一個羞澀的表情：“可以！”汪立彬激動無比，沖出屋門，到小賣店買回一大扎啤酒，一口氣喝個精光。

戀愛后，汪立彬把埋在心里多年的話，都說給雅文聽。他說起小時候，因為怕父親不敢說話；說起在大學課堂，最怕的是老師提問，課文早背熟了，可就是說不出，心里苦悶、自卑……雅文聽得眼圈都紅了。末了，她握緊他的手，說：“別怕，我?guī)湍?！”汪立彬鼻子有些酸：原來，被人疼愛，被人放在心里，是這么幸福的一件事。

一個周末，陪女友逛公園時，汪立彬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給一個即興唱歌的小伙子鼓掌。這個場面他并不陌生，在公園里演講時，也有人給他鼓過掌，因為他講得真誠。

戀愛后，怕給女友丟臉，他好久沒在人多的場合演講了，舌頭都有些僵了。舍不得走，可不得不走，他想把女友送回家，自己再悄悄回來……剛轉了這個念頭，雅文笑著鼓勵他：“你上去講10分鐘，我想聽！”

汪立彬一時目瞪口呆，女友怎么知道他想啥？好半天，汪立彬蹦出一句話：“你……咋知道我想上去講？”剛說完，他馬上掐了手心一把，一著急又口吃了。雅文笑著說：“別忘了，我看過你的演講。何況我是個醫(yī)生，最會察言觀色啦！”說完，她呵呵笑了。

汪立彬舒了一口氣，走上場，對著一群陌生男女，大方地開口說：“大家好，我叫汪立彬，有口吃的毛病……”

雅文在旁邊聽著、看著、微笑著。受到愛情的鼓舞，一口氣，汪立彬講了40分鐘，掌聲不斷。演講結束后，女友對他豎起大拇指：“講得真好！”他心花怒放。慢慢地，在女友的幫助下，汪立彬的口吃徹底治好了。不僅如此，他的工作業(yè)績直線上升，年收入超過10萬元……

傾聽世界上最幸福的聲音

2011年11月的一天傍晚，汪立彬去菜市場買菜，準備給雅文做點兒好吃的，卻無意中看見了讓他心酸的一幕：一個男孩，身子抖動著，嘴里正費勁地往外蹦字：“不……不……”“不”了半天，后面的字卻說不出來。越是這樣，小販越逗他：“不什么？不什么？”周圍人哄堂大笑，男孩的臉漲得通紅。他這是在拿孩子的缺陷當笑料！汪立彬沉著臉走上前，大聲說：“是不買了，咋的？”說完，他把男孩護在身后?？匆娡袅⒈蚺瓪鉀_沖的樣子，小販不敢吱聲了。

當天晚上，汪立彬失眠了，那個男孩渾身哆嗦的樣子總在他眼前晃動。這些日子，他經常遇到口吃的孩子，他們痛苦、自卑、害怕和逃離的目光，觸痛了他的靈魂。他受不了孩子們窘迫而絕望的眼神。慢慢地，他覺得自己的口吃并沒有徹底治愈，他的心病在看到口吃孩子時又犯了。他想救這些口吃的孩子，他不是做偉大的事，而是做自己想做和不得不做的事。

以前，汪立彬覺得自己追求的幸福就是治好口吃，找個好工作，擁有一份真摯的愛情?？墒乾F在，他突然發(fā)現這些遠遠不夠。真正的幸福，應該是能夠實現人生的價值；真正的幸福，應該能夠傳播和分享，讓別人也看到實現幸福的可能。

第二天，汪立彬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雅文：“我想辭職，辦一個口吃輔導班。”雅文能夠理解男友的心情，至今，他都隨身帶著那顆被磨得光滑的小石頭。

2012年7月中旬，汪立彬辭職了。他先是辦培訓班，后來在鄭州市文化宮路附近開辦了一所“新三好公益學?！?。在女友的建議下，除了口吃矯正課，學校還開設了陽光心態(tài)、社交恐懼癥以及口才面試等方面的培訓課程。

年薪10多萬元的工作說扔就扔，認識的人都說他傻?？赏袅⒈虿缓蠡冢绕鹳嶅X，他更愿意把自己學到的東西分享給別人?？诔员澈螅强膳碌男睦碚系K。

一次，在公交車上，汪立彬聽到一個小男孩結結巴巴地跟爸爸說：“不……去……上……學……”交談中，這位父親無奈地說，因為口吃，孩子上學時常被同學笑話，別的家長也怕自己孩子跟著學，于是對他冷言冷語。汪立彬當即表態(tài)：“我?guī)秃⒆映C正口吃。”說著，他現場教學：“來，跟叔叔讀：上——學——”

孩子看了看爸爸，然后張開嘴，小聲跟著讀：“上——學——”聲音怯怯的，眼睛不敢看他。汪立彬鼓勵他：“看，這樣說話人家就聽得清了，對嗎？”孩子羞怯地點點頭。臨別時，孩子爸爸問：“把他送你那兒去學，可以嗎？”汪立彬笑了：“來吧！”一年后，這個名叫小飛的男孩，成了班里最愛說、愛笑的孩子。

慢慢地，前來找汪立彬治療的人越來越多。2013年3月的一天下午，一個神情黯然的小伙子找到汪立彬。這個小伙子叫李明，住在鄭州郊區(qū)。因為口吃，他飽受歧視，找工作時屢屢碰壁，24歲了還靠父母養(yǎng)活。來之前他已經發(fā)誓：如果在汪立彬這里也治不好口吃，他就出家當和尚，絕不連累父母！

汪立彬先給李明買了一份盒飯。饑腸轆轆的李明剛要動筷子，汪立彬一下攔住了：“想吃飯？先把氣喘勻了……”想治好口吃，必須先調整好呼吸。飯在嘴邊卻吃不著，李明想發(fā)火，可看到汪立彬誠懇的目光，他不吱聲了。10分鐘很快過去，李明的氣色平和了許多。等李明吃完飯，汪立彬拿出一粒小石頭遞給他：“含著它跟我一起練……”

3個月后，李明的口吃狀況得到很大改善，汪立彬幫他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當著汪立彬的面，李明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爸、媽，我終于能自食其力了！”電話那端，兩位老人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2013年6月初的一天，汪立彬接到李明打來的電話：“老師，我有女朋友了，她是一個護士……”汪立彬開心地笑了，這小子，動作真快！

7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汪立彬和學員于鑫登上81路公交車。他是陪于鑫來演講的。于鑫來自南陽縣城，今年19歲，從小口吃。他緊張地搓著雙手，憋了好半天也開不了口。見狀，汪立彬把于鑫往前一推，大聲命令：“說！”

于鑫豁出去了，開口說：“大家好……我叫于鑫……在糾正口吃……”張開嘴了，于鑫的膽子也大了，說出的話更流利了。車廂里，有人鼓掌，也有人小聲罵“精神病”，頓了頓，于鑫又開口說，“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軍人！”馬上有人嘲笑：口吃還想參軍？

確實，在老家時，縣武裝部的人也這么拒絕他：“不口吃了，我就收你！”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于鑫鼓起勇氣找到汪立彬。在汪立彬的陪伴下，于鑫堅持在公交車上演講，說著自己的軍人夢……他的故事還上了報紙。

8月2日，駐鄭州某部隊的一名軍官給報社打來電話：“我想見見于鑫！”仿佛奇跡般的，于鑫的夢想竟然實現了！入伍前的那個晚上，汪立彬和于鑫在一家小飯館開懷痛飲。于鑫感激地說：“我做夢都想當兵?。±蠋?，我謝謝您！我現在覺得自己太幸福了！”汪立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其實每個人都有獲得幸福的能力，我只是在關鍵時推了你一把。你只要相信自己，以后的路會越走越寬?！庇邛沃刂氐攸c了點頭。

9月中旬，汪立彬將“新三好公益學?！备拿麨椤盁ㄥ\教育”。只要口吃治好了，人也會煥然一新。截至2013年10月底，已有331個患有口吃的青少年在這里治療，絕大多數都治好了。

10月30日，已經入伍一周多的于鑫給汪立彬打來電話。電話那端，他哽咽地唱：“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電話這頭，汪立彬也跟著他一起大聲唱，唱到最后，兩個人都哭了。放下電話，汪立彬給女友雅文打了一個電話：“今天，我聽到了幸福的聲音……”

（應采訪對象要求，汪立彬的女友雅文為化名）

（摘自《婚姻與家庭·社會紀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