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果
冰之語
都說,冰是睡著的水,那么瀑呢?瀑會睡著么?
在江河里,睡著的水是安靜的,它低眉斂目,體態(tài)優(yōu)雅,甚至還帶著些許羞澀。盡管,它的身體的深處潛伏著激昂的斗志,但從表面看來,它是溫順的。
在山上,水是不甘寂寞的,它從高處沖下來,被突兀的山石撕成了一縷一縷。它們努力保持著原始的姿態(tài),歡快地旋轉(zhuǎn)著,跳躍著,對著空曠的山谷歌唱著。它們在陽光下變幻著炫目的色彩,像去趕赴一場冬季的約會。盡管前途遙遙,高深莫測。
這是勇敢者的游戲。
有些水霧跳得遠(yuǎn)了些,就被寒冷劫持了,凍成了冰柱。零零散散的水霧,積少成多,冰柱便懸在山石下面,一點點延長、加粗。當(dāng)它粗大到終于承受不了自身重量的時候,就“咔嚓”一聲斷了,跌下山崖,它們與山崖下面的冰擠臥在一起,合起眼簾假寐——當(dāng)無力改變現(xiàn)狀的時候,閉上嘴巴靜觀其變,是最聰明的選擇,一旦機(jī)會來臨,奮力一躍,又能成就一個全新的自己。
而那些沖下懸崖的水,有的被石塊或冰塊擋住了,也息了怒氣,成了冰;有的一時剎不住腳,從厚厚的冰層下面逃走了。
晶瑩剔透的冰掛和姿態(tài)萬千的冰山成了大山的一景。
云夢山的冰掛,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北方漢子。它雄渾,大氣,有一種逼人的冷峻與傲慢。那連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冰,厚厚的,鋪在山腳,即使被石頭隔成了幾洼,也保持著隨時準(zhǔn)備沖上戰(zhàn)場的豪氣。那倒垂的冰掛,劍一般垂下來,如同山洞中英姿颯爽的鐘乳石,讓人浮想聯(lián)翩。人站在云夢山冰瀑下面,眼里充斥的是自信。
老道旮旯的冰掛,則是一位裊裊婷婷的江南女子,它溫婉,秀美,眉宇間透著惹人愛憐的幽怨和高潔。它似乎更留戀大地。崖上的冰掛并不多,卻在山腳下開出大朵大朵的花來。那花兒,依照山勢,呈立體狀,一朵的上頭又開出一朵,比肩接踵,次第盛開。
那是冬天雕刻在心頭的畫么?或者,那是觀音大士撒向人間的甘露?
掬一捧山泉水,摘一朵冰花。讓那種徹骨的美在心頭低語,讓那種玲瓏與潔凈在心底蕩漾。
我向著太陽,雙手合十。
雪
飄飄灑灑的雪花兒,在空中飛舞,把一冬的思念化作一個個飛旋著的祝福。
大地就在這一個一個的祝福中慢慢變白了。
樹枝也化了妝,貼上白眉毛。那白色,越描越粗,樹枝被壓得彎了腰,顫顫巍巍,被風(fēng)一吹,不情愿地往下飄灑著白色的星兒。有幾簇落到行人身上,惹來一串爽利的笑聲。
頭頂?shù)奶炜诊@得愈加混沌了,而身邊的景物,卻在白雪的映襯下,變得明亮起來。
那白色的精靈飛舞著,跳躍著。我知道,每一朵六角形的花瓣后面都藏著一個漂亮公主與小矮人的故事,每一個故事的主角都做著一個超越時空的夢。
漫步雪中,人的生命在跳躍,靈魂在奔跑。它與雪花牽著手,飄向高山,飄向原野,飄浮在銀裝素裹、純白寥寂的世界里,與天地融為一色。
于是,周圍的一切也跟著變得模糊起來——眼簾里,是純一色的潔白,白得耀眼,白得無可奈何,白得讓人心虛。
杳杳蒼穹,茫茫宇宙,舉世紅塵,莫問蒼涼。
那些虛偽的、骯臟的、華麗的、脆弱的東西都被厚厚的白色覆蓋了,目光所及到處是一片清爽,一襲祥和。
置身這樣的世界里,人的靈魂仿佛也被白雪清洗得一塵不染了。
和光同塵,自性空澈,何談惹塵埃。
比如當(dāng)下,比如雪。
月夜踏雪
習(xí)慣了在云淡風(fēng)輕的傍晚,或陰雨纏綿的慵懶中,一個人凝視著窗外,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零亂的思緒;或在輕柔而傷感的音樂里,靜靜地享受那份孤獨。
是前日的那場雪,讓多日被霧霾包裹的靈魂,從心底綻放出一簇簇潔白的花兒來。
窸窸窣窣的雪,下了一夜,又下了一天。大雪濾去了空氣中積存的污濁,周圍的一切都被遮掩了,變得異常澄清與潔凈。那滿目的潔白,也把人們的視角展現(xiàn)得愈加深遠(yuǎn)。景和人,仿佛著了魔法,被放大了若干倍,人就置身在一個遙不可及的童話世界里了。
入夜,月色清冷,穿了厚衣服出去,整個人都被這清爽陶醉了。那雪、那月、那屋、那樹,如同一幅描繪了千年還洇著墨香的水墨畫,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亦真亦幻。
一步一步走出去,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有些澀,但很美啊。那種舒暢,頃刻就從腳底一寸一寸蔓延到全身。四周是如此曼妙,須輕聲慢行、淺酌細(xì)品,方才不負(fù)光陰啊!清清淡淡的月光靜靜地灑在身上,彌漫著濃濃的詩意。如果用心去聞,甚至可以聞到一縷清冷的暗香。妙玉把第一場雪珍藏了五年,再煮茶給寶玉喝,要的就是那雪的暗香。如果再邀入一襲月華入杯,那該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啊。
抬頭望,天空深邃似海,星星眨著眼睛。月華如水,清清涼涼的感覺再次從腳底蔓延開來,那么細(xì)膩,那么決絕。
閉了眼,任思緒悄悄在心底聚結(jié)。在無聲的祈禱里,凄美與恬淡,借著月色滋長。
那一刻,世界在我的雙眸里凝固,清涼,柔美。
那一刻,溫暖在我的身體里融化,安靜,祥和。
那一刻,感動在我的靈魂里回蕩,輕盈,愉悅。
月光下,雪地中,人與月,樹與山,融為一體。那種超脫,那種冷凝,那種凄美,那種神秘,空靈到教人不敢出聲,不敢走近,怕鼻息重了,就驚擾了它。周圍的素潔,也猶如被佛光籠罩著,收攏到眼里、心里,竟然全帶著禪意了。
及至睜開眼,突然發(fā)現(xiàn),緊貼著半輪明月,竟洇出數(shù)圈淡淡的、彩色的光環(huán)來,柔柔的,暖暖的。彩色光環(huán)的不遠(yuǎn)處,是一輪淡淡的乳白色的月暈!
月暈,難得一見的月暈!我猛地一振,幾乎要喊出聲來。雪夜,正將一幅絕美的畫卷毫無保留地在我面前徐徐展開!
那乳白色的光環(huán),定是浩月飄逸清絕的霓裳!我仿佛看到,月環(huán)里,嫦娥明眸點點、衣袂飄飄,玉兔行動敏捷、淘氣乖巧,還有那棵永遠(yuǎn)也伐不倒的桂樹,那個永遠(yuǎn)也不停歇的吳剛。
如果,執(zhí)手就是一輩子,你可是我歷經(jīng)千年的等待?如果,低頭就能實現(xiàn)心中的夢,此時的你,心緒是否和我一樣?
月亮的光華在雪影中靜靜燃燒,化作滋潤心田的微笑,淺淺的,淡淡的,飄向遠(yuǎn)方……
(作者單位:河北省邢臺市第二十三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