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曉梅 圖/受訪者供圖

“首席調(diào)解員”馬善祥的解紛排難之法

文/蔡曉梅 圖/受訪者供圖

老馬的辦公室被我們敲開，“廉潔催人奮進”幾個大字赫然立于墻上，過于簡單的辦公桌上沒有電腦，只有幾個顏色不一的筆記本，以及種類繁多的書籍，《尼采生存哲學》《求是》《讀者》位于書堆最上層。老馬很樂意地給我們講故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距離退休只有兩年時間，老馬的工作一刻也沒有懈怠，他仍舊整天思考，記筆記，翰旋于矛盾雙方。

采訪開始前，老馬拿出筆記本，給我們展示他工作26年總結出的61個工作法，“幸福感知法”“良心拷問法”“微觀調(diào)控法”等方法在筆記本上寫了滿滿幾頁。他說，“老馬工作法”目的在于多培養(yǎng)出一些“小馬”。

人物簡介：馬善祥，人稱“老馬”，1956年生，就職于重慶市江北區(qū)觀音橋街道辦事處。2013年8月“老馬調(diào)解工作室”被國家司法部授予2013年“全國模范人民調(diào)解委員會”稱號。從事調(diào)解工作26年，成功調(diào)解各類矛盾糾紛累計2000余件，記錄調(diào)解工作筆記140余本，有著豐富的調(diào)解經(jīng)驗和技巧。

一、“幫人下臺法”

“領導的意見通常并不是確定的結果，大部分是希望、努力的方向。真正要給一個必須做到的目標，是要經(jīng)過調(diào)查研究、深入思考的?！薄岳像R筆記本

2008年秋天，這是老馬工作的第20個年頭，對群眾充滿感情，是老馬調(diào)解事業(yè)的不竭動力。這一年建西社區(qū)拆遷繼續(xù)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這已是建西拆遷的第三年。有一天，老馬處理完事情如往常一樣在辦公室看書寫筆記，但一個電話打破了寧靜的工作狀態(tài)，老馬立即起身趕往拆遷現(xiàn)場。

拆遷處聚集著眾多人群，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汽油味，警戒線、消防設施幾分鐘之內(nèi)已全部就位。勸說聲、爭論聲、鳴笛聲此起彼伏。穿過鬧哄哄的市場，往人群中間走上一段，老馬蹲下，詢問著現(xiàn)場情況，手指往人群外面指著，好像安排著什么。

小王是建西社區(qū)剩下的30戶“釘子戶”之一，因不滿拆遷，情緒激動，將汽油倒?jié)M全身，右手拿著打火機已僵持7分鐘。右手只要輕輕一按，悲劇就會發(fā)生，誰也不敢輕易向前，已避免刺激當事人，直到老馬來了。

老馬站在小王面前，小王面露難色，神情緊張，悶熱的天氣使得他滿頭大汗，空氣中的汽油味似乎此刻都凝聚到了一起。老馬怎么看小王？多年的調(diào)解經(jīng)驗幫了老馬的忙，小王雖然有勇氣將汽油澆在身上，但他沒有勇氣點燃。小王自己也很明白按下打火機就會要了自己的命，道理也會輸在他身上。

老馬決定先解決小王張皇失措的狀態(tài)。人在情緒錯亂之下，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作出什么事來，小王很有可能無意識的就按下打火機。

老馬性情溫和，談話真誠，不會刺激別人，大家都愿意聽他的，緩和情緒這一點上老馬很在行。老馬說著再簡單不過的勸說之辭，但又有一股氣勢，因為他說的都有理。勸說過程中老馬承諾解決問題并時刻提醒著小王，“注意你的大拇指，千萬不能按”。小王立即將大拇指往外伸展，老馬將這個細節(jié)盡收眼底，“他聽了我的話，就說明他不想死了” 。

時間過去了一刻鐘，老馬成功穩(wěn)定住小馬情緒?！耙驗樗F(xiàn)在有個心理障礙，社會大眾、鄰居、兄弟們看著他，身上已倒?jié)M汽油，最后卻膽怯地‘敗下陣’來，人們會怎么談論他，你說他會不會在面子上有障礙，他會不會體面?！爆F(xiàn)在老馬要做的就是讓小王把打火機體面地拿出來。

老馬轉過頭給了外面一個示意，人群中開始出現(xiàn)這樣的聲音?！靶⊥?，把打火機拿給馬主任嘛?！薄爸滥憷щy，政府會給你安排好?！薄安灰?，拿出來什么事都可以解決。”……

喊話的有三撥人：幾個釘子戶、小王的兄弟伙、樓園小組長。這是老馬事先就授意安排的。

又過了一刻鐘，小王把打火機給了老馬，矛盾迎刃而解。

在這件事情中，老馬做得最好的一點就是“喊話”?！昂霸挕钡哪康脑谟趥鬟f給小王，以及給在場每一個人一個信息，這個小王本來是打算來拼命的，聽了兄弟們以及其他人不間斷的勸說，才很不情愿把打火機交出來的。這樣一來他有了臺階、面子，他會想不是我不想拼命，是你們喊我把打火機拿給馬主任的。

二、“依靠代表法”

“有了矛盾需要人去解決，有了矛盾需要人去引導，有了矛盾需要人去平復?！薄岳像R筆記本

2012年10月，重慶的秋天還未結束，但涼爽的天氣并不能安慰焦躁的門面業(yè)主。市政規(guī)劃決定對苗兒石老街公路進行升級改造，導致22個門面業(yè)主不滿，引發(fā)業(yè)主群體矛盾，集體上訪等不穩(wěn)定事件頻頻發(fā)生，很快引起社會高度關注。

原公路沿著城區(qū)，與22戶門面平行，新公路將抬高3-5米，與門面形成落差。事情發(fā)生后，廣大業(yè)主情緒激動，甚至有少數(shù)別有用心者乘機發(fā)表不利于矛盾解決的言論，“我不同意，門面我不要了，政府要不就以70-80萬的價格收購門面。”

這是老百姓故意滋事還是政府規(guī)劃有誤？老馬并沒有妄下判斷，誰是誰非還得用實事說話。對此，老馬代表政府這一方幾次趕赴現(xiàn)場查證，聽取業(yè)主們的意見。一戶半個門面本身就在地面以下業(yè)主首先訴苦：“老馬，這確實對我們影響太大了，這門面肯定得貶值，真成地下室了。”老馬也看到此住戶出門不方便，門面價值受到影響。另一業(yè)主接著說：“這是侵權，這是違法規(guī)劃?！泵芎芗怃J，老馬開始解釋，但誰也不信服。老馬又找規(guī)劃局來解釋，“這是合理的規(guī)劃，沒有違法規(guī)劃……”

老馬憑感覺、常識是可以感覺到。門面問題不是很大，可以通過彌補來解決，但這肯定不是侵權行為。老馬看到了事情的本質(zhì)。通過十幾次走訪調(diào)查，老馬也看到原本不方便的門面因修路變得有利，但舊公路對著的門面原本也很方便，公路修好了要轉一圈才能下來，這一點老馬也是心知肚明。

“22個門面，他們每次團結起來鬧，這個力量是相當大的，而且他們有理由，不是無理取鬧，如果他們有了情緒很難控制怎么辦？這時，你就必須依靠代表。凡是群體性矛盾都要依靠代表。不依靠代表，各說各的，你聽誰的？”

老馬隨后開始掌控事態(tài)動向，找到對此事有最大意見的幾個業(yè)主作為群眾代表，推心置腹的與他們交談，老馬也拍下胸脯說會以最大能力為他們說話，尋求最好的結果。在交談過程中，老馬不時夸贊代表們有威信，顧大局。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幾次交談之后，那幾個業(yè)主代表確也看出老馬是位辦實事講道理的人，是真心想解決問題。轉機來了，業(yè)主代表們逐漸按照老馬的思路走，成了老馬的說客。

2013年底，22戶經(jīng)營者與公路建設方簽定協(xié)議，門面貶值多者補貼3萬元，其他門面補貼2萬元。最終，歷時一年零兩個月的糾紛最終圓滿解決。

三、“外因輔助法”

“婚姻是非常嚴肅的事情，盡管社會上有把婚姻當兒戲的，但后果他得自己嘗。人要自我折騰后果通常不好?！薄岳像R筆記本

2013年的冬天，重慶異常寒冷，窗外冷風呼嘯，小雨淅淅，老馬趕緊起身關上窗戶，以免冬雨打濕桌上自己鐘愛的書籍?；氐轿恢蒙侠像R想了想前幾天處理的矛盾，正在筆記本上行云流水的總結經(jīng)驗，老馬已經(jīng)記不確切這是第127本還是第128本筆記本了，“咚咚咚……”敲門聲響了，一對中年男女踱步而入，互相推拉，表情極為嚴肅，憑借著多年的調(diào)解經(jīng)驗，老馬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對需要調(diào)解感情的夫妻。

調(diào)解結束后的喜悅心情 陳光明攝影

二人脾氣火辣，言語間透著對對方的不滿，女方情緒激烈，眼淚奪眶而出。原來這對夫妻結婚已經(jīng)十幾年了，育有兩子，丈夫長期在外工作，對家里不管不顧，每月給的生活費也僅夠一家大小糊口。

妻子自從有了小孩就辭職在家專職帶孩子、做家務，在丈夫眼中，她儼然已成操持家務的女人，全然沒有妻子的身份地位，心靈上受到很大傷害。十幾年的壓抑如泄洪之勢不可阻擋。老馬傾聽著女方對丈夫的怒罵與指責，時而安撫女方幾句。丈夫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說了幾句表示歉意的話，但誠意不夠，妻子怒火不熄，十幾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爆發(fā)，“我要離婚！”

窗外雨下個不停，辦公室內(nèi)僵局不破，任老馬怎么勸說都不管用。妻子帶著憤怒疾步離去，剩下丈夫留在“老馬調(diào)解室”。丈夫無奈地說，妻子已經(jīng)搬到她姨媽家快一個月，家里他撐不下去了，照顧不好兩個孩子。長子從小患有腦部疾病，十歲才開始下地走路，妻子一背就是十年，說到這兒，丈夫的眼睛濕潤了。

“男方其實很愿意改正自己的缺點，我們就應該做好工作，恢復他們的家庭關系。”老馬聽說女方與姨媽關系非常好，馬上找到女方的姨媽，“我實在做不好他們倆的工作，姨媽，你勸一下，不要冒然離婚，離了婚受苦的可是倆孩子……”起初，女方姨媽對此并不贊同，但老馬多次向她求助，耐心勸說，“離婚對于男同志沒有壓力，重新組建家庭很容易，她又沒工作，離了有什么好處？”“男方認識到對妻子體貼溫柔不多、關心不夠，而且愿意把家庭經(jīng)濟大權交給妻子?！睅状斡鼗兀瑵撘颇幸虌尦闪死像R的說客。

故事的最后，丈夫每個月拿出5000錢塊錢交由妻子掌管，并對妻子關心、體貼。妻子表示暫不離婚，先觀察一段時間。

“當矛盾雙方僵持著解決不了問題時，換一個思路，尋找矛盾雙方以外的積極因素，通過外因作用來解決問題?！边@就是老馬總結的經(jīng)驗。

四、“兩個堅持五個不”

“戒人的東西，是非常有局限的，寫一段就少一段，所以，一定要寫出它真實的價值。”——摘自老馬筆記本

7月的重慶，晚上有點悶熱。老馬如往常一樣到家附近的公園跑步，一圈下來，已是氣喘吁吁，休息片刻，老馬又開始做15個引體向上，年輕時還得外加100個俯臥撐?！艾F(xiàn)在老咯，不行了，只能跑跑步了?！被丶液?，老馬至少看上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的書，老馬看的書只有4類：哲學、歷史、修養(yǎng)、文摘類。也難怪，老馬辦公桌上會出現(xiàn)哲學大師尼采的《尼采生存哲學》。晚上11點40，老馬準時關燈睡覺。這是老馬幾十年來養(yǎng)下的習慣，雷打不動。以至于已經(jīng)58歲的老馬看上去很精神，也很干練，說起話邏輯縝密，眼神深邃犀利。

白天在辦公室老馬除了處理矛盾就是看書寫字。初見老馬時，他眉頭緊鎖彷佛正在思考著人生的大事，我問他思考什么，他說，“我在思考人生觀，一個人好不好就得看他的生活態(tài)度好不好。為此，我總結了我自己的 ‘兩個堅持’和 ‘五個不’。”

老馬認為群眾有個很大的特點：不以物質(zhì)判斷生活幸福與否。所以老馬口中的兩個堅持其一是指堅持生活低標準，以人民群眾生活為基準的大眾化生活。老馬當過知青吃過苦，在部隊參軍經(jīng)過嚴厲的訓練，所以兩個堅持其二是指堅持打好思想基礎。老馬最初工作的動力是“對家庭負責”，久而久之，不僅僅對家庭，老馬認為也得對“工作負責”，從工作中得到自豪。老馬就覺得他自己的思想基礎教育打得非常好，這是當代青年缺失的。

老馬堅持“不上網(wǎng)、不打牌、不應酬、不結交社會朋友、不出門”。老馬的‘五個不’一出，完全是跟社會隔絕的狀態(tài)，頓時讓人疑惑這老馬是活在現(xiàn)代社會的人嗎？所以，老馬辦公桌上常年沒電腦，手機用的是只能打電話、發(fā)短信的“老人機”?？梢哉f老馬依然保持著上世紀六十年代純凈的生活態(tài)度。他沒找別人辦過一件私事，也沒為他人辦過一件私事。盡管被老馬幫助過的人都說：“老馬，有什么事盡管提，我絕對全力以赴。”

老馬極其追求寧靜的生活，內(nèi)心的平靜，所以逐漸能夠理解他的“兩個堅持”和“五個不”。老馬說：“我一直過這種比較孤獨、寂寞的生活。盡量避免與外界接觸，誘惑就不會找到你身上來?！?/p>

老馬的工作標準是：成為這個行業(yè)最出色的一個?，F(xiàn)在的工作目標是：寫滿200本筆記本。人生，因靜而從容，因從容而豁達?；磉_之人，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馬就是這樣的人，淡定、從容、寬容、仁愛、溫和、謙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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