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曉梅 圖/受訪者供圖

導演陳一線：從生活里尋找真實的靈感

文/蔡曉梅 圖/受訪者供圖

陳一線，中國內(nèi)地新近崛起的青年導演，2014年畢業(yè)于西南大學，已保送至中國傳媒大學電影制作MFA。《邊城》《川劇往事》《醫(yī)院里的中國》等獨立影片屢屢獲獎，其中《邊城》獲第20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最佳紀錄長片和最佳攝影兩項大獎，新片《醫(yī)院里的中國》蟬聯(lián)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最佳紀錄長片獎。

紀錄片以湖南長沙市火車站為背景,選取了在街頭乞討的中年男人、起早貪黑收廢品的大叔、被兒女遺棄困守在火車站的老奶奶、80歲還喜歡追逐自由的東北大爺?shù)?位人物為故事主線,交織展現(xiàn)出火車站的酒鬼、騙子等流浪者的生活群像。

反應(yīng)本土川劇演員命運的電影《川劇往事》。他將鏡頭對準草根川劇團，通過勾勒一位丑角演員的曲折人生，展現(xiàn)市場沖擊下小人物的生存困境。

紀錄片主要呈現(xiàn)了老中幼三組病員的故事：年過花甲的美籍香港商人陳錦榮骨癌滯留長沙，醫(yī)治73天無果后妻子葉淑儀決定聯(lián)系國際救援隊回港繼續(xù)治療；進城務(wù)工的中年人唐學軍身患白血病，因無錢治病從省里向市縣一級一級轉(zhuǎn)院直至放棄治療回家等死；還有一個沒有名字的4號床嬰兒，他本可被治愈，卻因父母已有另一胎用來傳宗接代而不愿花萬元治療費，被迫放棄治療。

陳一線坐在走廊盡頭木桌旁，雙手習慣性不停扭動著，高且微胖的他在狹小的空間不時調(diào)整坐姿。閃光燈下，黑色T恤襯出了他的淡定灑脫，胸前白色“川劇往事”字樣及l(fā)ogo在黑T上很打眼。即使周圍嘈雜之音不斷，他仍舊微笑，笑成一條線。

我不憤青，我不文藝，就是挺接地氣

“首先我不憤青，我也不文藝，我是一個挺樸實的人，就是挺接地氣的。以前總是很簡單的相信可以靠自己的影像作品改變一些人的命運，比如說《邊城》，希望改變這些流浪者的命運。比如《川劇往事》，就特別感動，還有這么一群草根川劇藝人還在堅持?！?/p>

“影片讓觀者在無奈、感動之外,展開對人性善惡、生活訴求、社會福利制度等問題的辯證思考?！痹陬C獎典禮上,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組委會對《邊城》給出了這樣的評價。但像堂吉訶德式悲劇一樣，經(jīng)歷之后陳一線才知道個人力量的渺小，改變不會那么簡單。影片中流浪者依然還在原地。

浮生若夢，山城給了陳一線四年最美的光影回憶。即將離開重慶的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忙于在各大高校進行“陳一線電影作品展映及討論”。就在四川美術(shù)學院展映前一天晚上，他來到一棵樹觀景臺，看這個城市，看當年拍片的身影充斥著每個角落，淚流滿面。

2013年3月，陳一線開始拍攝故事片《川劇往事》。在此之前，他最出名的作品就是紀錄片《邊城》，投入2000塊，獎金收入2、3萬，門票收入1萬多。如今，他重新在路上，身兼導演、投資人、制片、編劇、攝影等數(shù)職，拉來10多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湊了5萬塊拍攝資金。不同于《邊城》的藝術(shù)性，《川劇往事》根據(jù)之前兩個月采風的真實事件改編，延用了紀錄片的一些手法運用到故事片當中來。

第一稿很快拍完，坐在他自認為是商業(yè)加藝術(shù)的電影前，陳一線希望拍出有血液，有視覺沖擊力，讓人在眾多短片中第一眼記住的故事片。

“什么是你的血液？就是你真的被打動。我沒有寫著寫著就能流淚的感覺。很多時候拍其他片子我就能想到想到就哭，但是拍川劇就沒有這種感覺。所以必然失敗了，沒有血液，找不到共鳴，是我不想哭的原因。”

第一稿的失敗，五萬塊打了水漂，其中還包括他偷偷挪用的1萬塊學費，錢是小，他讓同伴失望是大。為了彌補損失，陳一線北上拍攝講訴北漂青年故事的電視劇《我在北京，挺好的》宣傳片，主演是《甄嬛傳》安陵容扮演者陶昕然。

陳一線有很多想法，對帶有藝術(shù)氣質(zhì)的東西，他存有天然的好感，但都被老板否定。看著自己一直慣有的獨立性、藝術(shù)性漸漸消失，內(nèi)心煎熬。

川劇演員的痛苦成了陳一線的痛苦

“川劇往事不是做成一件衣服了嗎，因為它更象征著一種精神，是一種血液。”

陳一線帶著北漂掙的兩萬塊回到重慶，決定重拍《川劇往事》。他再次將父母補上的1萬塊學費搭了進去，加上借的兩萬塊，帶著50多名大一的學弟學妹開啟重拍之路。跟編劇商量之后，陳一線將自己北漂的經(jīng)歷嫁接到了火鍋店內(nèi)的這場戲，它開始有了血液。

熱騰騰的油鍋內(nèi)冒著無數(shù)氣泡，周圍滿是喊著“青春萬歲”大口喝酒的人，熱鬧的場景讓羅三（變臉第三代傳人）有些尷尬。他身著戲裝，他濃妝艷

李顯彥攝影抹，他粉墨登場，他手持話筒，他開嗓就來，“長…坂…坡…喲……”“哎，唱什么呢，說你呢”“會不會唱啊，讓不讓人吃飯了這個?！薄皳Q一首行嗎，流行歌行嗎，換換換。”“好，我去換裝?！薄皳Q什么裝，今兒我們就要看你穿這個戲裝唱流行歌?！?/p>

對這個世界失望是輕而易舉的，他微微顫抖，舉步維艱，眼神帶有些許恨意，“還有脾氣了，哥有錢，今兒唱高興了這錢就是你的?！比巳簯汛ё约旱念伾?，固執(zhí)地讓她唱著流行歌曲，而唱歌成了她此刻必須要做的事，為了生計?！八偸侵涣粝码娫捥柎a，總不肯讓我送她回家，聽說你也曾經(jīng)愛上過她，曾經(jīng)也同樣無法自拔……”這是草蜢的歌曲《失戀陣線聯(lián)盟》。

鏡頭一轉(zhuǎn)，脫下戲裝的羅三，在川流不息的街頭，將唱歌收入的一疊錢裝入黑色錢包。

人生最暢快的事情就是找到自我

“生活帶給你的意外，我很享受紀錄片的創(chuàng)片，人生最暢快的事情就是找到自我，找到一個最好的自我表達方式?！?/p>

陳一線早在幾年前就開始關(guān)注一些別人不在意的細節(jié)，從環(huán)境、情感等角度，去觀察見到的人和物。那時的他不愛說話，不懂得怎么表達自己，在拍片子之前，只是普通的影迷。導演要做什么，一部片子預(yù)算多少，制作流程有哪些……他一無所知。

陳一線喜歡踢球，在球場上他能找到表達自己的一個方式，后來很意外接觸了影像，給高中所在班級做了跑酷畢業(yè)視頻，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愛。他找到了一個新的自我表達的方式。

帶著對影像的喜愛，高考之后，他來到北京，來到中國傳媒大學面試。一進面試室，緊張的細胞充斥著他整個身體，他不敢正眼看面試的老師，老師說了什么全都本能的拒之耳外，也說不出自己最真實的答案。

4年前，陳一線剛來到重慶，他甚至有些厭惡這座城市，因為他的夢想在北京，這里理所當然成了“山里邊”。他不會在意每天周圍有多少美好的事發(fā)生，一心只想遠離這個地方。

采訪前幾天，在前往學校寢室的路上，空氣里都是畢業(yè)的味道。重慶，24攝氏度，時而飄點雨，陳一線心情有些復雜。在整理大學期間物品時，他隨手翻出自己大一、大二的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滿是對看過的電影、書籍的感受。這樣的過程，陳一線不覺厭煩，充滿樂趣卻帶著些許痛苦。

做著夢的小少年，要靠秘訣自學；真實生活里，他也靠著一部部電影成長。

影響陳一線最深的便是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他在自傳體里談到，他在大學的時候經(jīng)常很好奇有一個瘸子老人要走多少步才能回家，但那不是蔑視，只是對他有飽滿的好奇，他會關(guān)心這個人的前世今生。他說你要保持對人有足夠的好奇心?！?/p>

這些東西影響了陳一線很久，久而久之他也想做這樣紀實的創(chuàng)作。紀錄片《邊城》就是在與長沙火車站流浪者相處一個月拍攝完成的紀實作品，但《邊城》獲得的成績是他始料未及的。

感性是拍電影必要的一個東西

“我覺得做我們這一行感性是很必要的一個東西。但是那個時候我是過于感性，真的是不能自拔。”

2013年5月，當?shù)弥哆叧恰帆@第20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最佳紀錄長片和最佳攝影兩項大獎時，陳一線也許會想起很多年前，他坐在長沙校園那個霧氣彌漫的傍晚。他曾和自己約定好，去北京學電影。天不遂人愿，他卻在面試時亂了陣腳，流落“山里邊”。

此后這幾年陳一線很害怕北京，但他一定要去北京，不是自己去，而是被邀請去。“原來的女朋友也跟我分手了。那個時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她學校門口吃個慶豐包子?！标愐痪€開著玩笑，眼睛又瞇成一條線微笑著。這是玩笑，又不是玩笑。

2012年夏天，周五的傍晚，西南大學的校園內(nèi)，青年陳一線覺得有些傷感，上了前往四川美術(shù)學院的公交車，他找了一個角落位置坐下，思緒萬千，想著待會要拍的《雕刻時光》內(nèi)容，本應(yīng)笑成一條線的雙眼，一粒粒眼淚往下滑落。車內(nèi)只有他一個乘客，悄無聲息。

時光靜悄悄地流逝。世界上有些人因為追求而感到生活的活力，而有些人因為情緒豐富而活得壓抑。2011年他拍了《長沙愛情往事》傳到網(wǎng)上非?；穑璩咳狞c，每每看到自己拍的東西，潸然淚下。陳一線還想做點什么來紀念逝去的青春，《雕刻時光》應(yīng)運而生。

花了4個月，《雕刻時光》完成拍攝，在這之前，陳一線的作品也就傳到網(wǎng)上，《雕刻時光》是第一次在電影院放映的片子。他本想拍出王家衛(wèi)風格的電影，但拍出來很爛?！澳莻€時候才二年級，你根本把握不了這種風格，但是放映的時候，當我看到有那么一小部分觀眾，因為我這片子哭了，非常感動，我覺得我現(xiàn)在想起來我確確實實愛上電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生活有很多意外，認識生活，才能更加享受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

“去年10月份，我又一次去傳媒大學面試，我覺得當年是個老師都會刷掉我?，F(xiàn)在我就覺得我一進去就能征服老師，我就是他們要招的人。也是完成了當年的一個小心愿?！?/p>

2013年6月，因為《邊城》陳一線被邀請去中國傳媒大學參加頒獎典禮。在去北京的飛機上，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著外面的世界，這讓陳一線有些感慨。三年來陳一線一直沒有忘記最初的夢想。往日認真努力的畫面，一幕幕浮出水面，別人休息的時候，他在看書、看電影，別人放松的時候他在拍片子。

故事頗有些經(jīng)典電影的味道，被心儀的學校拒絕，被心儀的學校邀請。在獲獎致辭時，陳一線將他要考傳媒學院的故事在臺上講了一遍?！叭昵?，我想上中國傳媒大學，但是我失敗了，我特別羨慕坐在臺下的你們……”

我們走過的每一條路，其實都是必經(jīng)之路，只是須記住的是：我們永遠無法通過別人的慰藉安慰自己的心靈，努力實現(xiàn)自我才能走得更遠。活著注定要經(jīng)歷，生命中有太多的不盡人意，更無法維護每一個盡善盡美，既然如此，不如懷一顆寧靜心，給生命一個淺釋，還它一份淡泊。

2013年陳一線保送到中國傳媒大學，新片《醫(yī)院里的中國》拍攝于被保送之后，探究的是愛和死亡。為了保證大學時代最后一部作品的獨立性，保持片子的藝術(shù)性不受制于商業(yè)，陳一線婉拒了外來投資。

在紀錄片的最后，回港治療的陳錦榮不久去世，回家等死的唐學軍卻仍在頑強抗爭。生活有很多意外，認識生活，才能更加享受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而陳一線也越來越樂于從生活里面去尋找真實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