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鳳嶺
他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遠離家鄉(xiāng)千里之外讀大學時的城市,在那里安了家,有自己的事業(yè)。這天,他漫步在兒子的城市街頭,突然間,天空下起了大雨,他連忙走進路邊靠近的一家機關大院避雨。
他隨意地看著院內大廳墻上掛著的機關政務公開牌,無意中他看到了一個令他今生難以忘懷的名字。是她嗎?真是太碰巧了。
他初見到她時,她還是一個活潑靚麗的女戰(zhàn)士。
那年,他十九歲服役在邊疆的戈壁灘上。憑借他那結實的身材,精良的技術和積極上進的工作熱情,參軍一年多的他已經(jīng)當上了班長。
這一年,他們連隊里迎來了三位女戰(zhàn)士,她們是軍區(qū)戰(zhàn)士文工團的文藝兵。為了鍛煉她們,使她們更加了解連隊的生活,服務基層士兵,首長決定派她們下到最艱苦的戈壁灘上的連隊里體驗生活。她是三個女兵中的一位,就在他的班里鍛煉,一起出操,一起訓練,一起學習。訓練學習休息間,她常常給戰(zhàn)友們表演節(jié)目,教大家唱歌,那是他經(jīng)歷的一段最艱苦、最快樂又最刻骨銘心的日子。
初冬里,部隊要開展一次野外千里步行拉練,那是一次最能磨練人的意志與最消耗體力的軍事訓練。他早早地給她講解拉練要經(jīng)歷的過程,教會她在拉練途中具體的注意事項和要準備的工作等等。部隊出發(fā)了,他時刻關心著她每一步的邁出,替她背背包,背水壺和干糧袋,盡量減少她的負重,使她能順利完成這次最艱苦的訓練任務。
部隊行軍在戈壁灘上,風餐露宿,每天行程百里。為避開白天戈壁灘上的熱日直射與沙漠高溫,同時也是磨煉部隊夜戰(zhàn)的技能與本領,拉練都是傍晚時出發(fā),臨晨時宿營。她與戰(zhàn)友們克服艱難困苦,順利走過了大部分路程。由于戈壁灘上溫差過大,戰(zhàn)士們在行軍時出汗過多,停下來后汗?jié)竦膬纫卵杆俳禍?,她不能適應這樣的惡劣生存環(huán)境與變化,她病了,發(fā)起了高燒連續(xù)不退??墒牵@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又沒有其他的交通方式可以替代。連長叫來他,下命令說:“一班長,你就是背也得把她給我背到前面的縣城醫(yī)院。”他聽了,一個立正,行了軍禮回答說:“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這里離最近的縣城也有20多公里遠,他把她的背包等負重物全部卸下,分給班里別的戰(zhàn)士背走,自己與另一個戰(zhàn)士一起兩人駕著她向前艱難地走著。開始時,她還清醒,駕著行走還算順利。到后來她發(fā)高燒體溫在上升,意識有些不清,駕著走也很困難了,唯一的辦法就是他背著她走完這天行軍最后的路程。她伏在他的背上,什么也不清楚。他累得滿頭大汗,精疲力盡,心里裝著的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堅決完成的任務,盡快能送她到醫(yī)院治療,保證全班沒一個人在這次野營拉練中掉隊。
他們勝利了。她住進了縣城的醫(yī)院,部隊在這里休整一天。
次日,他到醫(yī)院里來接她歸隊。她問他自己昨天是怎樣來到醫(yī)院的,他告訴了她,他看到她的臉上紅潤紅潤的,有些羞澀,她的心里頭卻是美美的。她問他:“我的臉色還像昨天那樣難看嗎?”他說:“不,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你都好看極了?!蓖蝗?,她問他:“你愛我嗎?”他毫無思想準備,楞在那里半晌沒有回答。她微微一笑說:“我是在與你開個玩笑。”這才打破了短時間的僵局,為他解了語塞的圍。
回到部隊后,她像是變了一個人,沒有以前那樣活潑了,語言也少了許多。他以為她生了一場病,首次走過了千里拉練的路程,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傻胶髞淼膸滋炖?,她不再愛理他,見到他總想躲著似的。他想,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她了,想來想去可沒有啊!
她結束了下基層連隊鍛煉的日子,她與他們告別了。臨行那天,他和全班的戰(zhàn)友們都到車站去送行,她大方地與每一個戰(zhàn)友擁抱告別,輪到他時,她與他握了握手??墒牵麄兠恳粋€人的眼睛里都噙著淚花,她與他們在這戈壁灘上結下了深厚的戰(zhàn)友情。
她走了后,他思忖著,大家在一起時說著笑著,相互磕碰著沒感什么,分別后卻老是想到在一起時的那些日子。他在夢里常常見到他教她打靶、巡邏、站崗等軍事常識與技術的情景,夢見那天他第一次剛背起她身體本能的感覺,多次在耳邊響起她那天在醫(yī)院里問他的那句話。他后悔自己當時沒有痛快地回答她,像她那樣有愛就勇敢地說出來。
第二年,她隨她的文工團小分隊來戈壁灘慰問演出,他見到了她,她與他揮手致意。他想前去與她單獨說話,她找個理由避開了他。此后,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再后來,他復員回到了家鄉(xiāng),結婚生子,現(xiàn)在他的兒子就在這座城市里。
他想到樓上她的辦公室去找她。他三步并著兩步快步登上了三樓,興沖沖地來到她的辦公室的門外。他看到,她的辦公桌上放著的牌子上醒目地寫著她的名字。是她嗎?他看到她原本滿頭青絲間已見絲絲白發(fā),那大大明亮的眼睛上多了副鑲邊眼鏡。她站著在接電話,看她那語氣和神態(tài),還是原來那精練的樣子。說話間,她抬頭朝他看了一眼,她沒有認出他來??烊甑氖铝?,他自己也早已變了模樣。
他沒有進門,他想這大千世界里同名同姓者甚多,也許她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她。即是是她,他面對她又能說些什么呢?要是不是她,說了別人聽了又是什么結果呢?
想到這里,他慢慢地步履沉重地下了樓。出了門,雨早已停了,天已放晴,太陽升到了頭頂上,百合花開滿了一樹,空氣里散發(fā)出陣陣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