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福潮
1932年11月1日,商務印書館辦的《東方雜志》為紀念創(chuàng)刊30周年,發(fā)起“一九三三年新年大家做一回好夢”的征文活動,向全國各界著名人士遍發(fā)通啟,就以下兩個問題征詢答案:
一、先生夢想中的未來中國是怎樣?(請描寫一個輪廓或敘述未來中國的一方面。)
二、先生個人生活中有什么夢想?(這夢想當然不一定是能實現(xiàn)的。)
通啟發(fā)出四百余份,收到一百六十余封答案。有些完全是烏托邦式的幻想,有些干脆就是一篇社會改良設計書,有些答案比較悲觀,有些答案頗為有趣。八十年后讀起來,仍饒有興味,掩卷遐思,有著難以言說的感慨。
中央監(jiān)察委員柳亞子的答案在烏托邦夢想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我夢想中的未來世界,是一個社會主義的大同世界,打破一切民族和階級的區(qū)別,全世界成為一個大聯(lián)邦。這大聯(lián)邦內(nèi)沒有金錢,沒有鐵血,沒有家庭,沒有監(jiān)獄,也沒有宗教;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一切平等,一世自由。而我們中國呢,當然也是這個大聯(lián)邦中的一個部分,用不著多講了?!?/p>
銀行家俞寰澄的夢比柳亞子要具體一些:“我想未來中國,一定是個聯(lián)邦社會主義的國家,連高麗、臺灣,或者日本都包括在內(nèi)。未來兩字是無窮無盡的,我希望實現(xiàn)在三十年之內(nèi)?!?/p>
外交是現(xiàn)實和嚴酷的,外交部長羅文幹即使談夢,也是現(xiàn)實的:“政府能統(tǒng)一全國,免人說我無組織。內(nèi)爭的勇敢毅力,轉用來對外。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貪錢?!?/p>
大夏大學教授梁園東:“我夢想中未來的中國,包含下列幾種元素:第一,我夢想我們的社會,成為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社會……我們現(xiàn)在什么都依賴政府:讓他‘強我們,要他‘富我們,而政府內(nèi)說是要富要強必先‘訓我們(此指國民政府的“訓政”,1931年5月通過了《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編者注)。但是結果上他們又覺得孺子不可教,以為非管束住我們,他們不能干。然而社會是管束住了,政府還是干不好……第二,如果政府是不得已的,那么我就夢想一個政府,他至少是一個不怕人講話的政府?!鯓硬拍苡羞@樣一個政府?我夢想它?!?/p>
與教授們相比,藝術家則比較悲觀。小說家巴金答道:“現(xiàn)在的這種環(huán)境中,我連做夢也沒有好的夢做,而且我也不能夠拿夢來欺騙自己。‘在這漫長的冬夜里,我總感到冷,覺得餓,我只聽見許多許多人的哭聲,這些只能夠使我做噩夢。”在回答“夢想的個人生活”時,他說:“我的希望是什么?自由地說我想說的話,寫我愿意寫的文章,做我覺得應該做的事,不受人的干涉,不做人的奴隸,不受人的利用,靠著自己的兩只手生活,在眾人的幸福中求得自己的幸福,不掠奪人,也不被人掠奪?!?/p>
小說家老舍:“我對中國將來的希望不大,在夢里也不常見著玫瑰色的國家。即使偶得一夢,甚是吉祥,又沒有信夢的迷信。至于白天做夢,幻想天國降臨,既不治自己的肚子餓,更無益于同胞李四或張三?!?/p>
北京大學教授周作人從自編的《看云集》摘了兩句話作答:“信仰與夢,戀愛與死,也都是上好的麻醉。能夠相信宗教和主義,能夠做夢,乃是不可多得的幸福的性質(zhì),不是人人所能獲得?!?/p>
清華大學教授俞平伯:“絕對的開明專制的階段是必須的(民國時期,軍閥割據(jù),社會上有久亂求治之思,因而曾興起一股歌頌開明專制、甚至法西斯的思潮——編者注),中國歷史上當?shù)闷疬@個名字而無愧色的只有秦政,然而他是失敗了。以中國之大,真的專制之治本不容易,加以近代思想之龐雜,國際關系之錯綜,更不容易。況且我們的英雄又不知在何處,所以假使我有了夢,也只是大大小小的噩夢。這明明與我自來懷抱的理想相反,但我覺得中國無救則已,有救大約非走過這一階段不可。至于誰來干這樁大事情,反正不會是我們,我不配說話?!?/p>
開明書店編譯所長夏丏尊:“我常做關于中國的夢……驚醒時都要遍身出冷汗。夢不止一次,姑且把它拉雜寫記如下。但愿這景象不至實現(xiàn),永遠是夢境。我夢見中國四萬萬人都叉麻雀(即麻雀——編者注),最旺盛的時候,有麻雀一萬萬桌。”
暨南大學教授張相時用一段故事講述了他的中國夢:“中華民族在內(nèi)憂外患重重壓迫下苦戰(zhàn)了五十年,于1983年建立了一個理想的、真正平等的、和平的新國家。在新社會生活的中國人,每天工作三小時,便能得到很豐富的物質(zhì)享受,他們的社會情調(diào)到處都呈現(xiàn)著音樂的、美術的和詩歌的和諧。但他們并不因此懶惰下去,他們利用有余的時間,下了一個動員令,要把全國所有的大江小河的兩岸和河底都用青石砌成,目的是使全國境內(nèi)不見一滴污濁之水?!?/p>
翻譯家查士元把中國的未來寄托于宗教:“未來中國的國民,應各有一個健美的宗教心,即信仰。沒有信仰的個人,其努力不待說是放縱的,害社會、傷國家的。有了信仰,思想上即有許多差別,但各人將都能出其優(yōu)長之處,來裝飾一個國家?!?/p>
暨南大學教授周谷城的愿望則很樸素:“我夢想中的未來中國首要之件便是:人人能有機會坐在抽水馬桶上大便?!?/p>
(焦海燕摘自《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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