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琳

2013年6月13日上午，胡蓉忐忑地來到了杭州一家整形醫(yī)院咨詢整容事宜。那天，接待她的年輕醫(yī)生名叫杜文思，對她的臉拿捏、比劃了半天后，心想又來了一個“體象障礙癥者”（又叫“丑人綜合征”，個人對自己的容貌評價有極大的差異，過度想象自己的外貌有缺陷，永不滿足），不由好心勸道：“小姐，你的五官精巧玲瓏，這‘巴掌臉也是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你長得沒什么缺陷?。　薄熬褪且驗槟樞?、五官小我才要整！”胡蓉臉上寫著“非整不可”四個字，她為了打一場愛情保衛(wèi)戰(zhàn)，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

1987年出生的胡蓉，老家在浙江省杭州市桐廬縣農(nóng)村，2012年底，經(jīng)朋友介紹，結識了在軟件公司做工程師的王思航，兩人很快談起了戀愛。2013年五一節(jié)，胡蓉借放假契機去見準婆婆。王思航也是杭州人，父親早逝，自小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見家長那天，當準婆婆一聽胡蓉家是農(nóng)村的，表情就僵住了。一個星期后，王思航提出了分手，說他媽媽嫌胡蓉面相不好——額頭窄，鼻子太小，腮上無肉，長得量小福薄，將來對家庭興旺無益……胡蓉驚呆了：“這是什么理論？你也信？”王思航結結巴巴：“我……我是不信，可是我媽信這個。開句玩笑，除非你換張臉，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倆沒緣，還是算了吧！”胡蓉無法接受這個理由，想盡一切辦法挽留了男友好幾天，可他就像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分不可。

那陣子，胡蓉情緒低迷、精神恍惚，公司的幾筆賬也都入錯了。一個周末，閨蜜傅娟約她去KTV唱歌舒緩一下。在同去的朋友中，胡蓉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位前幾年市電視臺舉辦的“我是女聲”歌唱比賽的選手。說起這個女生，朋友都竊竊私語著：她嗓音一般，海選了兩次都沒成功，后來去整形醫(yī)院把方臉磨成了瓜子臉，果然第三次就進到了20強。如今小有名氣的她，經(jīng)常能接到一些商演活動。

回去當晚，胡蓉心里翻江倒海、感慨萬千：這真是個整容改變命運的時代??！這時，她又突然記起男友說過的那句換臉的玩笑話，是啊，如果整容能換張福氣臉，準婆婆沒話說了，男友也就回心轉意了。她蠢蠢欲動著，考慮了一個星期后，最終打定主意：給男友一個驚喜，整容去！她向公司提出辭職，拿出全部積蓄，懷著憧憬走進了整容醫(yī)院。

聽完胡蓉整容的前因后果，杜文思倒吸了一口氣：“胡小姐，你這張臉，沒有10分也有8分，干嗎要整呢？”胡蓉百思不解：真是個奇葩醫(yī)生，哪有把上門的生意往外推的？胡蓉只得又重新掛號，找了一個名叫申泰煥的韓國大夫，此人與杜文思觀點明顯不同：“胡小姐，你們中國閨蜜圈現(xiàn)在不是流行一句‘陪你一起去打玻尿酸嗎？追求美是個人天性。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整成標準的‘福氣臉！”

最終，胡蓉進行了三項整容手術：擴充前額、隆鼻、自體脂肪面部填充。由于臉部手術頻繁，她的臉腫痛得特別厲害。無論多痛，只要一想到能和男友在一起，她就咬牙強忍著，將淚水往心里流。三個月后，臉上完全消腫的胡蓉，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約男友出來。誰料，王思航一見她，嘴巴驚成了O字形。他緩過神后，吞吞吐吐地說他媽已經(jīng)幫他找了一個女朋友，家是城里的。胡蓉腦袋“嗡”的一聲，她這才恍然大悟：“福相”只是一個借口，準婆婆真正嫌棄的是她的出身。胡蓉蹲在地上發(fā)瘋似的大哭起來，對愛的甜蜜遐想，在那一刻碎成一地。

失戀后的胡蓉，幾乎不再去照鏡子，每天足不出戶，以淚洗面。一個月后，胡蓉的臉上出現(xiàn)了手術后遺癥：紅腫潰爛和疤痕增生。胡蓉又去了整容醫(yī)院，想找那個韓國大夫復查，可他正好回國了。她又被隨機安排了一位醫(yī)生，沒想到竟是上次咨詢過的杜文思。

再次見面，杜文思一眼就認出了她，見她這副模樣，嘆了口氣道：“額頭的形狀是由腦形決定的，你頭顱小巧，可非要拓寬額頭，撐開臉頰，前半部分自然比后腦勺大一圈。還有，你的眼睛、嘴巴、下巴都很玲瓏，偏偏鼻子高高隆起著……”舊痛新傷一起襲來，胡蓉當場難過得哭了起來。杜文思心一緊，忙幫她處理創(chuàng)面，臨走時又留下聯(lián)系方式給她，讓她隨時咨詢自己。

回去后，兩人互加了QQ好友。胡蓉一直沉默不言，可杜文思每天耐心地留言叮囑她不要沾水、蒸餾水擦拭、做按摩，指導她用藥護理。半個月后，胡蓉的感染狀況果然好轉了一些，她的臉靈動了一些。一次上網(wǎng)，胡蓉無意點進了杜文思的QQ空間，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一篇日志《愛情需要純天然》：如果換一張臉，能拯救已腐蝕的愛，那么愛情也失去了本真的色彩。其實，該整的是你的靈魂！日志下面，全是他的患友回復：“業(yè)界良心啊！真心贊！”“上次臉腫找杜醫(yī)生，1塊錢掛號，一塊六的藥費，全部花費兩塊六就看好了。”各種好評回復，讓胡蓉感受到了這位“奇葩整形師”的真切品格。

雖然，胡蓉的臉在一點點恢復，可她心中的傷仍隱隱作痛。一晚，見杜文思QQ在線，她忍不住問道：“男友拋棄我，是不是我整得還不夠驚艷呢？你看我還有哪些地方需要整的？”這時，杜文思的頭像一下暗了，再沒有了回音。直到三天后的一個周末，正在家里睡覺的胡蓉，被杜文思的電話吵醒，說邀她參加一個“丑人Club”的活動。原來，這是在豆瓣網(wǎng)上發(fā)起的一個“抵制盲目整容”的同城線下活動，活動內(nèi)容為所有參與者要向眾人展示自己丑陋的部分。出于好奇，胡蓉在杜文思的陪同下，來到了當天的活動現(xiàn)場。一走進去，胡蓉仿佛來到了一個籠罩著自信和活力的“丑人國”，他們一個個走上了舞臺中央——

“我最丑的地方就是嘴巴，從小被人取笑為“地包天”，但它卻能讓我唱出最動聽的歌聲。”

“我的眼睛又小又單，可我用它捕捉到了世界上最美的風景?！?/p>

“別人都嘲笑我是女版‘馬云，我不在乎。馬云本人不是也說過‘長相和智商成反比的話嗎？”

臺下掌聲此起彼伏，胡蓉也聽得熱血沸騰。這時，她突然被杜文思一下推上了舞臺，緊張不已的她沉默了半天后，鼓起勇氣也發(fā)表了自白：“我不美，而且剛剛還被男友甩了，但沒關系，因為我做的美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我的英語說得最溜，我的DOTA打得最棒……”胡蓉一口氣發(fā)泄出所有的郁積。

一個月后，胡蓉感染的癥狀全部恢復，心也滿血復蘇了。出于感激，胡蓉約請杜文思喝啤酒慶祝。那天，觥籌交錯中，兩人開始稱兄道弟，杜文思話匣子也一下打開了——2005年，他從吉林大學醫(yī)學院畢業(yè)后，成了一名整容醫(yī)生。他談了三年的女友，正打算“納入編制”時，突然瞞著他做了整容。臉變假了后，感情也假了，女友最終攀上一個“富二代”結了婚。聽完后胡蓉震撼不已，杜文思也掩面哽咽了起來，他聳動微顫的肩膀，令胡蓉心里泛起陣陣疼惜的漣漪。

幾天后，閨蜜傅娟突然跑來找胡蓉，哭哭嚷嚷著說要去打美白針。原來傅娟的男友一直嫌她皮膚太黑屢屢提出分手，她聽說胡蓉認識一個整形醫(yī)生，為求穩(wěn)妥，便請她幫忙聯(lián)系打美白針?？商焯煸诰W(wǎng)上接受杜文思“整容科普”的她，知道美白針對腎臟的傷害非常大，而且經(jīng)常打還會導致不孕。見勸了半天都沒用，胡蓉急得一溜煙跑去找杜文思商量對策。

杜文思了解完情況后，竟然一改常態(tài)，爽快地答應了。第二天，傅娟在杜文思的安排下，一連打了三瓶美白針。幾天后，胡蓉忍不住打電話給杜文思，嘲諷他道貌岸然。哪知杜文思哈哈大笑起來：“放心，我給她打的是葡萄糖。”在胡蓉的追問下，他這才說出實情：那天問診時，見傅娟態(tài)度決絕，吸取上次胡蓉的教訓，強行拒絕，傅娟一定會去找其他的大夫，不如就用葡萄糖冒充一下。聽得胡蓉又氣又笑：“好啊你，連我也瞞著……不過我也正納悶，打完針這么久，傅娟咋就沒變白呢？”說完，兩人都捂著肚子笑了半天，差點眼淚都笑出來了。

幾天后，杜文思突然給胡蓉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辭職了：因為他一直用真心對待患者，不迎合遷就盲目的患者、甚至勸退，他的做法不僅被同事排斥，也引起領導的不滿。因為趕走醫(yī)院不少生意，也導致他的業(yè)務量大半年都是全院倒數(shù)。按醫(yī)院規(guī)定，連續(xù)6個月業(yè)績倒數(shù)第一名，就要自動離職。這個月月底，沒等領導開口，他就結清工資離開了這家醫(yī)院。

聽完，胡蓉唏噓不已，安慰道：“以前你幫我心靈整容，現(xiàn)在該我給你做做心靈美容了?！睊斓綦娫捄?，胡蓉跑去買了一大袋吃的喝的，“闖”到杜文思家里，幫他收拾好房間，又做了一碗最拿手的咖喱雞炒飯，端到他面前：“像你這樣的俠醫(yī)圣手，還愁無用武之地？吃飽飯，這才是硬道理?！笨粗矍敖馉N燦、香噴噴的飯，一個忙前忙后滿屋跑的好姑娘，杜文思的心被觸動了：一向看慣了為追名逐利而整容的姑娘，而胡蓉善良率真的本性，讓他倍感珍貴。

在胡蓉的陪伴和鼓勵下，一個月后，重新振作的杜文思，很快找到了一份整容師的工作，上崗前要到韓國進修半年。兩顆心，因為距離卻越靠越近，這也越發(fā)讓胡蓉感覺，自己的臉就是對兩人情意的最大諷刺。2014年3月，胡蓉瞞著杜文思，決定進行第二次整容，取出臉部植入的全部假體，整回原來的相貌。16日，在傅娟的陪同下，手術將近6個小時終于順利完成。在麻醉作用下，胡蓉沉沉睡去。半夜，胡蓉突然“啊——”的一聲尖叫，從噩夢中驚醒，她夢見自己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臉一下破了相，變成了丑陋的怪物。這時，她的手被緊緊握住，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杜文思竟然站在自己眼前。這時，他附在了胡蓉耳旁，溫柔地安撫著她：“小蓉別怕，有我在！”原來，傅娟偷偷告訴他胡蓉手術的消息后，他當即向醫(yī)院請假，從韓國轉機飛到杭州蕭山機場，趕到醫(yī)院時已是晚上。

三個月后，胡蓉最后一次到醫(yī)院做檢查，小巧玲瓏的巴掌臉、精致細膩的五官已完美重現(xiàn)。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胡蓉情不自禁地說了聲：“好久不見?！倍盼乃紡谋澈蟊ё∷?，深情地向她告白：“最真實的你最美！”

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杜文思想借《知音》告訴廣大的愛美人士：“從臨床上講，整容本來是對先天性畸形的缺陷修復，可如今，人們對外貌的要求越來越高，超出了對美的“樸素”追求，從而對整容的認識陷入了誤區(qū)。知名導演、演員姜文也說過，似乎沒有誰會因為整容變得更漂亮！十全九美，才是活生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