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玉

2013年7月6日，廈門西馬侖臺風(fēng)剛過。28歲的柳思琦在家宅了一個星期，這是他第8次失戀了。因為他的“多巴胺愛情”至上理論，追求轟轟烈烈，讓他在情場上“百戰(zhàn)百殆”——

柳思琦，南昌人，帥氣有為，他從草根一路打拼，如今已成為當(dāng)?shù)匾患覐V告公司的老板。他篤信“愛情多巴胺”，這種被他稱作“戀愛興奮劑”神經(jīng)傳導(dǎo)物質(zhì)，一旦消失，他就會馬上向女友提出分手。半年內(nèi)，他談了八次戀愛，每段戀情不超過一個月。第八任女友臨走時，嘲諷他道：“我看你應(yīng)該叫‘分手專家……”

受到打擊后，柳思琦失眠了好幾天。臺風(fēng)走后的那天晚上，他坐在電腦前靠上淘寶網(wǎng)打發(fā)時間。突然，他在瀏覽網(wǎng)頁時，發(fā)現(xiàn)竟有“虛擬女友”的寶貝出售。雙方通過網(wǎng)絡(luò)，虛擬戀人之間的溝通，一方支付費用，另一方逢場作戲，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向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售賣服務(wù)：愛、關(guān)懷、陪伴。

出于好奇，柳思琦找了一家皇冠賣家。店鋪提供各類女友：“蘿莉型”、“御姐型”、“高冷型”、“呆萌型”、“森女型”、“女神型”、“女漢子型”……

經(jīng)過一番選擇，柳思琦的目光被一張圖片吸引住了——一個坐在公交車上回眸的女孩——“小迷糊”?！皩氊惤榻B”這樣寫道：我是富有“逗比精神”、智商堪憂、搞笑幽默的一款小女友，讓你體驗戀愛的快樂與甜蜜。

最終，柳思琦以每天20元的價格，拍下了“小迷糊”三個月的體驗服務(wù)。一付完款，阿里旺旺就有頭像閃爍了起來：“主人，我是‘小迷糊。千萬不要真的愛上我哦，我只是你的手機寵物！”柳思琦不由得一樂：“沒有愛，怎么叫女友呢？”“我是你私人定制的虛擬女友呢，和現(xiàn)實里的女友可不一樣哦?！薄翱墒悄銈冇幸粋€共同點，‘不付費就會消失。”沉默片刻后，“逗比小迷糊”打開僵局道：“主人，你真笨！愛情緣來緣去像水，不流動，就變成一池死水了！”

從第二天起，“小迷糊”開始準點給柳思琦發(fā)來早安、晚安、各種問候，還要負責(zé)喊他起床晨練，讓他走出失戀的陰影。可一連好幾個早上，柳思琦都不接電話。第三天早上電話依然響起，柳思琦秒接道：“這一大早把人吵醒，還讓不讓我活了？”正要掛斷時，電話傳出一陣刺耳的尖叫：“9點也叫‘大早？你是沙特時間嗎……”“小迷糊”的不依不饒，讓柳思琦只得“屈服投降”。

自從有了這位“女友”，柳思琦的生活奇妙地發(fā)出了陽光和燦爛。7月份屬淡季，可他的公司一星期接了5個廣告案子。柳思琦連熬三個通宵后，在朋友圈里寫道：上輩子是偷米的，此生要以命還糧。不一會兒，他的微信此起彼伏地響起：“主人，看你這樣搏命我心疼?？上疫@輩子偷不到米，否則，一定給你兩口米救濟一下！”“主人，對電腦熬夜，記得多動動脖子。”……柳思琦心中莫名地流過涓涓細流。

漸漸地，柳思琦發(fā)覺有點離不開“小迷糊”了，每天吃飯、走路、睡覺前，他都想和她說說話，她的“逗比精神”，總讓柳思琦忘記煩惱、自在愜意。一個星期后，兩人決定正式確立“戀人關(guān)系”，他們開始親熱地喊對方“honey”，語氣透著曖昧，第二個月，兩人進入熱戀階段，“小迷糊”對柳思琦開始各種撒嬌賣萌。

8月13日，農(nóng)歷七夕。晚上，小迷糊發(fā)來一張自拍：燭光下，穿著淡藍色水手服，扎著兩條小辮子，桌子上一杯心形花式咖啡，還有一塊黑巧克力。圖片下寫了一行小字：“七夕驅(qū)鬼，發(fā)照辟邪。”柳思琦發(fā)了一個“流口水”的表情：“這是招鬼吧，且是色鬼?！辈灰粫?，電腦屏幕出現(xiàn)一張賀卡“深情告白”：“主人，我們在茫茫的虛幻世界里，愛得如清泉般純凈。我愿化作一棵春天的小草，鉆出你心靈的荒野，萌發(fā)綠意，悄無聲息地守護著你。”

突然，他的心中蕩起了別樣的漣漪，似真似幻。很快，他晃了晃腦袋，趕緊掐斷了念想：“這只是花錢買來的一份情感，怎么自己也犯起迷糊了？”

9月3日晚上10點多，“小迷糊”的手機突然響起，卻沒人說話，剛要掛斷時，里面一聲大喊：“逗比小迷糊！”她猜出了是誰?！拔以趶B門大橋！這里風(fēng)最大，我喝醉了，想清醒一下！你能幫我扔掉一件遺物嗎？”一聽“遺物”二字，“小迷糊”驚得大叫：“你不是要自殺吧？”柳思琦苦笑道：“今天是我初戀女友結(jié)婚的日子……”

2003年，柳思琦考入集美大學(xué)。大一時，他和女友王惠因參加學(xué)校的旅行社團，牽手愛情。大學(xué)4年，他倆經(jīng)常逃課，坐綠皮火車四處旅游看風(fēng)景。半夜翻墻跑出宿舍，到觀音山上看星星……兩人愛得瘋狂，烈火般轟轟烈烈。畢業(yè)后，兩人都留在廈門，柳思琦心懷滿腔夢想，借錢開辦了婚禮策劃公司，一年不到就倒閉了。同時，也傳來了王惠劈腿的消息。她的話語輕柔，卻猶如悶棍：“我累了，不能再陪你瘋狂了。他很好，能給我想要的一切。”

王惠絕情離去后，更換了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到了這一步，柳思琦才明白自己對她多么依戀，生活大亂方寸。此后，他不要命地沒日沒夜工作，五年打拼才終于小有所成。2013年春節(jié)一過完，在家人的催促下，他開始了瘋狂的相親，最終成了“分手專家”。而當(dāng)今天得知王惠結(jié)婚的一剎那，他仿佛世界末日。

空氣中只剩下傷感。“小迷糊”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淚水幽幽地抽泣道：“這世界上，若沒有絕情，就沒有癡情。天涯淪落人，各自珍重吧！”柳思琦換了個頻道，追問道：“‘小迷糊，我就知道你是一只披著樂觀羊皮的傷心狼，來吧說吧，該我這個‘男朋友發(fā)揮作用的時候了！”那晚，在柳思琦的疏導(dǎo)下，“小迷糊”埋藏的過往也舒展開來——

原來，“小迷糊”真名叫黃曉珺，寧波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為了陪在廈大讀研男友的身邊，她來到廈門，開了一家小咖啡館。一個人選址、裝修，學(xué)習(xí)咖啡沖調(diào)的技術(shù)，獨自辛苦經(jīng)營。男友讀研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都是靠曉珺咖啡館的收入在資助。然而，一晚提早打烊回家的曉珺，竟發(fā)現(xiàn)男友和一個陌生女子在路燈下挽手、親熱。被擊蒙的曉珺半年才緩過神來。

分手后，黃曉珺關(guān)閉心門，精力全撲在咖啡館上。閑暇里，她在網(wǎng)上開了這家出售“虛擬女友”的網(wǎng)店，用沒心沒肺的“逗比精神”包裹自己、治愈別人……

聽完后，柳思琦心中滿是疼惜，長嘆一口氣后，說道：“‘小迷糊，無論如何，你的‘逗比精神不能丟！要不，你幫我丟掉那件‘遺物吧！”黃曉珺立即喊道：“不行，干脆你送給我吧！‘手機女友可以再多加一個回收站功能呢！不過，主人要記得給我好評哦！”“噗嗤”一聲，柳思琦又被她逗樂了：“哈哈，‘小迷糊滿血復(fù)活了，好評妥妥的！”黃曉珺的善良接納，讓柳思琦決定也要幫她動點心思了。

一天后，黃曉珺就收到了他的“愛情遺物”——用摘下的215片樹葉，做成的一個標本收集冊。首頁寫著幾行字：“紀念，是為了更好地忘卻。曉珺，共勉！”可沒幾天，她又陸續(xù)收到柳思琦的“愛情遺物”：一張1.5x1m的手繪地圖，上面用彩筆勾勒出足跡，終點貼著兩張火車票和照片。柳思琦在照片旁注道：“人生，要不斷出發(fā)。曉珺，下一站更美麗！”之后每天，都有“遺物”寄到黃曉珺的咖啡館：宮崎駿的收藏限量版漫畫、頭頂會長草出來的陶瓷小人盆栽、枕頭、杯子、玩偶、信箋、獎?wù)隆?/p>

每件“遺物”，柳思琦都會寫一兩句鼓勵的話。收到最后一件時，黃曉珺再也抑制不住地痛苦起來。相似的傷痛，讓她打開了那段塵封的記憶。她突然覺得，自己深愛過的那個人一下變得那么遙遠模糊。那晚，在柔軟的月光里，她第一次睡得特別熟、特別香。

10月6日，三個月的“虛擬女友”服務(wù)如期而至。柳思琦完成“確認支付”后，給出了“五星級好評”。根據(jù)規(guī)則流程，黃曉珺應(yīng)該刪除柳思琦的聯(lián)系方式，可不知為何，她始終無法下手，并暗自說服自己：這些愛情遺物，他或許還會要回去。可是，她最期待光臨的那個人，卻再也沒了音訊。

一個月后的早上，黃曉珺正在給窗臺上的花澆水時，一個客人徑直走進來，問道：“老板，逗比迷糊湯，不知道你家有沒有賣的？”黃曉珺猛然一震，沉默了幾秒后，驚叫起來：“柳思琦！”

原來，三個月的“女友”體驗結(jié)束后，回到現(xiàn)實中的柳思琦，在朋友撮合下又開始了一段新戀情。但女友埋怨他心不在焉，他很快提出了分手。這一回，不是多巴胺使壞，而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早就住進了一個“小迷糊”。柳思琦決心不能錯過，翻出了黃曉珺的郵寄地址，找到了咖啡館來……

那天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卻如此熟悉。柳思琦溫柔地說道：“我失戀了！我還想再買一次‘手機戀人的服務(wù)，為期三個月，但是這一次，我想和你談一場真實的戀愛。不要轟轟烈烈，只求細水長流……”黃曉珺的臉一下紅透了：“這一次，我不收費！”

從那天起，兩人的愛情終于走到了現(xiàn)實。閑暇、凌亂時，柳思琦都要到咖啡館坐坐，曉珺就會泡一杯他最愛的曼特寧。周末，兩人牽手沿著老街散步、逛公園、走小路、遛小狗；晚上，海邊臺階上，兩人互相依偎，大拳頭包著小拳頭，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到深夜……沒有澎湃激情，卻如水一般長流不息。

三個月，兩人的愛情在光陰里靜靜旖旎。2014年2月6日這天，柳思琦捧著一大束鮮艷的紅玫瑰，在曉珺面前單腿下跪道：“曉珺，你收納了我的過去。我還想懇求你，也收納我的未來吧！”黃曉珺淚水盈眶，羞澀地伏在了他的懷里。

2014年2月14日情人節(jié)這天，兩人將咖啡館換了一個新名字——“失戀博物館”。他們一起將所有的“愛情遺物”，展列在咖啡館的每個角落，并寫上告別的話。沒想到，此舉在網(wǎng)絡(luò)上一傳十十傳百，被眾網(wǎng)友評為“最有創(chuàng)意的博物館”。短短數(shù)月，越來越多的傷心人慕名而來，將前任留下的“愛情遺物”捐給博物館：一個玩偶、一襲婚紗、一封情書、一枚水晶戒指、一個精致的杯子、一塊心形石頭……每件展品都寫下一段“失戀宣言”，以此撫慰傷痛，開啟新的開始。而這些分分合合的愛情際遇，讓兩位“館長”愛意愈發(fā)綿長，在慢時光里靜謐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