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1】就在那個平常的午后，喬詩詩誕生了一個全新的身份

高中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一男一女對面而坐。

“小喬，幫我把洋蔥挑出來吧?！?/p>

喬錦官把餐盤往前一推，再一次向?qū)γ娴膯淘娫娞岢鲆?，他無視正埋頭吃飯的喬詩詩對他的無視，反而唇角越揚越高，又反復(fù)要求了幾遍，空氣里都帶了十足的挑釁味道。

終于，喬詩詩深吸了口氣，把頭抬了起來。

四目相對，有電流激蕩，滋滋作響，這是大喬與小喬的第N次正面交鋒！

喬詩詩一臉嚴肅，拿出在警校模擬審訊犯人的氣度，屈指敲了敲桌子，對面前不屑一顧的少年開口道：“第一，長幼有序，早就和你說了，我是大喬，你是小喬；第二，我是你媽請來暗中保護你的，不是你的挑菜工；第三，還有67天就要高考了，希望你端正學(xué)習(xí)態(tài)度，別再讓你媽擔(dān)心了?！?/p>

她話還沒說完，對面的喬錦官已經(jīng)撲哧笑出：“嘖嘖嘖，還有模有樣的，你真拿自己當我表姐啦？”

他湊近壓低聲音，一挑眉，略帶奚落：“喬sir，別忘了你的正經(jīng)任務(wù)，你倒是先把那‘賊捉到啊。”

喬詩詩一噎，剛想怒喝一聲“喬錦官”，但發(fā)現(xiàn)喝出又會變成“喬警官”，白白讓他占去了便宜，只得恨恨地將筷子一敲：“啰嗦什么，吃飯吃飯！”

喬錦官今年高三，喬詩詩今年大三，一個是準高考生，一個是實習(xí)片警。

好巧不巧，喬錦官在讀的學(xué)校，剛好位于喬詩詩管治的轄區(qū)范圍內(nèi)，所以她實習(xí)以來接到的第一樁任務(wù)，居然是保護英雄學(xué)子順利高考。

所謂“英雄學(xué)子”，自然是生在成都、長在成都，連名字都取了成都雅號“花重錦官城”的喬錦官。

他是個體育生，高高瘦瘦的，學(xué)習(xí)吊兒郎當，卻在某一天忽然收到一面錦旗，成了學(xué)校大肆報道的“英雄學(xué)子”。

一個月前，喬錦官在公交車上抓到了一個小偷，那家伙膽大包天，竟然直接上手搶奪起一個婦人脖子上的金鏈子，滿車的人無一敢管。就在婦人的尖叫聲中，靠窗睡著的喬錦官猛然驚醒，恰看見那兇神惡煞的小偷掏出匕首，他來不及多想，及時將懷里的籃球砸了出去。

像上演了一場電影般，砸球、奪刀、搏斗……一系列動作下來，喬錦官搖身一變，成了英雄學(xué)子。

卻在表彰大會開完沒多久，喬錦官新發(fā)的籃球服竟被人剪了個大窟窿，上面還用黑色的記號筆寫了個醒目的數(shù)字——119。

119，恰是那時喬錦官距離高考的日子。

如一個恐嚇，意外開始頻頻發(fā)生，扎破的籃球、撕爛的書本、墨水傾倒的課桌，每一次破壞都會留下一個數(shù)字，107、96、88……

像是死神的倒計時，暗處潛藏的那個影子無孔不入，叫人防不勝防。起初還以為是同學(xué)惡作劇的喬錦官終于意識到，想起那個在公交車上被他抓住的小偷。

當時那人倉皇跳下車時，緊盯他校服前的校牌，一聲恨罵：“臭小子，我記住你了，高三七班是吧，你等著！”

他劍眉一挑，不屑一顧：“行，我等著，誰不來誰是孫子！”

他那時壓根沒想那么多，后面幾天過去了也都沒事，漸漸就將這茬拋諸腦后了，如今忽然意識到這些可能都是那小偷的“手筆”，一時間，喬錦官居然哭笑不得。

這就是所謂的“你等著”？也忒沒膽了，連正面都不敢露一個，搞這種故弄玄虛的把戲，跟個暗戳戳的娘們似的。

喬錦官不在意，他媽知道后卻如臨大敵，當即就瞞著兒子上了派出所。

喬詩詩現(xiàn)在還記得喬媽媽做筆錄的樣子，一把鼻涕一把淚，滿眼都是擔(dān)憂。

她說這賊太缺德了，搞恐嚇戰(zhàn)術(shù)，來個倒計時，就是想讓她兒子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最終在高考那天對他下手，讓他抱憾終身……

這分析很有道理，做完筆錄后所里一合計，齊齊將目光定在了喬詩詩身上。

就在那個平常的午后，大三初來乍到實習(xí)的片警喬詩詩，誕生了一個全新的身份——高三七班英雄學(xué)子喬錦官，寸步不離的陪讀……表姐。

【2】喬錦官與喬警官的初次會面絕不算愉快

喬錦官與喬警官的初次會面絕不算愉快。

那也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午后，喬詩詩脫去警服，一身白T，挎著肩包，踏入了“新表弟”的高中部。

才一見面，她就送了喬錦官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禮”。

因為在喬媽媽手機里見過“表弟”的照片，所以當喬詩詩眼尖地在操場上認出喬錦官，并發(fā)現(xiàn)他正被人勒住脖子滿臉通紅時，喬詩詩幾乎沒有猶豫，甩開肩包，一個箭步?jīng)_上了上去，氣勢如虹，響徹長空——“放開他！”

那是個極其漂亮的過肩摔，喬詩詩在警校打的底子果然不錯，所有動作一氣呵成，驚呆了正在上體育課的同學(xué)們。

對，就是體育課，教學(xué)生防身術(shù)的體育課。

就在剛剛，喬錦官正和搭檔演練得正歡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瘋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咔嚓，摔壞了他的搭檔。

地上無辜遭殃的小胖欲哭無淚。

直到這時，被同學(xué)們團團包圍的喬詩詩才醒悟過來，自己犯了多么大的一個烏龍，面對體育老師的連聲追問，她窘迫欲死，情急之下一指喬錦官，脫口而出：“我，我是喬錦官同學(xué)的表姐，表姐……”

喬錦官張大了嘴，剛想說些什么，喬詩詩已經(jīng)餓狼般撲了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急切道：“小喬表弟，你媽沒告訴你嗎？來之前我還和你通過電話的，對，我就是前來幫助你的轄區(qū)片警，編號28097的喬詩詩……”

后來的喬錦官回想起來這一幕，總是會由衷地對喬詩詩道：“你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就好像一記閃電砸下，我耳邊驟然響起了《最炫民族風(fēng)》的歌聲……”

說這話時喬詩詩已經(jīng)和他成了同桌，喬媽媽特意找校里領(lǐng)導(dǎo)解釋了原因，使得喬詩詩成了有史以來最特殊的陪讀，陪著高個兒的喬錦官坐在了最后一排，一起上課、一起聽講，宛如古時候的貼身書童。

喬錦官對喬詩詩的評價是，出場時像匹瘋狼，陪讀時像只壁虎。

他給出這評價時，喬詩詩正在幫他整理試卷，聞言轉(zhuǎn)過頭，面無表情：“表弟，你想上廁所嗎？”

一擊即中，前一秒還眉飛色舞的喬錦官立刻臉色一變，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

這個“典故”還要從喬媽媽給兒子買的營養(yǎng)品說起。

因為是體育生，每天除了訓(xùn)練就是學(xué)習(xí)，格外辛苦。喬媽媽心疼兒子，所以特意給他買了一套國外進口的營養(yǎng)品，好好補一補。

喬錦官本來不耐煩吃這些東西，偏偏身邊有個陪讀“表姐”，不遺余力地執(zhí)行他媽的命令。

這營養(yǎng)品別的功效喬錦官沒嘗出來，倒是吃了后新陳代謝旺盛，上廁所的次數(shù)以坐火箭的速度攀升，他都覺得自己快尿頻了。

但這還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每次上廁所喬詩詩都一定要寸步不離地陪他去！

喬錦官簡直要抓狂了：“你瘋了嗎？你還是不是女人？你再這樣我要告你那什么騷擾了！”

“我不進去，就在門邊站著，你有事叫我，以防萬一?！眴淘娫娊z毫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分析道：“廁所可是最好藏匿犯罪分子的地方，據(jù)我們警校的數(shù)據(jù)庫顯示，從2000年到2014年，全球共有廁所偷襲案例……”

“打??！”喬錦官忍無可忍，“變態(tài)！”

他忿忿起身，“愛跟不跟，反正丟臉的是你?！?/p>

呵呵，畢竟年輕，喬錦官想得太單純了，丟臉的絕對不只是他“表姐”喬詩詩！

從那天以后，整棟教學(xué)樓都在傳，高三七班的體育委員上廁所自帶“保鏢”，次數(shù)頻繁，似有隱疾……

學(xué)校論壇上更是議論紛紛，標題夸張，各種調(diào)侃。他如廁的背影成了一道風(fēng)景線，他所在的廁所成了一處景點，他，就是公交車上勇斗歹徒的英雄學(xué)子，喬錦官！

喬錦官快要被自己胸頭的一口血慪死了！

人說喪失理智會變蠢，果然不假。變蠢的喬錦官在極度悲憤下，做了一件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憋尿！

他硬生生地憋了四堂課，終于在最后一堂數(shù)學(xué)課結(jié)束前十分鐘，大叫一聲，猛地站起，然后在全班驚駭?shù)哪抗庀?，憋紅著臉，一句話都還來不及說，就一頭栽了下去。

全年級沸騰了。

比之前更具爆炸性的新聞傳開了，喬錦官千載留名了，他成了高中部第一個因為憋尿在課堂上昏過去的學(xué)生。

【3】班花的表白

雖然在憋尿事件后，喬錦官恨恨扔了所有營養(yǎng)品，也勒令喬詩詩再不準跟他上廁所，但他仍會時不時受到來自這位“表姐”的刺激。

開始是喬詩詩出于對他的擔(dān)心，長了心眼，課間都要多嘴問一句，后來逐漸演變成了一記極具殺傷力的武器。

每當喬錦官將卷子扔給喬詩詩做，或是想讓她幫忙寫篇作文時，喬詩詩都會原樣不動地推給他，然后輕飄飄地來一句：“表弟，你想上廁所嗎？”

喬錦官差點沒咆哮掀桌！

在“百煉成鋼”后，賊沒捉到，喬錦官終是心力交瘁，不堪重負：“承認吧，什么特殊任務(wù)，你其實就是和我媽串通一氣，替她來監(jiān)督我讀書的小賤人吧。”

喬詩詩嘿嘿一笑，轉(zhuǎn)過頭駕輕就熟地過招：“不用太感動，請記住我的編號，28097，為人民服務(wù)，無上光榮！”

喬錦官又是一口血想要噴出：“哥屋恩，滾！”

就在這樣插科打諢的日子間，數(shù)字狂魔，對，就是那個神出鬼沒的賊，他們給他取了代號，叫他“數(shù)字狂魔”。他“不負所望”，又出手了兩次，分別留下了“75”和“68”這兩個數(shù)字。

這兩次，不偏不倚，剛好一次是喬錦官因如廁自帶“保鏢”在學(xué)校論壇走紅的日子，一次是他自己蠢死在課堂上憋尿引起全年級沸騰的日子。

喬詩詩越分析越覺得不對勁了，這數(shù)字狂魔也忒神通廣大了，這是對喬錦官了如指掌的節(jié)奏，仿佛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簡直……太可怕了。

比起喬詩詩的愁眉不展，喬錦官顯然開懷很多，因為他終于有個能“攻擊”喬詩詩的地方了。

所以在食堂里，他才會故意挑釁叫她挑菜，還湊近壓低聲音，嘖嘖奚落她：“喬sir，別忘了你的正經(jīng)任務(wù)，你倒是先把那‘賊捉到啊?！?/p>

喬詩詩惱怒不已，更加卯足了勁找線索，不過在接下來幾天，她卻忽然想到了什么。

這日課間，她推醒抱著籃球呼呼大睡的喬錦官，一臉嚴肅：“小喬表弟，經(jīng)過我縝密的分析，我有一個大膽的推論，你說這會不會是……”

懵懵懂懂的喬錦官還沒聽清個所以然，耳邊就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喬錦官?！?/p>

他和身旁的喬詩詩同時抬頭，入目的是一襲白裙，以及班花洛雪含羞帶笑的一張臉。

“喬錦官，你，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p>

當抱著籃球的喬錦官起身同洛雪出去，兩道背影一起消失在門口時，喬詩詩才回過神來，喃喃著那沒說完的后半句：“……會不會是，熟人作案……”

洛雪向喬錦官告白了，在距離高考還剩63天的時候，還約他晚上在操場見面。

“你……答應(yīng)了？”

“嗯，答應(yīng)了?！鳖D了頓，喬錦官補充一句：“干嘛不答應(yīng)?。俊?/p>

喬詩詩對上少年坦然的目光，一下覺得胸悶不已：“在這個關(guān)頭你還想這種事情？”

喬錦官眨眨眼，湊近喬詩詩，笑得狡黠：“不是，我只答應(yīng)操場見面，沒答應(yīng)表白，雖然不討厭，但也沒多喜歡，先看看唄。”

溫?zé)岬臍庀⑼掏略谀樕?，那一瞬，喬詩詩滿頭黑線，下意識地就想摸到腰間，看自己有沒有帶槍。

【4】傷心的物理課代表李哲

昏暗的燈光下，偌大的操場成了交流感情的好去處，時不時能看到三三兩兩的幾對，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踱步。

喬詩詩挎著包，亦加入了他們中，只不過是不遠不近地跟著前面的兩道背影。

當初知道喬詩詩連約會都打算跟著時，喬錦官直呼“大煞風(fēng)景”，又打量了喬詩詩半天，最后嘖嘖給了一句評價：“人民警察做到你這份上，簡直了?！?/p>

喬詩詩不以為意，又拿出一副老干警的派頭：“小屁孩懂什么，我跟你說啊，越是操場那種昏暗的地方，越是容易藏匿不法分子，據(jù)我們警校的數(shù)據(jù)庫顯示，從2000年到2014年，全球共有操場偷襲案例……”

“得得得，您老打住，打住……”喬錦官捂住耳朵，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搖頭故作惋惜，“28097號的小喬同志啊，我似乎已經(jīng)預(yù)見了你的未來，你一定要做好嫁不出去的準備，沒事的，這年頭‘黃金剩斗士太多了……”

夜風(fēng)颯颯，此刻走在昏暗的操場上，回想起白日里喬錦官的埋汰，喬詩詩百感交集，又心塞又好笑，不由沖著前面那道俊挺的背影揮舞了幾下拳頭：“小兔崽子，自己先考上大學(xué)再說吧！”

她說完不經(jīng)意地一瞥，卻看到路燈下有黑影一閃而過，她眼皮一跳，幾乎脫口而出：“李哲？是你嗎李哲？”

李哲，高三七班的物理課代表，與喬錦官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一個矮，一個高；一個坐第一排，一個坐最后一排；一個頭腦發(fā)達、四肢簡單，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

咳咳，當初喬詩詩這么對比的時候，最后一條喬錦官說什么也要她改掉，他隨手拿起一本書：“開什么玩笑，小爺明明是頭腦也發(fā)達，四肢也發(fā)達的神奇存在！”

喬詩詩做嫌惡狀，伸手上前：“書拿倒了少年！”

那時課間打鬧，也沒留意李哲正好從門外進來，等到喬詩詩發(fā)現(xiàn)時，李哲已經(jīng)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

他聽到了他們玩笑的對比，喬詩詩只覺大窘，又愧意滿滿，還來不及說什么，李哲就已經(jīng)低頭快步走了。

那真是個……老實人。

李哲長得瘦瘦小小，在班上一向沒什么存在感，偶爾還會受點小欺負，所以喬詩詩從來沒有想到，會在今天這種場合撞見他，而理由還是那么的叫人大吃一驚——

“其實，我，我今天也向洛雪表白了，但她不同意，轉(zhuǎn)頭，轉(zhuǎn)頭就約了喬錦官……”

操場一角，昏黃的燈光下，瘦小的李哲幾近哽咽，聽得喬詩詩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這可憐的孩子。

“那個，姐姐告訴你啊，到了大學(xué)你會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到時好姑娘隨你挑，真的……”

夜風(fēng)迎面拂來，喬詩詩安慰得笨手笨腳，李哲卻搖搖頭，哭得更加傷心了：“可沒有姑娘會喜歡我這種，我這種……”

他聲音哽咽含糊，后面說的兩個字喬詩詩沒有聽清，還沒等她問出來時，李哲已經(jīng)一抹眼淚，雙眼紅紅地望向她，目光帶有懇求：“請，請?zhí)嫖冶Ｊ刈∵@個秘密，拜托了！”

喬詩詩一愣，怔怔點頭，還想說些什么，李哲已經(jīng)鞠了個躬，快步而去，瘦瘦的身影瞬間就沒入了夜色中。

不知在風(fēng)里站了多久，直到身后傳來熟悉的玩笑聲，喬詩詩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小喬同志，你今天有點‘玩忽職守啊，去哪溜達了？轉(zhuǎn)了好幾圈都沒見你跟著，小爺還以為你被外星人抓走了，害小爺火急火燎地結(jié)束約會，生怕趕不上給偉大的外星人塞錢送禮啊……”

回頭就望見喬錦官那張大大的笑臉，無賴又欠扁，喬詩詩沒來由地就覺得討厭，一聲哼，理也不理他，徑直往前走去。

“害人精！”

挨了罵的喬錦官莫名其妙，撓了撓腦袋，緊跟上去：“喬大姐你更年期提前了是吧？”

【5】喬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當又一個數(shù)字“60”出現(xiàn)時，喬詩詩已經(jīng)十分淡定，毫不夸張地說，她已經(jīng)摸清了數(shù)字狂魔的“作案規(guī)律”，那就是——每當喬錦官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數(shù)字狂魔就會出來，像個地質(zhì)勘測儀，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都能感知。

“75”是因為喬錦官在學(xué)校論壇走紅，“68”是因為他憋尿昏倒引起全年級沸騰，而“60”，則是因為班花洛雪的禮物。

對，就是那張限量版的NBA籃球明星海報，喬錦官這邊還沒捂熱，那邊就被數(shù)字狂魔毀掉了，在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60”，極盡挑釁！

這一次，喬錦官是真的怒了。

“別給小爺抓到，居然敢涂花艾弗森英俊無比的臉，簡直太過分了！”

喬詩詩瞥了眼海報上粗獷的黑人球星，聳聳肩，表示難以茍同喬錦官的審美。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喬詩詩有計策了。

她附在喬錦官耳邊一番竊語，未了，得意哼哼：“你等著吧，數(shù)字狂魔馬上就會落網(wǎng)了，這就叫‘喬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因高三學(xué)生壓力大，學(xué)校每個月專門有堂解壓課，供學(xué)生們游戲放松。這一回，不知是誰發(fā)起了一項活動，高三七班票選起了班草，一片熱鬧間，好人緣又長得帥的喬錦官自然以高票當選。

當他從臺上接過臨時做的“班草通行證”時，他夸張地一甩頭：“天生麗質(zhì)，就是這么自信！”

全班哄然大笑，喬詩詩也在臺下笑得拍桌子，卻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正眼觀八方，大腦高速運轉(zhuǎn)，不放過一點蜘絲馬跡。

獲選班草第一天，風(fēng)平浪靜；

第二天，風(fēng)平浪靜；

第三天，風(fēng)平浪靜；

……

那張由校牌改造成的“班草通行證”，放在了喬錦官桌上最醒目的地方，他每天高舉在手上摩挲幾百遍，就差沒買個框把它裱起來了。

可惜，還是風(fēng)、平、浪、靜！

喬錦官不由懷疑起喬詩詩判斷錯誤，他真的快忍受不住了，因為每天中午和喬詩詩擠在書柜里一起守株待兔，真的好、熱、??！

高三七班的小書柜，在這幾天里，成了喬錦官和喬詩詩的根據(jù)地，他們每天中午都會藏在里面，等那個數(shù)字狂魔現(xiàn)身，然后來個“人贓并獲”！

因為按照喬詩詩的數(shù)據(jù)分析，那數(shù)字狂魔十次有九次都是中午動的手，等到喬錦官下午上課一來看，東西已經(jīng)遭到破壞了。

這一回，喬詩詩有理由相信，數(shù)字狂魔的目標，絕對會是——那張被喬錦官天天高調(diào)顯擺，制作無比浮夸的“班草通行證”！

“可是大姐啊，人呢，人呢？”

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忍無可忍的怒吼從一角的書柜中傳出，藏在書柜中的喬錦官汗流浹背，已經(jīng)快被悶暈了。

他長手長腳，蜷縮成蝦米樣委實不容易，還得和喬詩詩緊緊相貼，悶熱加倍。他簡直覺得自己傻冒透頂了，居然會相信喬詩詩的分析，陪她來做這樣一件可笑荒謬的事情！

這已經(jīng)是第六天了，當喬詩詩又拿出那句“喬太公釣魚，愿者上鉤”來安慰他時，喬錦官的聲音幾乎從牙齒縫里擠出：“大姐，這么熱的天，我不去午睡不去打籃球，陪你窩在這個小書柜里，你覺得我是不是腦袋有毛??？嗯？和數(shù)字狂魔相比，我們誰更像烤熟的魚？”

喬詩詩也被擠得滿臉通紅，剛想說什么時，耳尖一動，卻敏銳地聽到了腳步聲，她一把拉住想要出去的喬錦官，手忙腳亂地捂住他的嘴，興奮不已：“來人了，魚上鉤了！”

【6】數(shù)字狂魔落網(wǎng)記

說時遲那時快，喬詩詩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猛地按住了那道瘦小的背影，彼時他正在“校草通行證”上寫下新的數(shù)字，哐當一聲，手中記號筆墜地，隨之響起的是喬詩詩與喬錦官異口同聲的驚呼：“李，李哲？”

那個轉(zhuǎn)過頭，驚慌失措哆嗦著臉的，正是高三七班的物理課代表，李哲！

他手下的數(shù)字都已寫到一半，是個殘缺的“52”，與黑板旁的高考倒計時一模一樣！

從119到52，這個隱匿兩個多月的數(shù)字狂魔終于落網(wǎng)，但居然是李哲！老實又瘦小的李哲！

喬詩詩與喬錦官張大著嘴，面面相覷，覺得整個世界觀都顛覆了。

如果說幾個月前，李哲對喬錦官還僅僅停留在“羨慕”的階段，那么當喬錦官在公交車上勇斗歹徒，被評為英雄學(xué)子后，他對他的情緒就已經(jīng)升級成了“嫉妒恨”。

這一定是個心有不甘又無比哀傷的故事。

喬錦官絕不會知道，當時那輛公交的最后一排上，還坐了他兩個同班同學(xué)，不是別人，正是班花洛雪與物理課代表李哲。

他們目睹了他勇斗歹徒的全部過程，一個對他產(chǎn)生了強烈的崇拜，乃至后面發(fā)展成了濃情告白；一個卻因他的對比顯得懦弱不堪，從而對他產(chǎn)生了深深的嫉妒與怨恨。

李哲至今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多么幸運地和洛雪坐上了同一輛車，還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她說了幾句話。但這一切，都被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了。

他們坐在最后一排，親眼看見了那小偷搶奪婦人脖子上的金鏈子，洛雪急了，一推他：“李哲，快去幫忙！”

他卻渾身僵硬，一動不動，甚至顫抖的手心里都出了層細汗。

洛雪推了他幾下他都沒動，那時的他一定看起來懦弱至極，因為沒多久洛雪就在他耳邊低聲罵道：“膽小鬼，你還是不是男人？”

她說著就要站起，顯然想出面幫忙，他卻一個激靈，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嚇得話都說不清了：“別，別去，危險！”

洛雪當時看他的眼神他肯定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是種怎樣的鄙視與厭惡啊，叫他后來夢里都是那種鋪天蓋地的刺痛。

就在他們僵持中，那小偷忽然掏出匕首，婦人尖聲呼救，電光火石間，一個籃球直接砸了出來——英雄學(xué)子喬錦官，誕生了。

“你不知道我那時的心情，不知道那時洛雪看你的眼神，我，我在你面前像個小矮人，我無地自容，我簡直……”

教室里，渾身顫抖的李哲再也說不下去，終是抱頭痛哭。

如果沒有喬錦官的襯托，他或許不會顯得那么卑微，畢竟?jié)M車的人都沒有誰站出來管，但偏偏就是多了一個……見義勇為的喬錦官。

他看著他收下錦旗，看著他被封為英雄學(xué)子，看著洛雪跑上去給他獻花，看著他站在高臺上，陽光灑滿全身，像個真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而他是大英雄，他卻是蜷縮在陰影下的小矮人。

洛雪畢竟是厚道的，沒有說出當時他也在車上的事，給他留了面子，但她看他的目光他受不了，他更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他仿佛著了魔，從他偷偷摸入教室，將喬錦官新發(fā)的籃球服剪了個大窟窿，還留下“119”那個醒目的數(shù)字時，就著了魔。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舉動，他只是想嚇嚇喬錦官，每當他又得了什么榮譽，或是又出了什么風(fēng)頭，他就會忍不住摸到課桌里，摸起他那只藏著的記號筆。

為什么所有人都會注意到他？為什么他總是光芒四射？為什么他要那么勇敢？為什么……洛雪要向他告白？！

這一樁樁一件件，像座大山壓在李哲的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只有拿起記號筆，寫下一個又一個數(shù)字時，才能稍稍發(fā)泄出來。

他像見不得陽光的小丑，永遠只能在喬錦官身后偷偷仰望他，甚至偷偷跟在他和洛雪身后，看他們在操場上約會。

但他沒有想到會遇上喬詩詩，那個曾以為是喬錦官表姐，如今才知曉真實身份的“喬sir”。

夜風(fēng)颯颯中，第一次有人那樣安慰他，即使笨手笨腳也讓他心頭溫暖，他捂住臉，淚水卻流得更多了：“可沒有姑娘會喜歡我這種，我這種……”

他的聲音哽咽含糊，后面說的兩個字只有他自己聽見了，那其實是——懦夫。

對，他就是個懦夫，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

如果重來一次，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出來，即使拼得頭破血流，也不要再做一次懦夫！

【7】我是大喬，你是小喬

“有人長得高就會有人長得矮，有人坐第一排就會有人坐最后一排，有人勇敢就會有人膽小，世間萬物都是不同的，不必耿耿于懷，一次的退縮算不得什么，更不會一輩子都打上懦夫的烙印，只要心中正義仍存，下一次，下一次勇敢站出來，戰(zhàn)勝自己，無愧于心就好……”

一時的迷失也算不得什么，青春印記里的心魔很好打敗，打敗了再走回正確的路，依舊海闊天空，風(fēng)輕云淡。

聲音在教室里久久回蕩著，陽光透過窗戶灑入，渾身顫抖的李哲抬起頭，只對上喬詩詩善意的笑容。

她與喬錦官互視一眼，又同時望向他，十分默契地說了同一句話：“我們沒有見過數(shù)字狂魔，以后也不會再有數(shù)字狂魔了，對嗎？”

李哲怔怔地望著他們，通紅的雙眼眨了眨，只見喬詩詩伸出手指，唇角微揚：“來，拉鉤，說話算話，李哲，我們又多了一個秘密?！?/p>

她轉(zhuǎn)頭望向喬錦官，喬錦官立刻會意，也伸出了一個手指，笑聲在教室里響起：“三個人的秘密?！?/p>

那一刻，屋外的陽光很燦爛，那些黑暗的犄角旮旯都被照亮，與之一同蒸發(fā)的，除了數(shù)字狂魔這個身份，還有青春印記里的許多許多……

后來喬錦官問喬詩詩，為什么那天在教室拉鉤時，她說和李哲又多了一個秘密，難道他們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喬詩詩歪頭想了想，勾勾手指，喬錦官立刻湊過去，她在他耳邊一聲輕笑：“總之不會是你想知道的秘密，害人精。”

那時喬詩詩已經(jīng)實習(xí)完畢，回到警校，喬錦官和她一起坐在欄桿上，俯瞰整個操場。

被耍了的喬錦官一瞪眼，剛想開口，忽然像想到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換上了一副笑瞇瞇的臉：“好吧，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p>

他煞有介事地拆開信封：“數(shù)字狂魔又出現(xiàn)了?！?/p>

“?。浚　睙o視喬詩詩驚詫的神情，喬錦官取出信封里的東西，不緊不慢地攤開：“讓我看看，這回的數(shù)字是什么……”

“20142578009，對，就是這個數(shù)字?！眴体\官摸摸下巴，抬頭望向呆住的喬詩詩，“好了，小喬同志有什么想說的嗎？”

在靜默了幾秒后，喬詩詩發(fā)出一聲尖叫，一把搶過那東西：“你居然報了我們學(xué)校，通知書都下來了，這是你的新學(xué)號對不對！”

喬錦官任她搶去，看她驚喜不已的神情，不由咳嗽兩聲，裝模作樣道：“我長手長腳，身手敏捷，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為人服務(wù)的料，所以學(xué)姐不準備對即將入校的學(xué)弟說些什么嗎？”

喬詩詩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捧著錄取通知書左看右看：“沒什么想說的……”

忽然，像想到什么，她驀然抬頭：“實在要說的話，就一句……”

咳咳，清清嗓子，喬詩詩一聲吼出，驚起飛鳥四掠，久久回蕩在操場的上空——“請學(xué)弟記住，再次聲明，長幼有序，我是大喬，你是小喬！”

編輯/沐沐